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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闭上眼睛,心中一阵阵没来由的烦闷、迷惑、不安,到底应该怎么办?到底应该如何说明那个时候,杀死她就好了!
深夜如同浓墨落了下来,笼罩住充满青葱树木的庭院。
起风了,浑厚平稳的尼罗河水声在他耳边缓缓响起。
偌大的王家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着莎草纸文书,结实的关节微微泛起一丝白色。几近透明的琥珀色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好像要看穿那紧紧闭合的厚重木门。
和平常一样,处理完白天的政事,用过晚餐,他坐在书房里阅读重要的文书。有时礼塔赫会觐见,与自己聊聊周边数国的局势变化;有时孟图斯会来,向自己汇报埃及边境的近况;最近奈菲尔塔利也会来,借着小鲍主夭折的借口,来探望自己。
生活就像荷花池的水,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涟漪。
从接掌摄政王之职那天起,世界对他来说,就不会存在任何意外,帝国、敌国、臣子、后宫、子民,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一切都是全盘布局中的小小棋子。庞大的帝国在父亲塞提去世两年后,即在他的操控下,有条不紊地运转,一步一步走向清晰的明天。
但是,现在,在他操控的棋盘里,出现了一枚奇怪的棋子。
这棋子原本不过是他万千棋子中的一枚。在过去的数年里,一直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掌握在手中,那卑微渺小的存在,甚至让他一度想要将这枚棋子从自己华丽的棋盘中彻底抹杀。他轻描淡写地布局,想要一杖将这棋子的存在狠狠地碾成碎末。但是,这简单的举动却偏偏没有得偿所愿,从她在他杖下幸免于难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这枚棋子,再也无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她,开始变得让他捉摸不透。
依然诡异苍老的银色发丝。
依然奇怪别样的灰色眼眸。
依然病态罕有的白色皮肤。
依然是父亲的情妇所生的下贱孽种。
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她有那样的勇气,可以在法老暴怒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侍女;她有那样的坚强,在他讽刺她时却能微笑地说愿意为法老做些事情;她有那样的见识,可以在从未踏出深宫的情况下,明确地指出埃及、古实、赫梯、亚述等诸国的局势
荷花池畔,金色的阳光和蔚蓝的池水带给了他奇怪的错觉,一度失控的举动让他懊恼,一怒之下便决定强制改变她的命运,几近幼稚地通过这样的手段来证明自己对这枚渺小棋子的绝对控制权。然而她平静的回复让他内心更加混乱。今晚见到她,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冷淡与漠然。扯掉令人产生错觉的淡金薄纱,提醒自己那银色的发丝正是来自于在自己身边待了十几年,自己最不屑、最蔑视的血统下贱的妹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贸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不可否认地又一次大大地逃出他的掌控,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大胆的行为居然没有激起他的怒意,反而让他饶有兴味地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在他对她少得可怜的记忆里,这个令人厌恶的妹妹总是躲着他,总是带着怯怯的眼神看着他,从来不敢质疑他的任何命令。
他实在想不到,她竟敢贸然觐见,还自信满满地扔下两个字——“谈判”
虽然依旧是那样略带生疏,但是她比他一直以来理解的要聪明太多、锐利太多。
礼塔赫、孟图斯,包括那些自己身边位高权重的臣子们,谁会与法老谈条件?而他无论如何猜测也想不到这个敢于与自己谈条件的人竟会是她——一个女孩子,他的妹妹。
他细心隐藏着在那一刻心底划过的细小的波动。他想继续听下去,她究竟要什么?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她与他谈条件,条件虽然是三个,但是他一开始便清楚明白,重点会是最后一个。
第二个条件说完,她停顿了下来,娇小的下巴微微扬起,她看向他。
那一双眸子好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好像在看着其他更为遥远的地方。那浓密睫毛所覆盖的眼睛里,充斥了一片让人捉摸不透的大雾。他极少见到雾,只有一次,在一个甜美的梦之后,他走出大殿,在太阳尚未出现的清晨,他看到底比斯被淡淡的雾笼罩了起来,那是一种令人难以明喻的虚无感,好似触手即是,却又遥不可及。只是在太阳撕开云层后,那种朦胧的感觉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她眼中的神情,就宛若一场雾,但是远比曾经所见的更加浓密,不管他如何去猜想,也抓不住她思想中的半分端倪。
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她出现那样的神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假思索地同意满足她三个条件,是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乖乖地前往古实,帮助埃及,帮助帝国但是在那一刹,他竟蹦出了一丝古怪的想法,希望她的第三个愿望是,让她留在埃及,不去任何地方。
为什么?
