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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刀,还是那一刀。
风中的那一刀除了风的变化还是那一刀。
但那已成了绝杀的一刀。
笑,一个人在笑。
刀很冷,他笑得很冷。
冷,天也很冷,在这荒沼,冷得万物都死了。
死了的人笑起来一定会让活人感到很可怕,可那一刀连死人都会感到很可怕。
没有人相信世上会有那样一刀,就象没有人会相信他还活在世上一样。
他却活着,那一刀也曾是江湖中人见过的那一刀。
只是,怕没有人再敢相信了。
他的那一刀已成死刀,他的名字已叫死人。
死人,死刀。还有寂静。
就听得有人大笑:“雨弟这几年来忘了兄弟们了么?兄弟们以为你已死了,你害得兄弟们好找啊。”话音落已见有四人如禽鸟疾来。
死人更冷,道:“你们还是来了。”
四人转眼近前,一人道:“我们英雄五虎又怎么能分开呢?”
死人道:“为大英雄报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生为大英雄生,死为大英雄死。这是他们英雄五虎当年对着大英雄发下的誓言。大英雄死了,他们英雄五虎,风、火、云、雷、雨,却只有他一个人去为大英雄报仇。
报仇,他不能不报仇。
他欠大英雄的。
他要杀的人就是王刻。
他还记得他的那一刀,如冰一样的冰冷。
那一刻,他出刀的那一刻,那本该是电闪骤急,万物冰寒的一刻。
却融化了,他不敢相信却不能不相信他的那一刀已经融化了。
世上什么能融化冰寒?
只有春风。
王刻似乎并没有动,但他感到了王刻似春风吹过他的刀锋,吹透他持刀的心,他支持不住了,他只有弃刀。
王刻说:“你的刀并不冷。”
他说:“我认输了,你可以杀了我了。”
王刻走了,没有一句话。
他只站立,象冬天的树。
风吹过去,吹过去。
那一天的风他记着,吹得很冷。
一片叶子落下来了,他捡起,冷是什么,冷就是死。死是什么,死就是冷。
五年了,死人终于练出了死刀。
还没试过人血的死刀。
风道:“雨弟,大英雄已经死了,我们还活着,我们活着就不能为一个死人去死。”
火道:“雨弟,你也只是说的好听,谁知道你找没找过王刻。凡是想杀王刻的人都死了,你不是还没有死么?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是想找个借口隐藏下来偷偷独吞大英雄的宝藏。大英雄的宝藏富可敌国,你一个人能吞得下来么?”
云道:“大英雄平日里对我们英雄五虎似乎一样,但只把宝藏告诉你,你自己说我们是不是还要替他卖命?”
雷道:“一句话,我们也替大英雄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也应该分得一份。”
雨道:“大英雄真的没看错你们。”
风道:“雨弟,话别这么冲。要是大家平分的话,有我在,谁也不会为难你。”
雨道:“要么我死。”
风。
风吹过。
冷。
很冷。
是冷还是杀气?
雨道:“要么你们死。”
死?
就凭雨?
刀,还是那一刀。
风、火、云、雷不相信那一刀还能变出什么。
但真的很冷,冷得就象快死了一样。
他们还从来没有过这感觉。
大英雄手下的风、火、云、雷只有让别人感到害怕,他们还没有怕过。
但他们开始怕了。
刀,还是那一刀。
使刀的人已不是从前的那人。
从前?
从前象一场梦。
人能一辈子活在梦里么,那人就真是傻子了。
风的短枪已出,风的短枪风一样飘忽。
火,火的火弹已在空气中燃烧。
云已跃起半空,长鞭从天划来。
雷没有动,但雷的穿胸锤已前后追来。
只有一瞬,雨只有一瞬的时间。
死亡有多快?
死亡也许不会太快。
但死就一定很快。
刀,死刀。
死刀很冷。
死刀冷冷地从血里滑过。
短枪就象枯枝在火里燃烧,长鞭卷着穿心锤呼啸落入荒沼。
冷笑,只有死人在冷笑。
风、火、云、雷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但他们已经死了。
死人向远处道:“阁下还不出来么?”
笑声,这真象是大英雄的笑声。
一个人,一个铁面人。
铁面人笑着从荒沼对面的乱石中站出,踏着荒沼走来。
荒沼,人走上去就再也出不来的泽沼。
气,死人感到了气。
他是气门的什么人?
