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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济又不知使的什么歪脑筋,把平重衡携带的天丛云剑(刀)索要了过来。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拔出刀啧啧称叹,还用余光瞄了瞄一脸心疼样的平重衡。而后他收起刀,将其递还给了平重衡,道:“这玩意看起来是挺值钱,可我也找不到买家,还是还给你吧。”
平重衡不免觉得古怪:这和尚方才还结结巴巴,现在说话怎么利落了许多?
秦如风不满道:“长老,你玩我?”
“呵呵……”道济用似含着热汤圆的声音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有没有诚意。来,找僻静的地方说。”
道济引着一帮犯糊涂的人到了半山腰一处凉亭内,待众人坐定,方才问秦如风:“无影,你是打算脱离暴雪坊吗?”
秦如风狐疑地看向道济问道:“长老您怎么会知道我心中所想?”
道济笑道:“贫僧自有妙法。现在我问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脱离暴雪坊?”
秦如风注意到先前想袭击他的那帮人就坐在他周围面露诧异地看着自己,他避开这些人的目光,回答道:“的确如此。我已经厌倦了杀戮。我感到很疲惫,不想再让手里握着武器了。”道济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伸出俩指头指指秦如风,又指指自己的双眼,道:“与我目光对视,我看你诚不诚恳。”秦如风驯服地与道济对视,眼中流露出的只有倦怠与迷惘。
道济长出了一口气,心道:应该不假。而后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何脱离暴雪坊,脱离之后有打算干嘛呢?”
秦如风答道:“我自去襄阳府与总坊主商量——”
“那他不会为难你么?”
这一句就把秦如风给问住了。暴雪坊可不是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暴雪坊自五代残唐建立以来,一直收容各方流人,让这些人有个简易的住所以及一份不那么光彩的工作。然而被收容是有代价的,那便是要替组织赚足一定额度的银子,而如果中途想要退出,须得赚足约定额度的两倍才行。而且一旦退社,必须隐姓埋名,不准谈及关于暴雪坊的任何事情,否则组织便会派出杀手,追你到天涯海角。经道济的提醒,秦如风才想到,算上帮助平氏家族一事失败,他还差一千两才有资格在总坊主面前提及退出暴雪坊。一千两,娘的!除非再接几十次刺杀劫掠一类的高风险任务,否则短期内他绝不可能凑出这么多钱。
道济说:“看来我猜得不错,暴雪坊是宽进严出。我看不如这样吧,你先寻个存身之处隐匿起来,待赚够了银两再去找你那总坊主也不迟。”
秦如风唉声叹气:“可惜天下之大,不知何处是我容身之所?”
道济批评他道:“睁眼说瞎话。这里是什么地方?”
秦如风若有所悟:“难道长老是劝我出——”
“家”字还没出口,道济仿佛又口胡了:“这边站着的是万羽堂堂主与玄影门门主,你任意挑一个都成。”
元敬阳一听就急了,上次弄了个隐藏得很深的危险人物进来还不够,现在又要搞一个根本不加隐藏的危险人物吗?他忙喂了两声,意图阻止。可道济从他喊的两声“喂”就能接下话来:“你瞧,元堂主深明大义,主动要求接纳你们。”
平重衡挺耿直,还真以为如道济所说,直接就道谢了:“我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多多指教。”
“挺好、挺好,那给钱吧,十两,我跟菩萨商量好的。”
“呣?长老,别开玩笑,您刚才还说只是看看我们有没有诚意的。”秦如风有点受不了这颠僧了。
“但是你不掏钱,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呢?”道济趁着秦如风讶异之际,话锋一转:“——不过你们现在入了万羽堂,钱可以找头领代付。”说完,他看向了一脸便秘的元敬阳。
“又是我?”元敬阳欲哭无泪。
“不是你是谁?”道济笑呵呵地说着,不知何时又恢复了结巴:“其实吧,是因为我从一个老道手里讨、讨到样宝贝,花、花了五两银子,所、所以找你补一补亏空。”元敬阳急了:“那你跟我要十两?”道济跟他解释:“出、出家人不打诳语,所、所以我实话告诉你,还、还有五两是让、让你饶我的。”
“不是,”元敬阳道,“你不是说你赚不着我香火钱的吗,还跟我要,这不算诳语?”
“这不、不算香火钱,这、这是你请我吃饭的酒钱。”
“我日你先……”元敬阳扭扭捏捏就是不愿意给。崔宣雨扯扯他袖子,劝了两句,而他俩的儿子也喜欢看父亲的窘样,嘴里含混不清地呼喊着凑热闹,元敬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几张价值约十两的巨额会子,递向了道济。道济伸手去接,一只手还拽不过来,几乎双手双脚并用才终于扯了过来,险些将会子撕坏。道济有些尴尬地收好钱,还来了句:“不用谢。”
元敬阳没好气地说:“谁不用谢谁啊?”
