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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进了办公室、放下文件夹、喝过热咖啡后,玲榕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伦咏畅说得“欢迎加入我的军团”这句话的意思。
整个会议根本就是场变相的战争!
双方的主帅,就是伦咏畅与裴竞嘉。整整两个钟头的会议上,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有好几次甚至快要争执起来。
可伦咏畅不愧为老手,每当即将引爆燃点,他突然又缓和下来,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消弭于无形。
她看得出裴竞嘉是很想大吵一架的,可每到关键点,伦咏畅却又滑溜地逃走,如一条难缠的鳗鱼。
虽然是一场会议,可似乎让她慢慢有些了解伦咏畅,他是个很圆滑的人,不和人正面起冲突,但是在故作温和客气的态度里,却又隐含着无形的戾气。
像今天的会议,裴竞嘉即使态势咄咄逼人,却仍不能明显地在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这就是男人们的战争吗?真令人害怕。
将会议纪录整理好后,她迅速地把文件送到伦咏畅的办公室。
才转过转角,便听到有人争执的声音,玲榕顿了一顿,不知道该不该走出去,毕竟这是很尴尬的场面。
可即使她不想听,声音还是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你是什么意思?”低沉的男声里满是压抑的怒气。
“好侄儿你怎么这么说?作叔叔的我是怕你太过辛苦,才帮你解决“华星”的营运,好让你专心经营“硕嘉”啊!”愉悦而轻快的声音,一听即知是出自伦咏畅的口中。
“等着瞧!”裴竞嘉低声威胁道:“我会揪出你的把柄,让你在“硕嘉”寸步难行!”
“是吗?”伦咏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不怎么在意,似乎对类似的威胁习以为常。“我若是你,会先管好身边的女人,免得她三心二意,投向别人的怀抱!”
“你休想再搞一样的把戏!”森冷的语气,显示裴竞嘉正处于愤怒中。“香纯不会背叛我的。”
“和你相爱多年的范亚,都会变心爱上我,更何况只是个没什么利害关系的朋友。”
什么?!玲榕惊愕地捂住唇。伦咏畅抢自己侄子的女朋友?
怪不得、怪不得裴竞嘉对他充满敌意,在会议上处处刁难地,原来除了公事,两人还有私怨。
“香纯是不一样的,你趁早死心吧!”裴竞嘉的吼声打断了玲榕的思绪。
只听伦咏畅悠闲地哼道:“那可不一定,你要不要试试?”
“放马过来!”裴竞嘉傲然答道。
“李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玲榕的心差点跳出来。她满面潮红地转过身,这才看清来人的脸孔。
此时,转角处的争执声也立即沉静下来。
“我我是来送会议纪录的!”她看着艾伦,呐呐地说,脸如火烧似的灼热不已。
艾伦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清清喉咙说:“跟我来吧!”
他们走出转角,便看见在走廊上对峙的两人,只是两人现在已平静下来,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方才有任何争吵的迹象。
伦咏畅照例露出灿烂的笑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会议纪录好了吗?辛苦你了。”
即使心有所属,可在看到伦咏畅的灿容时,玲榕的心仍不禁多跳好几拍,却也不禁觉得他长得和国华好像啊!
想当年,国华在众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依旧鹤立鸡群般的出色,只不过国华的脸孔稍微粗糙一些、也阳刚一些,和细致得不似真人的伦咏畅比起来,是稍微逊色。
可男人的价值不在脸孔,而在于他的气度与智慧!至少玲榕自己,是很在乎这一点的。
“怎么在发呆?还不快进来啊!”伦咏畅朝两人招招手,接着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了主席,不介意我去忙吧!”
裴竞嘉犀利地看了他好几眼,像是想用眼光在他身上烧几个大洞,可碍于有人在场,只得勉强说:“请便。”
伦咏畅也不客气,直接转身就进办公室里,看得出他嘴巴上虽说尊重、实际上却一点也瞧不起这个侄儿。
玲榕默默地跟着进了办公室,三人立刻就上午的会议讨论起来。
虽然嘴里跟得上两人的说话,但玲榕满脑子都是方才争执的内容。
他横刀夺爱?而且是自己侄儿的女朋友。为什么呢?难道说对方真有什么不可抗拒的魅力,以致于让他犯下这等悖德的行为?