刀,饮过血的刀。
冷,依旧那么冷。
二
钩,一只钩。
死人忽然看到了一只钩。
一只大英雄的钩。
他的笑声和大英雄的笑声一样,他还有一只大英雄的钩。
谁,这到底是谁?
铁面人走近死人道:“大英雄对你说过没有,见钩如见他。”
死人道:“你是大英雄的什么人?”
铁面人道:“我是大英雄的后人。”
死人又道:“你来做什么?”
铁面人道:“要你和我一起完成大英雄的使命。”
问鼎天下,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死人耳边又似乎响起了人喊马嘶的撕杀之声,但那已经是多远的事了。
死人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是大英雄的后人?”
铁面人笑,一扬手,六人如鬼魅一样忽然出现。
六鬼影。
天下中能够调迁六鬼影的只有大英雄。
江湖中人都知道六鬼影一生只答应听人调迁三次,三次机会都被大英雄得到了。但大英雄只在与关西王李飞十万大军的一战中调迁过六鬼影一次,还有两次没有用就死了。
大英雄死了并不代表大英雄的后人不能调迁六鬼影。
死人不语。
铁面人又一扬手,六鬼影倏然消失。
死人道:“我只想做一件事。”
铁面人道:“我已替你准备好了。”
死人一愣。
铁面人拿出一支长箫。
一曲清音吹出,远处仿佛有四只异兽奔来,异兽中间似架着什么。
四怪,竟是四怪,行止如兽的四怪,大英雄手下以残忍怪异让人不寒而立的四大怪人。
四怪奔至近前,死人看清了,他们肩上背负着的是一只铁笼,铁笼里的竟是王刻。
王刻,真的是王刻。
死人看着王刻,这就是那让世人称为人中之杰的王刻么?如果不是因为大英雄,这就是他所敬仰的王刻么?
死人笑,悲笑。
铁面人道:“你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死人道:“你要我如何助你完成大英雄的使命?”
铁面人道:“先告诉我大英雄的宝藏在哪里?我要借这宝藏重建大英雄的势力。”
死人道:“大英雄没有告诉你么?”
铁面人道:“大英雄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每个人在大英雄的计划里都不能知道全部,因为要成大事必须集合所有在大英雄计划里都有安排的人。”
死人道:“你又如何知道大英雄把宝藏交给我看管的秘密?”
铁面人从怀中掏出一幅锦书递给死人。
这是一块记录了大英雄所有安排与计划的锦书,死人没想到自认为命与天齐的大英雄竟还是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这也的确是大英雄的手书。
死人又道:“事情既如此机密,风火云雷又如何知道的呢?”
铁面人道:“这世上要找一个谁都找不到的人除了风火云雷又还有谁可以找到呢?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去找一个人没有极大的诱惑又如何可以使他们花五年的时间去找呢?”
死人道:“我告诉你大英雄的宝藏在哪里,就在这沼泽中。”
铁面人疑道:“在这沼泽中?”
死人的刀出鞘。
刀,脱手,入泽,出泽,入手。
刀上插着一物。
死人用手拭去此物上的黑泥。
铁面人眼前一亮。
金子。
铁面人一叹,大英雄行事真是出人意料。
铁面人一鼓气,一指刺向沼泽,沼泽中被指力刺出一指圆的深洞。
铁面人又是一叹,收手道:“大英雄难道不知此荒泽深有数十米,方圆之大,以你我之力亦只可一次取其牛毛之一,若要尽空此荒泽又不知需人力几何,耗时几许?”
死人道:“大英雄只告诉宝藏既在此荒泽中,其余未言。若大英雄将使命交于你当自会交给你取此宝藏的方法。”
铁面人笑道:“大英雄是告诉了我取此宝藏的方法,你会明白的。”
死人道:“放出王刻,我要让他死的心服。”
铁面人道:“打开铁笼。”
铁笼一开,王刻睁开眼,慢慢走出。
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的滋味应该很不好受,而快死的滋味相信更不好受。
但王刻伸了伸懒腰,竟对着死人笑了。
死人叹道:“你一会儿再也笑不出来了。”
王刻道:“可惜了,怕是你会比我先死。”
死人冷,刀亦冷。
王刻又道:“你怕不怕死?”
死人道:“我已经死了。”
王刻叹息道:“你忘了小叶了么?”
小叶?