在那一刹,一种奇妙的冲动好像凌驾于所有的理智分析,他竟然觉得,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不管她要什么,他都会给予。
不管合理与否,不管可能与否。
只要她说出口,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满足她。
究竟是他在下棋,还是棋子迷惑了自己?
他突然急躁起来,她眼中的雾,好像在那一刻铺天盖地地弥漫了出来,以征服性的姿态涌进了他的心里。
“第三呢?我满足你!”他脱口而出,那一句完全不像自己说出的话。来不及懊恼,来不及撤回。
迷茫的那一刻,她眼中的大雾却突然散去,清澈的眸子好似剔透的晶石,锐利地看着自己,却已读不出半分的犹豫。
“就是它,我要的就是荷鲁斯之眼。”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她的唇边勾起了一丝微笑。荷鲁斯之眼是什么?答应她又有何难!她并不是因为要帮助他,她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要他快乐”原来——原来只是为了这所谓的秘宝,她就可以心甘情愿地离开埃及,前往古实,嫁作他人妇!
内心如此混乱的人,只有他一个吗?
突然烦躁了起来,烦躁到他无法控制。
“依你。拿到荷鲁斯之眼,你就速速出发吧!”
在那一刹,他看到她重重地闭了一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满足。他狼狈地转身逃回到自己的位子,再一次拿起文书,想要强迫自己的思绪能够再一次聚集在那张纸上。但是脑海中却依旧塞满了毫不相干的思绪,没有办法不去在意方才还隔着偌大的桌子、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他曾经是那样厌恶她,所以他本是那样乐意让她去扮演一枚可以远离自己的棋子。但现在,他却无法再忽视她的存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
这样的错觉,究竟是为什么?谁能告诉他?
这样的迷茫令他烦闷,令他惧怕。
原来,他也有怕的东西。
他重重地放下文书,仰头深深地呼吸,然后身体靠向椅背。深棕色的发丝沿着肩膀流淌下去,他用力闭上眼睛,心中一阵阵没来由的烦闷、迷惑、不安,到底应该怎么办?到底应该如何说明那个时候,杀死她就好了!
他右手紧紧地扣住胸前的薄衫,俊挺的眉毛重重地蹙起。
但现在做得到吗?
突然哪里也不想去,他只想入睡。在过去的一千个夜晚,他只想见到她唯有她,才能安抚他凌乱的心情,轻而易举地打消他所有的迷茫。
“拉神,哈比女神,请让我入睡,我要入睡,我想在梦中再次见到她”
风吹过高大的蕨类植物,发出沙沙的声音,眼前的灯光轻轻地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寂寞地落在空阔的地面上。低沉的声音融入深夜微凉的空气,一次又一次,那样虔诚,那样无奈。
第八章卡尔纳克
第八章卡尔纳克
他曾下令,将初生的以色列男婴一律杀死。这迫使幸免于难的摩西带领以色列人,翻越西奈山,逃出埃及。
“荷鲁斯之眼,到底是什么?”艾薇从地上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箱子里抽出一根金色的发带,将头发在脑后束起来,然后又用脚趾将放在床畔的凉鞋勾了过来。
冬有点儿发怔地看着艾薇那种完全没有半点儿公主样子的行为,犹豫地开口:“殿下其实可以叫侍女来”
“不用了,我一向只需要一个仆人照顾,朵已经不在了,难道还叫你去做不成?我自己来吧。”语气中略带嘲讽,艾薇一身轻便的洁白短衣,灰色的眼睛眨一眨,又坐回床边,双手撑住下巴,看向冬“你知道荷鲁斯之眼的事情?告诉我。”
冬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如果你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你还要它做什么?但是良好的修养使他依旧非常礼貌地回答了艾薇“其实冬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坊间有传说,真正的荷鲁斯之眼只有一颗,价值连城。”
“哦,”艾薇点点头,然后又笑了笑“好,那我今天出去转转。”
“但是殿下那个”看着艾薇毫不犹豫地大步流星就要往屋外走,冬一下子慌了手脚,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修长的双臂一下子展开,略带腼腆地将艾薇挡在了狭小的房门前。
“噢?不是这样看,还不知道你挺高的啊!”艾薇抬头看了一下冬,看起来俊秀的脸庞,却没想到已经高出了自己半个头“让开让开,我要出去。”
“殿下,因为您很快就要呃嫁到古实,现在还是待在宫里比较安全。”冬小心地选择措辞,以免惹得艾薇大发脾气。通过这两天的接触,他发现这个容貌古怪的公主,根本不像其他人盛传的那样软弱、内向、文静,反倒像一个一旦被踩到尾巴就会大发雷霆的小老虎。他可不想没来由地被她教训一番。