道济只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目送完道济远去的身影,元敬阳又瞅了瞅一边的秦如风和平重衡,明白了:得了,又花钱买了俩人,这济公倒把个比丘僧做成了人牙子【*】了。
道济走了,花宗训先长舒了一口气,此前因为长老身上散发的浓烈馊味,他一直努力保持着微弱的呼吸,脸都憋得发青,现在总算能好好喘口气了。狄千慧觉得他这样太丢人现眼,上去对着他后脑就是一巴掌。花宗训委屈地回头看了狄千慧一眼,现在有俩人随时会用耳光招呼他了。
而元敬阳稍作考虑,心怀警惕地问秦如风:“那你们俩现在打算怎么样啊?我等还要去临安待几天,你二人是直接去平江还是跟着我们?”
秦如风道:“正好临安分坊主平素与我关系不错,我打算找他谈一谈退坊的事,就与你们一同去临安吧。”
“随你便吧。”
他们在普陀山过了夜待到第二天,便乘船由杭州湾抵达钱塘江渡口,进入了临安府辖境。到了临安,秦如风因为要去分坊,暂时告辞。而平重衡放心不下,执意跟随。至于元敬阳,有了过去的教训,对这俩底细不清的人避之唯恐不及,也就叫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了。
秦如风带着平重衡顺着钱塘江往南,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僻静地方。秦如风朝前遥望,看见一栋外面只刷了层清漆的木砦,木砦右一半立在岸上,而左一半却以飞阁悬在水面之上,下临江波,精巧异常,这便是暴雪坊在两浙的分坊了。秦如风走到木砦外围,从怀里掏出只竹哨,吹了长长的两声,之后脚前的草地似乎搏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平重衡问。
“陷阱。”
秦如风解释完,跨过栅栏,踏足入内,唤了声“老友”后,木屋的门便打开了。秦如风走进玄关,潜意识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无影,四年多未见,别来无恙啊。”
秦如风循声看去,只见得一位看起来三十来岁的风韵美妇,长身侧卧于厅堂内的竹榻上。而倚在榻沿的一柄装具精美的长剑,说明了此丽人那不一般的身份。
“紫星,你为何会在临安?”
“晋升了呗。我现在是两浙的分坊主。”紫星懒洋洋地说道。
秦如风问:“那原分坊主现在何处?”紫星道:“调往别处了。你这么着急找他,就不先陪我一会儿吗?”秦如风心道:怪了,我在日本多年,一朝返回大宋,紫星她为何丝毫没有惊讶之情,反倒显得像是等候了我多时一般?秦如风下意识地转动眼球,打量着周围,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直到平重衡像是无心地将天丛云从腰间取下,两手扶着往木板地上一立,敲出“咚”的一声响,秦如风与平重衡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地板是空心的,下面有隔间。
“无影,如风,我跟你说话呢。你就不想与我再续前缘?”紫星刻意装出一番媚态,可她骨子里冷若冰霜,天生就不是能轻易卖弄风骚的人,此时显得极为虚假与做作。
秦如风想明白了,问她道:“是不是有谁先于我来见过你了?”
紫星用指尖轻轻划过身下凉席编织出来的纹路,流波转盼:“你猜。”
秦如风考虑须臾,道:“如果你能原谅我,我们重新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哟——”紫星掩口失笑,白了一眼道:“你的口气听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就这样也想糊弄我,骗过这一关?”说完,紫星坐正了身姿,顺手握起了榻边的长剑,对着地板“咚咚咚”敲了三下。三声之后,秦如风面前的地板犹如裂开一般,从下面腾地窜上来一个紫衣人。
“きをつけて!”平重衡吼了一声,将秦如风扯到身后,随即低头出刀一记横切。在等他避开喷溅的鲜血抬起头来时,一颗脑袋滚落在地,紫衣人的无头身躯坠入了地板下的隔间之中。不过这只是第一个,紧接着许多处地板打开,十几个紫衣人迅速跳上来,在狭小的空间里紧紧围住了秦如风与平重衡。
秦如风捡起地上的手刀,与平重衡背靠背,满怀歉疚道:“重衡公子,真是抱歉,又让您卷入到了刀剑丛中。”平重衡目光坚定道:“哪里的话,你是我唯一还活着的朋友,我绝不会轻易让你死去的。”
那些暴雪坊职人可不会给他们太多的时间聊天。二人正说着,紫衣人们就一齐出手了。第一个职人被切掉脑袋纯粹是因为未加防备而对手动作又太突然。此时平重衡再出刀,就没法轻易斩杀敌人了。
紫星一边看着手下职人围攻秦如风二人,一边道:“无影,你意欲脱离暴雪坊,无可厚非,把该缴纳的钱款缴纳了就行。只不过你我之间还有宿怨没能了结,今天就与你做个了断。”秦如风云着手刀架住一人攻击,随后一记碎蛋抬腿将那人顶得捂着裆跪倒在地,趁此间隙,秦如风问:“难道你就要以这种方式与我做了断,我们之间好像没这么大仇恨吧?”