曾经。
茅屋,菜园,月光。
他,她和孩子。
他喜欢在菜地劳作,和她在月光下闲聊,听她喊他雨哥,孩子喊他爹,他喊她小叶。
这是大英雄给他的。
没有大英雄他就不能从关西王李飞的十八阵将手中救出小叶。
没有大英雄的允许他就不得不追随大英雄继续征战杀伐而不能和小叶平静地生活。
大英雄只要他记住一个秘密,那就是大英雄宝藏的存放地。
这是一个秘密,也是一种信任。
一个人给了你信任就是把你当成了他自已,一个人给了你你想得到而不能得到的就决定了你不得不欠他的。
世上没有比信任更重的事,世上也没有比受欠更沉的事。
大英雄死了。
大英雄虽然死了,死人却不能不为大英雄杀了王刻。
信任也是一种债。欠下债的如果还不了,那就只有还命。
命,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还如何可以回家?
家,小叶,孩子,死人没有忘。
所以,这一次他必须得活着,因为他要回家。
死人道:“我必须杀了你。”
三
这个世上没有必须,只有能和不能。
刀,更冷。
王刻摇头。
王刻道:“你不能杀了我,但我可以让他们不杀你。”
他们,他们是谁?
铁面人笑:“王刻到底是王刻。”
王刻笑:“少云公主也这么说过。”
铁面人怒道:“别和我提什么少云公主。”又转而笑道:“这世上要想瞒过王刻真是一件难事。”
王刻笑道:“想不到幻花林里的箫声竟也吹到这荒泽之中了。”
铁面人道:“王刻听箫音的本事真是令人佩服的很。”
王刻又笑道:“在下哪里会听箫辨人,不过只是想世人所谓的大英雄冷啸天平生自许与天齐命,哪里想到自己会死。一个人若从不认为自己会死,当然就不会对后事有所安排。可笑的是他还是死在了幻花林。冷啸天死了会有谁能凭一已之力聚得冷啸天的属下?所以你到底是谁在下本也一直不能知。”
铁面人冷道:“冷啸天临死之时你也在幻花林,你现在一定是想起你看到过冷啸天塞给了我那一幅锦书是不是?”
王刻道:“在下并没看到什么锦书。也真的是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在冷啸天死后聚集七煞,六鬼影,四怪,二苦僧这些冷啸天手下枭傲江湖的人物来捉在下,在下一直没有答案,一路之上也想不出答案。”
铁面人道:“那你为何又想出答案了?”
王刻笑道:“因为你想要的原来是冷啸天的宝藏。”
铁面人道:“这又关宝藏什么事?”
王刻道:“冷啸天的宝藏能告诉别人么?除非他是在临死之前。而冷啸天临死之前在他怀里的只有你一人。”
铁面人道:“所以你就猜到一定是我了。”
王刻道:“在下本还不能肯定,因为冷啸天毕竟是死在你手中,冷啸天会把宝藏告诉一个杀他的人么?但这又似乎是一个无法取出的宝藏,无法取出自然也就算不得宝藏了,可无法取出又只是似乎无法取出,所以在下还只是猜测是你。但在下一说起少云公主你就气急色变,这世上对少云公主恨之入骨的现在除了你还能有谁昵?你二十几年来都当自己是少云公主的女儿,当自己身份高贵无比,谁知自已竟是被少云公主从荒野拾来的弃儿,只是被少云公主用来对付冷啸天的一粒棋子,你能不对少云公主恨之入骨么?至此在下已是肯定铁面人一定就是你了。”
铁面人面色发白,默不作声。
死人惊对王刻道:“杀死大英雄的不是你?”
铁面人一掀铁面具,一头秀发披散下来,竟真是一个秀美的女子。
她冷目死人道:“是我,是我云南雁杀了他,你以为他是大英雄,他狗屁都不是。”又道:“王刻说的没错,他既使不告诉你冷啸天是谁杀的你还是杀不了他,留着你这样真心替冷啸天卖命的人迟早都是个祸害,所以今天必须死的是你。”
云南雁?
她看着王刻道:“我不是弃儿,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就叫云南雁。”
王刻叹息:“云中雁南去,至此恨意重。姑娘又何必如此呢。”
死人对王刻悲道:“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王刻道:“你找在下大不了只是杀了在下,你找她也许早就死了。”
云南雁狂笑道:“你真是个死人,你难道不知么?王刻心中的女人是谁,就是你的小叶。为了让你活着,他永远都不会杀了你。”
死人道:“你说什么?”