艾薇歪头看了看冬,然后一拍掌“嗯,对了,我这个样子出现在底比斯的大街上是有些怪。”她转身走回那堆箱子翻来覆去地找到了一顶在当时颇为流行的深蓝与黑色相杂的假发,扣在自己的脑袋上,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又走到房门前,洁白的小手轻轻推着冬的胸“可以了,让开让开。”
冬的脸上微微透出一丝粉红,他轻轻地抓住艾薇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放了下来“陛下会担心的,艾薇殿下。”
艾薇轻快的表情在那一刻突然凝结,秀气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但只有一秒,笑容就又回到她的脸上“他不会的,再说,”她两手拉着冬的胳膊,硬是把他拽离了门口“我这是出门去找荷鲁斯之眼的线索,找到了还可以加快我去古实的速度,我这样配合,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是”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趁着那个空当,艾薇就从他的身侧灵巧地转到了房门外。
“跟我一起去?”艾薇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毕竟对古代的底比斯还不那么熟悉,她可不想迷路。况且,冬好像还挺有地位的,很多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带着他就会容易不少。
“跟我去,你可以看着我,而且拉美西斯也不会责怪你。”
冬叹了口气,其实她本没有这个权力出去的吧看着艾薇转过身去快速地向前走,他只好无奈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今天他正好也要出门,那就依着她吧。
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底比斯一如既往地被刺眼的阳光笼罩着,砖土制的房屋泛出了华丽的淡金色,蔚蓝的尼罗河上漂着数只小船,借助悠闲的微风缓缓地移动着。街上来往的市民脸上都带着满足的微笑,他们背着自家的农作物,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向底比斯城中心的交易市场走去。
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艾薇却无暇顾及。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偷溜出来,作为一个重要的政治工具,一旦被拉美西斯发现,说不定从明天开始就会将她彻底监禁,所以这一天的时间弥足珍贵,她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出荷鲁斯之眼的线索,然后再见机行事。
一切比最初回来的时候清晰了不少:首先,荷鲁斯之眼是确实存在的;其次,得到荷鲁斯之眼,可以大大增加她古实之行的主动权。一旦目标明确,接下来就简单了。
她目前的首要举措,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荷鲁斯之眼。虽然得到了拉美西斯的承诺,但是他的多疑、他的冷酷,在远离爱情的光环笼罩之后渐渐显露了出来。荷鲁斯之眼是她在古代的生命线,所以她不能也不愿意将此生杀大权交于他人掌控。
爱情固然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但盲目地送死她却不肯。在古实之行里帮助他,并且自己还能活着,才是她的终极目标。
荷鲁斯之眼虽然已经是当地非常流行的护身符,但若想追溯起源,必然是直接从神庙开始追查起来更加方便。作为上埃及的首府、埃及的政治及宗教中心,底比斯汇集了古埃及最为庞大且华丽的神庙,不能不说为艾薇接下来的举动创造了非常便利的条件。
“那么,就从卡尔纳克神庙开始吧。”在街边一角,艾薇有条不紊地对站在一边的冬说“去那里找个人问问。”
冬眼前一阵眩晕“殿下,一般的祭司不会知道像荷鲁斯之眼这种可称为秘宝级别事情的太多信息;而高级的祭司”
“没关系,”艾薇眨眨眼“你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吗?”
冬一愣“冬这次出来得很仓促”
艾薇盯着冬白色长衣下金色的护腕。
冬叹气,利落地摘下护腕,向艾薇递过去“就只有这副护腕了,殿下如果喜欢,就拿去吧。”
艾薇接过护腕,嘴边勾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分量不错,你会发现这个东西在我手里会比留在你胳膊上有用得多。”
这叫什么理论?