紫星冷笑一声,道:“别怪我无情,谁叫你在日本的几年,找了个三寸丁的倭奴贱人!”
秦如风又逼退一人,在喘息的工夫问:“谁告诉你的?”
紫星道:“你以为海船失事,只有你一个幸存者?比你早一天的时候,你手下的一个职人就来过此处分坊,我可从他口中知道了关于你这几年的不少事呢!”
秦如风心想:果然是这样,还有其他人活着,还把我在日本有个红颜知己的事情也说与了紫星听。为感情而下决心报复的女人尤其可怕。她为了报复我,已经全然不顾我们是同门的情分了。只是这些职人们必须遵从分坊主的号令,也是被迫出手,秦如风不忍伤他们性命。
然而平重衡就不一样了,他只知道眼前这十几人都想取自己和如风的性命,他可是操着天丛云,以命相搏。
这些职人们从未见过平重衡那怪诞又凌厉的刀法,只能以人数优势进行压制,令其左右不能兼顾,疲于应付。好在平重衡是上过战场的人,千军万马之间尚有全身而退的经历。他的反应极为迅捷,找到机会,一招袈裟斩,逼退一人。平重衡趁隙翻滚到包围圈外,单膝跪地就是一刀横切,从后膝盖切断的一人双腿,紧接着一边站起一边右切上接一招唐竹,当即斩杀了另一人。
这些职人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干瞪眼看着平重衡杀一人废一人,有几个转过身来举刀向这个小个子急攻。平重衡怪吼一声,平举天丛云向前突刺,切先就此插入一人喉间,他又转动刀柄,让刀锋自那人左颈处切出,随后稍一侧身,一招袈裟斩吓退右侧一人。
“混账!”紫星骂了一句,堂堂暴雪坊岂能容一介倭奴造次?她拔出那把泛着幽光的长剑,就要刺向平重衡后心。
与众职人缠斗的秦如风用余光瞥见危险,立刻提醒:“公子小心!”
平重衡连忙转身,竖起刀欲紫星的一击。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紫星的剑擦过天丛云的刀脊,磨出一阵火花,随后“噗”一声,锋利的剑尖刺进了平重衡的左肩。换做一般人,被剑插了一下,早就泄了大半元气,被人一拥而上擒住了。然而平重衡乃是自幼受过严格训练的武士,这种皮外伤除了有点痛,完全吓不到他。他暴喝一声,将天丛云朝紫星的喉咙横切过去,紫星因为一时拔不出剑来,竟被吓得脱手,倒退着坐回榻上去了。
不过到此为止了,后面一名职人扬起骨朵对平重衡后膝盖一击,将其打得跪下,另一个职人紧跟而上,将刀刃放在了他的后颈对口处。秦如风叫了一声“公子”,也被其他人擒住了。他见紫星又站起来,手握住了插在平重衡身上的剑柄,惊骇地轻叫:“不要!”
不过紫星并未痛下杀手,她只是把剑拔了出来,擦干净血迹后收回了鞘里。她听得出来秦如风语气中的关切之情,看向他问:“貌似你很看重这个倭奴啊?”
秦如风道:“他不是倭奴,他是个很有才华的公卿。他也是我的朋友,求你不要伤害他。”
紫星冷笑道:“果然是秦桧的后人,你曾祖和金人交朋友,你和日本人交朋友。虽说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可谁知道倭奴将来是否会进犯中原呢?我不如杀之以绝后患?”紫星说话字正腔圆,语速也不快,平重衡完完全全地听明白了,他接过话头道:“你杀我也没用,我不过是败亡家族苟且图存的浪人而已。”
“喔——原来是条丧家犬啊。”紫星嗤笑道。她又冲秦如风嘲讽道:“无影,这就是你四年多执行的任务结果?杀一条狗,想必也没人会管的吧?”
“不要——”秦如风张开五指向前伸出手臂,似乎是想夺下架在平重衡后颈的短刀。
紫星也不知是发了什么样的大慈悲,道:“杀一条流浪狗没坏处,可是也没什么好处。我可以饶他一命。”秦如风的“谢谢”还未出口,紫星就继续道:“不过嘛,我是要你一命换一命。”
秦如风刚刚明亮起来的双眸又黯淡了下去:“我知道你恨我抛弃了你——”
“住口!是我抛弃了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是你抛弃了我?你这个杀千刀的……”紫星本想说负心汉三个字,但碍于房间里还有下属,她冷静了下没说出口。紫星顿了顿,讲清楚了条件:“我让你以命换命,可不是当场杀了你这么简单的。”
“那你想怎么样?”
紫星诡异地笑了声道:“听说你厌倦了杀戮?”
秦如风皱起眉头感到不妙。
果然,紫星道:“我给你个任务,你去杀一个人。”
“谁?”
紫星拔出剑,在木板地上画了十画,秦如风看去,地上出现了一个“留”字。
秦如风惊得瞪大了双眼:“什么!”
【*】人牙子:即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