王刻道:“你走吧,他们不会杀你,回去吧,小叶在等你。”
死人呆呆站立,目光涣散。
刀,刀已荡在手中,冷,哪里还有冷,恨,恨又在哪里。
五年了,五年了,五年的冷意与恨意竟那么令他疲惫了。
他乱了,心已经乱了。
而刀杀谁,现在他的刀又能杀得了谁?
王刻道:“冷啸天并不值得你替他报仇,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只是他另一计划中的一部分,只不过他的这计划还没有开始他就死了。你知道他为什么把宝藏的存放地的秘密告诉你么,因为你也根本取不出宝藏。取不出来的东西就不再是一个秘密,而只是一个计划。”
云南雁道:“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他么?”
王刻笑道:“在下已经知道了。”
云南雁道:“你是说你有办法了?”
王刻道:“你说那锦书是冷啸天在临死之前塞给你的是不是?”
云南雁道:“确是。”
王刻道:“在下这下就明白冷啸天为什么要把宝藏的秘密告诉你了,你还记得冷啸天死前的那似想露出的一笑么?”
云南雁道:“他不过是心灵平静了而已?”
王刻道:“冷啸天最后还是骗了我们,我们以为他最后是心灵平静了,他想安静地去了,但我们都错了。他死是死了,他的计划却没有死。”
云南雁道:“什么计划?”
王刻道:“让你找到知道宝藏的人,他一定是愿意为冷啸天报仇的人,冷啸天也知道我不会杀了他,因为我一定会知道小叶就是他的妻子,只要我不杀他,他就一直想杀我。所以你一定会假借自己是冷啸天的后人拿我做献礼以换取他的信任取得宝藏。冷啸天知道你对少云公主恨之入骨,恨少云公主就一定会恨这个朝廷。冷啸天自以为是受命与天,没想到也会死在少云公主的计划中,所以他比你更恨,他当时只有借助于你了。而我就是这个计划的关键,我之所以是关键就是我不想雨死,如果我不想他死我就要说出如何取出宝藏,冷啸天对我也算是知已,他知道我一定会知道如何取出宝藏,而我取出宝藏之后我也一定会死,这也正是冷啸天一直想做的,而我真的又不能不说出如何取出宝藏。”
云南雁道:“少云与冷啸天之间的情仇我不想知道,只是他如何知道我不是他女儿?”
王刻道:“冷啸天受了你那一快刀的时候就醒悟了。冷啸天是什么人,他清楚少云公主再如何恨他也不会叫他自己的女儿来杀他,因为少云公主出身高贵,所行必不卑劣,所杀他者必不是他的女儿。你也许还知冷啸天跳出你身侧的时候其力足以毙你之命,但他没有。这不是爱,只是他死时最后的一个计划而已。”
云南雁冷道:“不管什么计划我都要杀光少云的所有家族。”
王刻叹道:“可惜的是,这个机会不是留给你的。”
云南雁道:“为什么?”
王刻道:“以冷啸天这种有仇必报的人会让你活着么?”
云南雁心中一冷,又道:“谁会杀我?”
王刻笑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武则天。”
云南雁道:“那我就做第二个武则天。”
王刻又笑,并不言语。
云南雁道:“你告诉我宝藏怎么取我就放他走。”
王刻道:“你还不明白么,这里已不是你能做主了。”
云南雁道:“为何?”
王刻道:“你知你为何能聚集冷啸天手下的七煞,六鬼影,四怪,二苦僧这些人么?他们都是畏服冷啸天而屈与其下的一世自傲人物,你有冷啸天那样的胆略、智识与权谋可以降服他们么?没有你哪里还有别人可以把冷啸天想带出去的东西带出去呢?你只不过是冷啸天的一个传信者,一定还有一个人在幕后操纵这些人,这个人比冷啸天更厉害,他之所以不妨碍冷啸天的大事肯定是他想让冷啸天成就一世之业。那也只有一种可能,他就是冷啸天的至亲长辈。”
笑,一声悲凉的笑。
众人听得如寒风吹彻。
声音从哪里来,众人皆为世上高手竟也一时不辨。
忽然一声喝响,一个人竟从土里破土而出。
四
土如流弹冲天绽出。
人。
一个白发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风,风吹白发。
人,人如刀立。
什么人?