他看起来是这么的温和、亲切,照理说应该不可能,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好,所以对方情不自禁爱上他。
太有可能了!望望他俊美的侧脸,玲榕忍不住一笑。
被她的笑颜给吸引注意力,伦咏畅心中一动。
她真是个很美、很媚的女人,自己见识过的女性不少,但第一眼能叫他心神荡漾的,她却是第一个。
他喜欢她羞涩而慌张的神情、单纯而纯真的模样,钩心斗角得太久了,他偶尔也想看看一张安适而宁静的脸。
对于女人,他向来是周到而温柔的,但那仅止于表面,就像对范亚和从前的那些莺莺燕燕。因为他最爱的,始终是自己,若非这些女人有利用价值,他根本不屑一顾。
伦咏畅承认,自己对玲榕也是有目的的,但这和对她的喜爱并不冲突。该怎么说呢?她就像个一个新鲜而精致的小玩意儿,处处都给他惊喜。
“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艾伦早就不见踪影,许是忙自己的事去了。
“啊?我”玲榕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及他的私事,所以默然不语。
“你好奇刚才听到的事吧!”伦咏畅不以为忖地说,眼神却有点冷。
见她不答话,伦咏畅嘲讽地勾起唇角。“好奇心人皆有之,你无须觉得不好意思。”
“我只是不明白,主席不是你的侄子吗?你为什么要弄得他恨你?”其实只要他拒绝那个女人,两个人的冲突是可以化解的。
“我自有打算,你无须担心。”他轻轻巧巧地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对了,忘了问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他可没忘掉上次她被羞辱的事。
玲榕点点头,诚恳地说:“嗯,这都要谢谢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
玲榕但笑不语。她知道他不愿居功,所以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其实她心里清楚,若非他特意嘱咐,自己的工作,不会那么刚好符合自己的专业与特长。
更妙的事,在这些工作里,一份中文文件都没有。
“其实我已经努力在学中文了。”玲榕说:“虽然还没办法认得很多字,但浅显的文章还是看得懂,所以以后请派给我中文档案,我相信我可以处理的。”
“既然你如此要求,我知道了。”伦咏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这阵子你还习惯吗?若在工作或生活上有什么问题,记得告诉我。”
“谢谢,我还满习惯。”她感激地说。
她知道,台湾公司的福利并不如国外那般优渥,连宿舍都是不提供的,可伦咏畅却帮她想办法弄到住处,甚至另外派人照顾她的生活、为她处理琐事。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才好。
“不用客气,于公你是我的助手;于私,你有可能是我的侄未来的侄媳,国华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当然有义务照顾你。”伦咏畅心平气和地说,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提到国华,玲榕的心活跃起来,她盼望地问:“伦sir,国华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我好想早点见到他。”
“那得问他父亲才知道。”伦咏畅一脸无奈的模样。“这次去瑞士,完全都是大哥的主意,因此我也不知道他正确的归期。”
“啊,这样”玲榕失望的说。
她看过身边的朋友,恋人来来去去,合则爱、不爱则闪,如吃速食般只为填饱空虚的心灵。知道她恋情的朋友,常常笑她死心眼,居然会浪费青春,等一个音讯全无的男人。
但她却不觉得自己傻,因为国华爱她,所以她愿意相信他,除非今天他先抛弃自己,否则她绝不放弃。
阴暗的小房间里,阵阵的震味自肮脏的门缝飘进来,小男孩皱着眉,站起来打开窗户,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他有一双精光灿烂的眼眸,漂亮而优美,可此刻这双眸子里,闪着无精打采的神情。手上拿着课本,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念着时,门忽然被粗暴地打开了。
“瞧瞧这杂种在干吗啊!”尖锐刺耳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扫了过来。
他抬眸,那尖酸而削瘦的脸孔映入眼中,一旁则站着个肥头大耳的青年。“他在念书呢!妈。”
“哼!还真是会享受啊!”尖脸女人大声辱骂,一边冲过来抽走他手中的书,再重重摔上他的脸。“谁准你看书的?外面的狗粪扫过没?花圃施过肥了吗?厨房的垃圾还不去清!”
