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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成亲了?你和那什么曹大官人才认识几天啊?”元敬阳一听就觉得不靠谱,想制止萧紫兰。萧紫兰哀怨道:“奴家的青春年华都已耗费了,再不趁着韶华美颜的末尾把自己嫁了,过个几年恐怕就没人要了。”
“是么,你现在多大年纪?”元敬阳问。
“奴家与你同龄,比你稍长两月,你不记得?”
“我怎么可能记得你的年纪——”见萧紫兰有些赌气地看着自己,元敬阳想止住嘴,可话已经出去了,他只好岔开话题问:“我就不明白了,你可是在品月轩见过大世面的人,那曹大官人是哪个龟儿子,你怎么就被他迷住了?”
“不准你讲粗口。”萧紫兰嗔道。“这位曹大官人,不光文采出众,还颇解风情。”
元敬阳见萧紫兰荡漾的春意就快写在脸上了,忍不住给她一记棒喝:“那这曹大官人和仇公子比之如何啊?”元敬阳所提到的仇公子,就是因为想强上被咬掉老二的人,萧紫兰怎能不记得,她不禁恼了,阴沉着脸极怒道:“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提起粗俗之事,我们可就做不成朋友了。”
元敬阳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真惹萧紫兰生气了,忙好声好气地喊了几句“兰姐姐”,把这位头牌爱卿哄好,然后方才继续问:“这个曹大官人究竟什么来历,竟能把阅男无数的兰姐姐的魂魄给勾了?”
“别乱讲,”萧紫兰娇嗔道,“人家哪里阅男无数了,人家至今还守身如玉呢。”
“真的假的?那你过去跟我讲的一些闺房趣事,都是你瞎编的?”元敬阳觉得不可思议。
萧紫兰笑道:“有些是前辈传下来的,有些是姐妹们磨豆腐悟出来的。我还是跟你说曹大官人吧。”她娇羞地莺莺细语,提着情郎的一个个好处,不免霞飞双颊。
元敬阳听萧紫兰夸赞的情郎,心底竟产生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来,对方说的越多,这种情绪就越是强烈。当情绪已经足够到可以显露在脸上的时候,萧紫兰心直口快,倒直接替他点明了出来:“你吃醋了?”
“没、没有啊,怎么会呢……”元敬阳也不清楚说这样的话算不算掩饰,因为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嫉妒。作为一个正常的男子,他也曾幻想过与萧紫兰那雪白丰腴的温暖胴体缠绵一回,然而找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这恐怕永远只能是幻想了。既然是幻想,还不如多考虑考虑实实在在的事情,比如:“你要真走了,栖凤楼的生意怎么办?”
在品月轩里排个一等末尾的萧紫兰,到了栖凤楼可就成了引人趋之若鹜的头牌,来往的宾客们都想换换口味,争先恐后地过来求见萧紫兰,要体会一下与江南水乡小家碧玉们不一样的潇湘豪迈风情,真可谓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她的的确确算得上是元敬阳的摇钱树。
萧紫兰听他谈钱,厌倦之情溢于言表,她打了个哈欠,以手背撑腮,有一句忘一句地听元敬阳算着明细账。最后,她实在是听腻了,打断了元敬阳的话,道:“别在这儿一厘一毫地算着了,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私房钱,到时候一块儿补偿给你还不行吗?”
“你还私房钱,张嬷嬷说你光给人送钱了。那曹大官人恐怕送你一把顾什么之的扇面,那就是他的全部家产了吧?喔,对了,还有一块汗巾。他这一阵子的饭钱,估计都是你给接济的吧。腰里揣个死耗子——冒充打猎的,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德行?”元敬阳极力讥讽着萧紫兰的心上人,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仅仅是出于听到陌生男子时一种本能的厌恶吧。
萧紫兰又生气了,敛容颦眉,郑重其事道:“元敬阳,我念与你有交情,又兼我在栖凤楼住了这么些年,叫你一声‘东家’。可你记清楚,我只是在这儿做工,没签过卖身契,结清了账,我可是想走就走。你若是再口出污言诋毁曹郎,也不用等他来提亲了,我收拾好细软,转头就走!”
“既然你急着嫁人,那遂你意就是了。可若到时候账没结清,别怪我刻薄。”说罢,元敬阳带上门,负气离去。
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萧紫兰,毕竟萧紫兰是沈玉璃亲自带来打算祸害别人,之后又遗弃在江南的,王佑经的管家王爷也提醒过自己对这个总爱搔首弄姿的妖娆美姬要提防着些。可是当萧紫兰春心荡漾地说起曹大官人,盯着扇面汗巾心花怒放的时候,元敬阳又切实地感到自己心底升腾出一股醋意。难道自己真的斗胆敢将对崔宣雨的爱意分出一部分放在了别的女子身上吗?