四大怪人对他竟是低首不敢仰视。
他冷目扫过众人,目光停留下王刻身上悲笑道:“怪不得天儿活着的时候每天念道的就是你王刻,看来他并没有看错你,只要有你在他就永远也不会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人。”
白发人又道:“本想他可以成就一番霸业,但他无命,无命因为有你在,你在就是天意,天意就是必须由你来成就冷家的霸业。”
王刻一愣。
白发人露出左臂。
龙。
龙首。
一只怒目龙首。
一只只有怒目龙首的龙刻在他的左臂。
白发人道:“看见了么,这就是潜龙岛潜龙教主海鬓客后世子孙必须刻下的徽记。”
白发人话语之间已掠身撕去了王刻左臂衣袖,身法之快竟是人眼未见。
王刻的衣袖被撕去,在他的左臂上竟也刻着一只龙首。
白发人道:“海氏一族在中原为避灭族自五世之前就一支以冷为姓,一支以王为姓分而居之不通音讯。我常听天儿谈到你,你又姓王,故我暗查多年得知你竟也是我海家子孙。论辈份我应是你的叔叔,天儿是我的儿子,但他无命,此是天意,他留下的宝藏又只有你知如何取出,此亦是天意。天儿现在死了,只有你为我海氏一族取得天下,创不世之业了。”
王刻苦笑,冷啸天无时无刻不想杀了自己,没想到他们竟有血脉之亲。那什么是天意?天意是什么?天意不过是戏弄而已。
云南雁在旁听得大笑:“原来,原来如此。”又仰天道:“天,你是什么天?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无父无母是个弃儿你就要这样对我么?”话语之时已是目中盈泪欲出。
白发人道:“本来你杀了天儿应当一死,但也许这就是天意,你走吧,我不会杀你,你不过只是一粒棋子。”
云南雁冷道:“棋子?”又冷笑道:“云南雁再也不做棋子了。”
不做棋子那做什么?
风,又是风。
风吹得人真冷。
冷,又是冷。
什么才可以不冷?
似乎只有童年。
王刻仿佛听到自己的笑声,那天真的快乐的笑声从遥远的童年掠过自己。
掠过,掠过就是永远不会停留。
没有什么可以永远停留。
哪怕是这冷,王刻想,哪怕是这冷。
但真的很冷。
因为一粒棋子不想做一粒棋子那就是不想受人摆布,如果不想受人摆布那就一定有不想受人摆布的办法。
每一种改变人生的办法都会让人失去许多,人失去的愈多人就会愈冷。
当风吹过,当风吹过。
云南雁喊道:“杀。”
杀?
杀。
六鬼影不知从何处出现,杀。
杀谁?
杀白发人。
鬼影已让人感到可怕,更何况是六个鬼影。
白发人没想到,没想到的事并不需要人们想到。
因为没想到所以才更可怕。
可怕,更可怕。
鬼影上身,身如行尸。
所有可怕的终点就是死亡。
啸。
长啸。
白发人一声长啸,已似鬼附在白发人身上的六鬼影竟被这啸声震得一齐飞离。
每个鬼影的口中都是血。
血,六鬼影最爱吮别人身上的血。但这一次他们却吮到了自己的血。
牙,他们咬住白发人身上的牙竟都被这一声长啸震掉了。
白发人狞笑道:“好,好,竟然会改换门庭了。想不到,想不到,老夫曾答应你们替天儿做三件事后就让你们自由自在,但你们竟不要,不要也好,老夫二十几年没杀过人了,今天就让你们知道死并不那么舒服。”
六鬼影不说话,风吹之下忽然不见。
白发人手指一张,众人竟觉气之一闭,仿佛一张大网撒下,而白发人手指抬时六鬼影竟如死鱼一般从空中跌倒在白发人脚下。
白发人喝道:“残。”
残。
倚天八式之一的残。
江湖中只传说有倚天八式,从来没有人见过。没有见过却是人人都害怕得要命。害怕是因为传说中的倚天八式是几百年罕遇的武学天才才能有悟性与毅力练就的。一个几百年罕遇的武学天才本就令人害怕,更何况是练就了倚天八式的天才,这就让人害怕得要命了。
残是什么?