但这个护腕并没有如同艾薇所说的字面上的意思那般真正地留在了她手里,而是直接被她送进了工匠铺,被砸了个稀巴烂。
“在这个以物换物的时代,这种大型的金饰还是很能派上用场嘛。”这样说着,艾薇提着碎金子,带着脸色铁青的冬冲进了底比斯的集市。
很快,艾薇便一手拿着一个从市场上交换回来的略带古旧的小盒子,另一手提着装着冬那副被打碎的护腕残尸的小袋子,与冬踏上了前往卡尔纳克神庙的路途。
“殿下,这个盒子”冬看着那个有些破旧的木制小盒子,一肚子委屈想说却又说不出来。那是一个大约有两只手宽的盒子,上面凸刻着象征着轮回的画面,而在背面则是一个荷鲁斯之眼的纹章。最为重要的是,那盒子被一把生锈的小铜锁扣了起来。也就是说,大家都不知道那里面放了什么,艾薇却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冬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委婉地说:“没想到殿下对古董也有研究。”
艾薇看看冬,无辜地说:“我不懂啊。”开什么玩笑,这已经是一个属于古董的时代了,她怎么会比古董更懂古董
冬感到一阵眩晕。但是他依旧带着那副傻傻的笑容看着艾薇“这个盒子的价格确实比一般的盒子贵了不少”
艾薇白了他一眼“你不用说了,我来给你解释一下。”
“你是礼塔赫的人,我说到底也是一个女祭司,想要进到神庙里去,应该并非难事。关键是如何才能打探出相应的信息。”艾薇吸吸鼻子,举起盒子“这是我刚刚想出的办法,在我的那个那个反正就叫做‘抛砖引玉’。换言之,人们倾向于交换信息,胜于仅仅是给予信息。我只是用一个假的荷鲁斯之眼,换取包多的真的秘宝的信息。”
她又看了看冬,径自加快了脚步“你不信没关系,一会儿我们可以看一下。”
冬苦笑一下,连忙迈开脚,紧跟在她身后。
走了约半个小时,两个人到达了神庙的门口。
没有祭祀活动的卡尔纳克神庙保持着庄重的静谧。数十个公羊头的斯芬克斯列席通往正门的道路两侧,耀眼的阳光带着几分侵略性地洒下来,黄金颜色的石路夹杂着包着金箔或银箔的石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条通路极其狭长,一边连接着卡尔纳克神庙的正门,一边通往底比斯的中央。
艾薇隐约想起,这座神庙就是她穿越回来时,睁开陌生肉体的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景象。
“原来她是卡尔纳克神庙的女祭司”她站在华丽的通路前,喃喃自语。
卡尔纳克神庙是底比斯最为古老的庙宇,经过很长时间陆续建造起来,历经数个王朝的修葺完善。著名的女法老哈特谢普苏特、图特摩斯三世、拉美西斯三世等都在这里留下了流传千古的痕迹,更不用说是建筑的疯狂爱好者拉美西斯二世。艾薇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还可以在卡尔纳克神庙的诸多位置找到拉美西斯风格的石柱、壁画。
他一定是很想让后世知道他的伟大功绩,所以才留下那么多东西吧。
“殿下?”看着她莫名展露的笑容,冬不禁又一次变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还没来得及问,艾薇已经收敛了微笑,透明的灰色眼眸犀利地看着眼前硕大的神庙“带我去平常祭司出入的门。”
“难道您不知道吗?”冬真的很想这样问,但是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袭简朴的白衣,娇小的身体饱含着难以言明的气质,清脆的声音叙述出平淡的语调,既不是命令也不是疑问,却让他无法忽视、无法拒绝。
艾薇公主的事情,他听说过不少,多半是些负面的话语,从没有人说过她会具有这样的魄力与影响力。那种不经意间显露的超越年龄的稳重气质,使他几次三番不受控制地听从她的差遣。
冬挠挠头发,看着艾薇平静的面孔,无奈地扯出一个如常的笑容“殿下,这边走吧。”
向南走了数百米,前方渐渐出现了神庙的主体。平时祭司去神庙工作,并不是通过祭祀使用的华丽通路,而是另有入口,冬引着艾薇向一扇巨大的石门走去。
眼看就要到达石门,身旁突然传来了慌乱的跑步声。艾薇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身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孩子疯了似的向她跑过来。
那个孩子衣着破烂,脸上和手臂上沾满了污泥,却遮不住他外族人的面孔——苍白的肌肤、浅棕色的头发、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一下子摔跪在艾薇面前,用力地抓住艾薇洁白的裙摆,小小的关节泛出吓人的白色,大大的眼睛里堆满了恐惧的泪水“求求求您,救救我!”