最后,元敬阳实在不敢这么想,他只能将这种醋意解释为一个东家面对一名好下属想要改换门庭时不舍与憎恨了。
“哼,乍看挺精明的一个风尘女子,怎么就突然跟被驴子踢了脑壳儿一般,变成了个傻子。”
元敬阳嘟囔着回到楼下,百无聊赖地又翻了一遍光能看提不了现银的账簿。
禹边云不知什么时候摸了过来,低声问道:“我看堂主妒意已然写在脸上,可是为了萧娘子?”元敬阳忙加掩饰:“你别乱琢磨,我只是恼她想离开栖凤楼罢了。”
“呵呵,男子喜欢多个女子是很正常的,因为每个女子都各不相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你能说那朵花最美、哪个女子最好吗?”
元敬阳不满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随时都会移情别恋一样,我是那种人吗?”
禹边云笑呵呵道:“你不是这种人,我也没说你是。可即便是青城山上的猴子,偶尔也会跑到山脚下,喝一口从别的山头上流淌下的清冽溪水啊。”他声情并茂地讲出这些话,惹得元敬阳忍不住评价:“原本挺平常的一句话,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感觉那么肮脏,你说的真是溪水吗?”
“你觉得我说的是什么水?”
“去去去,真不嫌脏!”
元敬阳回去之后,关于萧紫兰想要出嫁的事只字不提,只是让秘术门的那帮人动作起来,打探所谓曹大官人的底细,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不过,邢木瑶在放信鸽的时候,不小心搞错了字条和信鸽的匹配。装着要求调查曹某某内容字条的信鸽扑腾着飞向天空,一路往南,飞进了临安皇城内的东宫。不知谁吹了声口哨,大白鸽落在了院子里,但一时没人去问它。
“娘娘您瞧,好大一只白鸽啊。”一名宫女指着鸽子兴冲冲地喊道。
“有什么稀罕的,一只鸽子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一位看起来二十多岁,衣着清新淡雅的美貌女子款款而来。她嘴上这么说着,待看见那只又白又胖的鸽子时,心底里还是生出几分欢喜,叫人抓了把食给她,走过去想逗逗鸽子。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唐突的年轻人,跑来一把将鸽子抱在怀里,从鸽子腿的信筒里抽出张字条,塞进了袖子里。
“嗳,这小哥,突然出来吓我一跳,你是哪位啊?”
年轻人抬头观瞧,却见得眼前的美人身材高挑,体态轻盈,言行举止端娴雅,一头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美而不俗,她宛如一朵半开的芙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他注意到这女子头戴错金银华胜,便知身份高过宫娥,于是欠身行礼道:“小人乃承事郎史弥远,陪同太子侍读杨大人来此,主要做的是当皇孙的伴读。”
那女子见史弥远容貌端正,举止有理有度,不免心喜道:“原来你是我家官人的陪读啊,别显得太见外了。”
“你家官人?”
“她便是太孙夫人杨桂枝杨娘娘。”一旁宫女解答了史弥远的疑惑。
杨桂枝笑责宫女道:“都跟你讲多少回了,别说出我那俗不可耐的名字来,再说我可罚你了!”
宫女取笑道:“俗不可耐?娘娘为了这名字可花了多少心思呢!”
见杨桂枝佯怒举手要打,宫女假模假样地掩头躲避道:“桂枝饶了我吧,奴家再也不敢啦。”
原来杨桂枝自幼因为姿容出众被选入宫中,时间长了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贯,就记得自个儿姓杨。长大后她花了不少钱财托宦官们和皇城司的人帮忙,才知道了自己这个略显俗气的原名。然而故乡到底是哪儿依然查不出来,这也成了她的一件心事。
见杨桂枝性情活泼,史弥远倒也少了几分拘束。不过人家毕竟是太孙夫人,他也不敢造次,只是立在原地,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课间放松的时间就要结束了,史弥远必须告辞,回去书斋了。就在他转身要走的当儿,刚才一直抱在怀里的鸽子慢慢撅起了尾部,接着突如其来的“呲溜”一声,一滩鸟粪就喷在了他的袖子上。史弥远当场就急了:“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让大人见了,成何体统啊?”
杨桂枝忙取出汗巾帮他擦拭,幸好鸟粪是稀的,汗巾吸水,折叠了几次后,鸟粪就被揩去,只在衣服上留下了一道散发着幽幽酸臭的印痕。
“娘娘,你——”
杨桂枝满不在乎道:“不碍事的,回头洗洗就行了。”
“能洗干净吗?”
“这有何洗不干净的,难道你衣服都是穿一次就扔吗?”
“我说的是娘娘的汗巾。”
杨桂枝先是一愣,而后莞尔一笑道:“没事没事,你赶紧回书斋吧,不然一会儿杨大人要发火了。”
话音刚落,一卷书就敲在了史弥远头上。
“玩够了吗?”敲史弥远头还问话的是个将近六十岁、身材还挺魁梧的的老头,这老头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藏不住脾气的人,此人便是昔日被虞允文成为“国之栋梁”、当今的太子侍读杨万里了。
“玩、玩够了。”
“还真敢接话!”杨万里又赏了他一下,道:“本事不小,还玩起鸟来了,要不要叫太子赏你一副鸟架?”