残就是让人如抽筋脱骨一样的痛而不死。
四怪,如兽一般的四怪在白发人身后突然袭来。
兽,兽要捕食就要选择最好的时机。
四怪已经看到了,四怪看到了七煞。
七煞,七个煞星。
每个煞星都有一手阴毒的暗器绝技。
无色无味的入肉化骨香。
使人肉痒至腐的钩肉刺针。
吐红信的奇毒飞箭蛇。
入身既冰人体的寒冰虫。
世所惊恐的孔雀翎。
一线沾上既燃的附身水。
剪肉子母套。
每一件暗器都曾让人谈之色变。
但这一次却一起射向白发人,从七个方向。
白发人色变了。
白发人色变是因为他还看到了二苦僧。
苦僧。
苦僧不是让自己苦,苦僧是让别人苦。
江湖人说,只求受尽人间苦,不沾苦僧半点苦。
苦僧让人受的苦不是肉体的,而是精神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可如果你的精神不再属于你了,你会不会苦?
白发人已经开始叫苦了。
但天上还有一只大鸟在盘旋。
大鸟之上的正是一尘道长。
一尘道长。
冷啸天从不敢轻待的一尘道长。
一尘道长从来不杀人,可一尘道长却使冷啸天见了也不敢轻慢。
没有人明白原因,没有人明白原因就是说一尘道长很莫测。
莫测就是高深。
白发人不能不叫苦了。
这个时候怕也只有白发人还能叫得出苦来,换了别人想叫也叫不出来了。
五
王刻在想。
王刻在想所以王刻不能不出手。
王刻在想什么?
王刻在想亲人。
亲人?
是谁?
白发人。
亲人?
王刻还有没有亲人?
有。
是谁?
白发人。
白发人,潜龙教,海氏家族。
王刻不想去想,但王刻不能不去想。
因为,因为那是家。
家,家应该是温暖的,但这家却是那么冷。
王刻不想回家。
那不是他想要的家。
但这是天命,天命是什么,天命就是他没有办法改变。
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常使人痛。
痛。
王刻很痛。
所以王刻笑。
王刻笑,白发人也在笑。
笑。
这个世界谁都会笑,但有多少人是开心的在笑。
残,依旧。
六鬼影发出惨叫。
但,七煞,四怪,二苦僧,一尘呢?
白发人的身体突然缩入土中。
遁。
他只有遁。
因为地面天下已使他无路可去。
但地下就可以了么?
白发人忽从地下突出。
血,他的衣下竟是血。
白发人的腿,他的腿竟没有了。
地下还有谁?
地下发出窃笑。
象鼠一般的窃笑。
三鼠。
是专以腐尸为食的三鼠。
这是一个天罗地网。
白发人注定逃不掉,如果没有王刻。
王刻为什么要进去?
为什么?王刻笑就是他已决定进去。
家对于一个人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但王刻已经进去了。
四怪见到了,四怪见到的不是王刻,四怪见到的只是笑。
为什么会笑?
人会不怕野兽么,人见到野兽会笑么?
笑就一定有笑的原因。
四怪不去想,四怪扑向那笑,要把那笑撕碎。
但笑却化作了七个。
七个笑还是七种暗器?
四怪已经分不清了。
因为二苦僧已施出了精神控制术。
王刻只是站着,面对着四怪,背对着飞来的七种暗器。
王刻的手里不知何时还拿着一面镜子。
这是当年小叶送给他挂在胸口的镜子。
当年?人还能重回当年么?
王刻还是笑。
镜子,镜子里是二苦僧。
二苦僧想控制白发人扑向七种暗器。
但王刻挡住了,王刻挡住了二苦僧对白发人的控制就不能不背对七种暗器。
七种暗器,一尘道长已将它们幻化成了七个笑。
四怪看到了镜子,看到了镜子就不能不看到二苦僧,看到二苦僧就不能不受到二苦僧的控制,更何况还有七个笑。
二苦僧,七个笑。
四怪没想到会这样,他们想不到。
他们绕过王刻想抓住那七个笑,但七个笑比他们更快地穿入了他们体内。
死。
人们以为死就是死。
但死却种种不同,四个人中了七种暗器的死法就更不同了。
吃惊。
七煞与二苦僧。
王刻只靠一面镜子就杀死了四怪,挡住了七种暗器,化解了一尘道长的幻术。
白发人掉到了地上,脸色惨白。
三鼠的窃笑还未停息,地面却涌出了三股血。
遁。
别以为遁就不会杀人,也许别人的不会,但白发人的就一定会,更何况是在他被三鼠割去了两条腿的时候。
白发人怒问:“为什么?为什么?”