“我看过了,他都还没做。”大头青年在一旁恶意地笑。“这房间好臭,都是狗大使的味道。”
“龌龊人就是龌龊人,跟狗窝在一块发臭还没知觉,不知道是否真是死鬼的种!”尖脸女人咬牙愤恨地说,颈上爆出青筋。
“八成是那女人在外面跟男人野搞,生了又养不起,故意栽赃给爸爸。”大头青年不屑瞥着他,像是在看脏东西。“反正那女人长得美,随她怎么说爸也信。”
这句话似乎勾动了女人的怒火,她再也忍不住,尖嚷出来:“你给我滚出这个地方,我不要你这猪狗不如、白吃白喝的畜生,给我滚、滚!”
边说着,那只如鸡爪般枯瘦的手,伸过来粗暴地推他,企图要把他推出窗外。
男孩被大力推倒在地,膝盖重重地撞上粗糙的地面,渗出血丝。女人歪曲可怕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大头青年得意地笑着。
这一切都像是场噩梦,然而他却逃不掉,谁能够能够来帮助他?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被人辱骂、任人欺凌,像一株低贱的野草。
到底谁能够来帮他?
一直到了母亲去世之后,伦咏畅才明了,世界上惟一能够救他的,只有自己!所以他再也不软弱、再也不安静而默默承受。
现实是残酷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使,所以他必须自立自强。十四岁那年,他把握父亲难得回家的机会,要求到国外寄宿念书。
父亲虽长年在国外洽公,约莫也知道他的状况,无奈当初是自己偷腥在先,因此也不敢跟老婆吵,既然伦咏畅自己提出要出国念书,他也乐得将他往外送。
一脱离伦家的伦咏畅,如展翅高飞的小鸟,任意飞翔在广阔宽敞的天空,在伦家的耻辱鞭策他奋发向上,别人玩乐他念书、同学交女朋友而他四处打工。
靠着父亲的余阴,他进入当地大企业做工读生与低层助理,从而了解大企业经营的方式、手段。
成年后,他回来了,比父亲预想的更加出色、也比伦明亮预料的更加可怕,才几年之间“硕嘉”几乎已是他的天下。
虽然现在蹦出个裴竞嘉,不过看他的样子,在“硕嘉”大概也不会待得太久,毕竟这小子和自己一样,都是个受人忽视的私生子,要他心甘情愿替大哥做事,恐怕很难。
心满意足地在长廊上巡视着,他站在窗边,俯望远处密密麻麻的车潮与大厦,他心中升起异样的满足感。
耳旁突然传来“嗦噜嗦噜”的声音,伦咏畅一愣,循着声音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助理办公室门口,才发现玲榕坐在里头,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嗯哼!”伦咏畅假装咳嗽,意图提醒自己的到来。
玲榕急急忙忙抬头,一撮面条还挂在嘴上,看起来非常地奇趣可爱。“呃,伦舍儿”她口齿不清地说,接着赶紧站起来。“有什么事吗?”
“你在吃午餐啊!”他瞧了一眼桌上的纸碗,诧异地扬起眉头。“泡面?”
玲榕好不容易将满口面吞下去,这才擦擦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台湾的泡面很方便、又好吃,我还蛮喜欢的。”
是吗?望着那兀自冒着白烟的汤碗,倒勾起了他一段回忆。
“可以给我一碗吗?”望着眼前局促不安的玲榕,他忽然开口要求。
“嗄?噢”呆了一会儿,玲榕才听得懂他说什么。
伦咏畅平时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连水都只喝某厂牌的气泡式矿泉水,可他今天居然想要吃泡面?
虽然觉得奇怪,但玲榕还是快手快脚地去弄了。
几分钟后,她已经捧着碗装面回到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伦sir,面已经好了,请用。”
伦咏畅拿起筷子、双手合十,将之横放在张开的虎口。“谢谢,我开动了。”
第一次见到这等手势,玲榕诧异地瞪圆眼睛。见到她这么意外,伦咏畅微微一笑。“我母亲是日本人,这是日式礼节。”
说完,便眯上眼睛,似乎很享受地吸取着泡面的香气。
“你很喜欢泡面吗?”见他唏唏嗦嗦地吃起面来,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神情,她忍不住问。
“喜欢!”他很愉快地回答。“因为这给了我很多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他的声音很平常,连一丝异样的地方都没有,但不知怎么地,玲榕却可以感受到,那话语中隐约透出的忧伤。
这泡面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个平凡的回忆吧!