“不、不用。”史弥远无奈之下,只得不写回信,抬手将鸽子放走了。
杨万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生气道:“史太保叫我带着你来陪太子太孙读书,是指望你考取功名,难道白送的承事郎那一点可怜的薪俸够你吃一辈子的?你就这点出息,怎么和你爹一点都不像呢?”不过他分明还嘟囔了一句:“鸽子有什么好玩的,要玩也得玩鹰。”
史弥远被杨万里揪回了书斋,他先前塞在袖子里的字条却不慎落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杨桂枝顺手把包裹着鸟粪的汗巾丢给宫女,捡起了地上的字条,看到了上面的内容:近有曹氏之子张甚君助稽。杨桂枝感到很困惑:曹氏之子甚是嚣张,请君协助稽查?这字条是白鸽带进来,送交给史弥远的。这小哥胆子挺大的呀,敢在皇城里跟外人通风报信的,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宫女捏着揩过鸟粪的汗巾一角,满脸嫌弃,即便这样,她仍勾过头来偷看,可惜的是她不认识字,只好问:“娘娘,上面写的什么呀?”
“你多管什么闲事,还不快把汗巾洗了去。”
支走了宫娥,杨桂枝一边闲庭信步,一边思考着字条上的内容,迎面却撞见另一个美人。这美人仪态端庄,举止优雅,容貌与杨桂枝难分上下,气质却胜出二分。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孙赵扩的另一个夫人曹月婵。
曹月婵遇见杨桂枝,施礼道:“姐姐贵体安康。”杨桂枝笑道:“妹子客气了,你怎么样,看你气色也挺不错的。”曹月婵也面露微笑道:“奴家气色再好,也不及姐姐十分之一。”杨桂枝道:“哪里的话,除了大姐那儿,官人就是去你处最多,姐姐哪里比得上你呢?”
“是么?”曹月婵的笑容忽然多了几分深意。“成天在东宫里,姐妹们也只能吃到一道餐。哪里像姐姐,除了主食,还能尝尝甜品。”
杨桂枝蹙眉,但仍保留着笑脸道:“妹妹这话我可就不懂了。”
曹月婵慢眨剪水双眸,走过杨桂枝身边时,轻声细语明知故问道:“姐姐的汗巾哪里去了?”
其实,东宫里的女子与朝臣子弟说几句话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在宫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有心人煽风点火,甚至就能制造出一起案件来。
杨桂枝叫住了曹月婵,走到她面前专门盯着她眼睛看,看了半晌都把曹月婵看毛了。
“姐姐什么意思?”曹月婵甘拜下风,垂头避开杨桂枝的目光问。
杨桂枝比丈夫赵扩还要大上六岁,像曹月婵这种十几岁的丫头,在她眼里连雏鸟都不如。她以谆谆教导的语气道:“妹妹啊,我是想告诉一个为人处世的道理,人呐,少争较点,本本分分才是真。”
曹月婵嘴上还不甘失利,依旧强词道:“姐姐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了,我何曾争较过什么?”
杨桂枝笑道:“还要我再说清楚些吗?我们都不过是皇孙的妾室,老老实实过日子就行了,现在就忙着上两层楼梯争宠?爬那么高,留神摔断了腿?再者说了,就算你争赢了,那皇后的一身凤冠霞帔也未必就能叫你穿着。”
“你——哼!”曹月婵气愤不已,但又说不过杨桂枝,只能跺脚撒气,疾步离去了。
杨桂枝瞧着曹月婵狼狈的身影,乐不可支。只是她没笑几声,就被书斋里传来的咆哮吓得止住了。
“哈欠连天、哈欠连天、哈欠连天!你们再这样下去,老子这侍读不当了!”杨万里捶着木案,一脸痛心疾首。
他之所以这么激愤,只是因为讲学时说到较为枯燥的内容时,有位皇孙实在熬不住,打了个哈欠。杨万里现居太子侍读,而太子奔四十岁去了,已经不需要再有人侍读了,所以他的主要工作,其实是给太子的儿子们讲课。要说杨大人幸亏是宋人,宋朝皇家人的性格都算温厚,若换做别的朝代,按他这脾气冲皇孙们一通吼,保不齐今天去职,明天就回老家了。
有位皇孙待杨万里气消了些,斗胆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先生,您讲的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只是有些内容似乎过时了些。”
“过时了,那些过时了?你给我指出来!”杨万里瞪着俩大眼珠子,指着那皇孙的鼻子问。
“是、是……”那皇孙站起来手不利索地翻动着书页,他被吓得支支吾吾,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兄弟们用眼神或帮他加油打气、或幸灾乐祸。终于,这位皇子梳理好了思绪,将他所想的话讲了出来:“是、是那个周礼已经不合时宜了。”
“是周礼吗?”杨万里喝问。
“是……是的,我想说的就是周礼。”
杨万里死死盯着这个皇子,伸出去的食指忽然往下点了点,道:“说得好,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