云南雁狂笑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听我的了么?因为我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并不需要什么神功盖世,女人只要有自己就够了。可笑的是男人总以为自己很强大,但再强大的男人也敌不过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暗中给他们下了只有她自己能解的毒药。人都怕死,男人更怕死,所谓的成名男人就对死怕得要命了,只要是怕死的男人就想活着,对死怕得要命的男人就更想好好的活着,想好好的活着就得听我的话,要听话就得替我卖命。”
白发人已快气竭。
这一生,这一生这是他最想不到的时刻。
白发人不再说,他念出了“绝”白发人快气竭之时竟还能念出“绝。”
倚天八式中的“绝”
“绝”天裂地开。
二苦僧与七煞受不了了。
他们的头很痛。
痛。
有一种痛叫头痛死。
白发人要杀掉一切背叛他的人。
但天上还有一尘道长。
一尘道长,幻术。
白发人看见了龙。
王刻看着白发人。
王刻听到他在念“无”
“无”就是化作粉末。
白发人已经气竭,但白发人还有最后的倚天八式中的“无”式。
“无”就是要同归于尽。
白发人只能调动自己的潜力,因为他面对着龙,虽然他已力竭,但他还有这一施既亡的潜力,他不能不施,在他的性格中就从来没有写上等死两个字。
王刻已无处可逃了。
六
刀。
是刀。
是死人的刀。
是死人的死刀。
这是一把真正的死刀。
云,天空是阴沉的云。
鸟,天空的鸟还在盘旋。
一尘道长,一尘道长的法术已让人心生幻象。
一切,一切来得那么快,一切又去的那么快。
刀,象冷雨中的闪电,划过。
冷,一尘觉得真冷。
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冷。
什么这么冷?
是刀。
刀已深深地透入了他的心。
一尘道长发现自己的心竟那么弱,弱得一刀就死了。
一尘道长的心死了,白发人清醒了。
清醒,但“无”已念出,王刻就在他的眼前。
王刻没有躲。
王刻进来之前就知道躲不过去。
白发人的“无”
一阵灰飞。
灰飞之中,云南雁的剑正静静刺在死人的心上。
死人低声道:“我终于可以不累了。”
灰飞之后,白发人不见了,他那一喝用在了自己身上。
死了,都死了。
六鬼影呢?他们也死了。
每个人都重击对方一掌死了。
没有人可以受得了残的痛,受不了只有自己求死了。
那么快,死真得那么快。
只有王刻和云南雁活着。
静静地,两个人。
时间,人,空旷的地,阴郁的天。
王刻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进入江湖?”
云南雁的泪。
泪,流下来。
云南雁道:“我恨江湖。”
恨。
只要有恨就无须再多说什么。
的确也不必说什么了,因为云南雁坐下了。
她的手散开,她的手心有一朵梅花样的红印。
毒梅花。
她竟给自己印下了一朵毒梅花。
为什么,为什么?
云南雁自言道:“我倦了,想睡了。”
她又柔声对王刻道:“你可以抱抱我么?”
王刻叹息,走到云南雁身边抱着她。
云南雁轻笑道:“能够死在你的怀中我满足了。你知么?只有你不是江湖。”
江湖,什么是江湖?
江湖是仇,是恨,是杀,是夺,是生如死。
为什么,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留恋江湖?
因为江湖是心,是一颗欲望的心。
谁能走出江湖?
天,冷,风早就吹黄一切,连这血也被风吹动的尘土埋黄了。
阴沉,寂静。
人,都死了,只有王刻还活着。
活着,人人都想活着,没有人不想活得好好。
王刻站起身来,叹息。
宝藏,血,撕杀,天下,这些都是为什么?
七
夜。
王刻来到了小叶的住处。
此夜月光如水。
茅屋外,石桌旁。
孩子在问:“娘,爹怎么还不回来啊?”
小叶柔声道:“你爹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们的,他答应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
孩子道:“那爹不回来怎么办?”
小叶道:“他会的,他一定会的,他说过他放不下你,也放不下娘。”
孩子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走啊?”
小叶道:“因为,你爹是一个男人啊。”
孩子道:“是男人就不要娘和我了么?”
小叶抚过孩子的头默默无语。
菜园。
月光。
茅屋。
女人和孩子。
王刻悄悄在林中叹息。
八
人们常把叹息留给自己,仿佛只有叹息中还保留着人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