望着地平静而满足的侧脸,没由来地,她心里竟然觉得好难过。
“伦sif,我可以去帮你买午餐,你要吃什么?”她轻轻地说。
“不用了,这个就很好。”伦咏畅诚心地说。见她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扬扬眉头。“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不我只是不明白。”玲榕老实地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伦咏畅的眼眸隐藏在袅袅烟雾后,里面盛满了无限的思念。“我永远忘不了,在那饥寒交迫的晚上,有一个很好的老先生,不畏惧恶势力给了我温暖。”
他的音调平淡,没有起伏,可是那藏在和缓语气下的,却是深沉的悲哀。
“伦sir”望着他的侧脸,玲榕突然觉得好难过。
她心疼他眸中透出的怅然与怀念,这样呼风唤雨的一个人啊!竟然会为一碗面而动容。
“为什么,你不是伦家的孩子吗?怎么会挨饿?”她十分不能理解。
伦家的孩子?他几乎要为这句话而失笑了。
“孩子,也有得宠和不得宠的。”他淡淡地说。
被他的语气所震慑,玲榕突然好渴望知道他的一切,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她开口问道:“愿意告诉我吗?”
她不愿意看见他有那样的神情,伦咏畅应该是神采飞扬、洒脱不羁的;一直以来,他都将这种个性发挥得很好,可她却没想到,他也有曾经困苦的一面。
“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我想听。”她诚恳地说。
望着纤细的姿容,还有她脸上那过于关心而在意的神情,他心里缓缓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在理智尚未驾驭感情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记得那是我中学时候的某个寒冷冬夜,因为课业辅导的关系,我迟了回家的时间,没吃到晚饭。那晚,我饿得睡不着,饿到嘴巴发苦、手脚酸软。”
他露出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原以为就要这样难受地过一晚,没想到,却是平时很少与我接近的园丁阿伯救了我。”
那回忆历历在目,仿佛昨日才发生
“喏,小少爷!”即使相隔二十多年,老伯脸上皱纹却清晰印在他心中。“俺没啥好东西,不过知道你没吃晚餐,俺泡了一碗泡面给你,垫垫肚子吧!”
年少的他,当时非常受宠若惊,他知道伦太太下了命令,谁跟他接近是要受罚的。他呐呐地说:“若让太太知道了”“太太?”老伯忿忿地说:“她真不是个东西,对这么小的孩子也狠得下心,小少爷你别怕,尽管吃了吧!有事俺负责。”
那一晚,在泪水与汗水交织下,他吃到了人生最好吃的一碗面“然后呢?”玲榕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将伦咏畅拉回现实里来。“你说园丁阿伯救了你,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吃饱,就去睡啦!”伦咏畅突然恢复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她眨眨眼睛。
“就这样?”她怅然若失。
“不然你还想听到什么?”
“没有”玲榕有点闷,她知道他语带保留。可当她看到他审视的眼神时,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实在逾矩了。
摸着自己略微紊乱的心跳,玲榕开始觉得自己变得奇怪。探人隐私一向不是她的兴趣,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多知道他一些、多了解他的生活。
自己是昏头了吗?为什么会对伦咏畅浮起这种奇怪的念头?就好像——想探查恋人所有一切的那种独占心情。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
不行!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她是来找国华的,怎么可以见异思迁、胡思乱想,尤其对象还是他的叔叔。
心里的恐惧缓缓扩大,玲榕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前伦咏畅那俊美的脸变得刺眼,仿佛幻化成一个陷阱,要将她的理性给摧毁殆荆她猛然站起,将心中的怪兽驱逐出境。“对不起,我吃饱了,我先去收拾。”
不敢再看他的脸,玲榕抱着汤碗,逃难似的奔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