艾薇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冬。冬的笑容却突然凝结在脸上,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孩,然后又看看艾薇,眼里莫名地染上了几分难以置信。最后,他轻轻地拉住艾薇的手腕“不用管他。”
那男孩闻言,更是用力地抱住艾薇的小腿,言语里带着声嘶力竭的乞求“求求您!不然我会死的!求求您!”
正在犹豫间,孩子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艾薇一抬头,看到几个满脸凶煞气的埃及士兵正手持刀剑,气势汹汹地追赶过来。
男孩见状,吓得立刻躲到艾薇身后,用尽全力抱住艾薇的腿,小声地抽泣着“求求您求求您。”
埃及士兵站在艾薇面前,抬手用刀指着艾薇的鼻子,粗声粗气地说:“我们奉命捕犯,速速将他交给我们!”
艾薇抬眼看了一下那些宛若饿虎的士兵,没有颜色的军服,略微挺起的肚子,显然不是四大军团的将士,却在这里耀武扬威。她又垂眼瞥了一下自己脚下颤抖不已的孩子,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辜的恐惧。
这个孩子,连五岁都没有吧
她没有表情地看着士兵,淡淡地说:“请问这孩子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士兵粗声粗气地说“少废话,这是法老的命令!你若包庇,我连你一起砍了。”
她微微皱眉,拉美西斯的命令?无论时空怎样变,他也不会愚蠢到大肆捉拿孩子开刀。即使是重犯的孩子,也至多是发配边疆,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地要他性命吧。
艾薇正打算说什么,一旁的冬上前一步,冰冷的手稍微用力地握住了艾薇的小臂,深胡桃色的眸子里竟然染上了一丝古怪的神色,那双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很温柔,可下一瞬,他便恢复了日常的平静,目光甚至带有几分陌生的冰冷“不要管他。”
艾薇没有注意到这微小的变化,她咬住嘴唇,偏不信。她不信拉美西斯会有那样不知所以的残酷的命令,她只当是这些士兵扭曲了他的意思,妄自行动。
她垂首,将刚才敲碎护腕剩余的碎金子全盘端出来,轻轻地说:“这些给你们,孩子我要了。”
几个大汉一愣,紧接着就轰鸣一般地笑了起来,为首的一把抢过金子“这金子可以救你不懂法令的罪,却不能救这孩子,我们的命还要呢!”
什么意思?
“你瞎了不成?这孩子是希伯来人!不仅如此,他还是反抗法老的希伯来人。”
记忆猛地划过艾薇的脑海,在三千年后的图书中,记载着关于拉美西斯二世最血腥的一段传说——在他的时代,他曾下令,将全部初生的以色列男婴一律杀死。这迫使幸免于难的摩西带领以色列人,翻越西奈山,逃出埃及。
以色列人在得到这个名称之前,是叫做希伯来人的!
她只当这一切是传说,然而眼前这凶神恶煞般的士兵,那明晃晃的刀剑,好像印证了这一切绝非虚假。
他真的可以那样残忍吗?他这种冷酷凶残的面目,为什么自己好像从未见过?她一低头,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不,拉美西斯是不可能下达这种没有附加条件的命令的。他缜密的思维不会允许他这样做,即使是杀戮也必然会是建立在某种原因之上,她相信他,以她对他活生生的了解,她相信他远远胜过那本破旧的历史书。
愣神之际,腿边的孩子仿佛为了支持她的想法一般,突然发狂似的叫喊了起来:“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反抗法老,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他——”
他抽泣着,辩解的话语被吞噬到静默的空气中,停顿了数秒,他便发疯一样地向艾薇身后跑去,甚至不给时间让艾薇说句“等等”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拼命逃跑,瘦小的身影看起来是那样的软弱。但他毕竟是个孩子,无论是多么努力,又能躲过多久呢?这几个明显是假借法老之意,想要大开杀戒的下等士兵!
“他逃了,追!”数个士兵握紧刀剑,丑陋的脸庞因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展现出兴奋的神色,准备向孩子奔去的方向追赶。艾薇灵巧地蹲下身,抓起一把尘土,毫不犹豫地扔到了跑在最前面的大汉脸上。大汉狂叫一声,拼命地捂住自己的眼睛。艾薇就势坐到地上,双手撑住身体,修长的腿用力伸出去,踢向站得不稳的士兵。
正在原地跺脚的士兵不出所料慌乱地向前跌去,但是手里的长刀不受控制地挥向艾薇的脸颊。艾薇连忙抬起手,一刹那,冰冷的刀刃划过艾薇洁白的肌肤,瞬时在她白皙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赤红的伤痕。
鲜红的血顺着她洁白的小臂滴落了下去,掉在黄土铺成的路面上,渐渐化为狰狞的黑色。
跑了一半的孩子停住了脚步,充满泪水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根本不相信会有人挺身而出保护他。
“愣着做什么!快跑!跑出底比斯,别再回来!”艾薇冲他大喊一声,那孩子一呆,含着泪水的眼睛用力地看着艾薇,慢慢地退后几步,随即快速转身拼命地向北方跑去。
艾薇转回身来,看见为首的大汉眼里充血,恶狠狠地将装着碎金子的布袋向地上一扔“你今天死定了!”一挥手,几人张牙舞爪地向艾薇冲了过来。
“哼,来吧,怕你们不成?”艾薇轻蔑地吸吸鼻子,反正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要自己了,回去的方法八字还没有一撇,至少自己刚才还做了一件好事,而且还有一个美少年在身边,死了也有一个垫背的。
不过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片,还是有一点儿怕的
呜逃跑吧!
双脚突然一下子发软,她无法从地上顺利地爬起来,这个身体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背叛了她!冷汗猛地从后背渗出来,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士兵的重剑正在划破热烈的风,即将落在她的身上。而在这一刹那,冬用力地拉住艾薇,深胡桃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猛地一下拉起她,带着她向卡尔纳克神庙的入口处跑去。
“冬?”
他跑得好快。有他拉着,艾薇就像要飞起来了。假发渐渐地松开了,银色的长发一下子在空中散开,好像一块美丽的丝绸,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钻石一般美丽的光芒。
“冬,你很会跑嘛!”原来祭司都可以跑这么快,回头看看身后的士兵竟然被渐渐甩远了,艾薇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若没有他,恐怕刚才
身边的景色因为快速而紧张的奔跑变得模糊不清,艾薇看不到冬的面容,只能听到风在耳边呼呼而过的声音。只是眨眼间,二人已经站在了神庙的门口。然而巨大的石门却紧紧地闭合着,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我是冬柯尔特!让大祭司来见我,速速开门!”冬紧紧地抓着艾薇的手,冰凉的手心里微微沁出些许汗水,日常恭敬的声音里骤添几分陌生的感觉。
艾薇担心地看向身后追上来的士兵“喂,冬”
为什么跑进了这个死胡同?如果神庙的门打不开,就会被士兵追上来。冬的速度很快,其实如果向其他方向跑,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别担心。”冬低头看看艾薇,修长的手臂稍稍用力,将艾薇揽到胸前,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同于日常的神情“我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
靠逃跑吗?艾薇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有感动地点点头。冬又一次扬首,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洪亮:“我是冬柯尔特!速速开门!”
有几个士兵已经追了上来,为首的士兵听到冬的话语,动作有了一丝犹豫,他嘟囔了一声:“这么窝囊,不可能是那个柯尔特!”
冬倏地转过身去,将艾薇藏在背后,看向那几个块头有自己两倍大的士兵。
看不到冬的表情,艾薇小心地抓住他后背的衣衫,试探地说:“你跑得很快,我们跑吧。”
冬没有回头,声音里却没有了往日的笑意“他们要付出代价。”
士兵们挥舞着重剑,犀利的剑锋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轰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开玩笑,付出代价的是你们”
狂妄的宣言尚未告一段落,石门在身后轰然开启,步伐声、兵械声、呼吸声凌乱地出现了。艾薇回首一看,神殿的卫兵潮水般涌了出来,一排排地列位于冬的面前,手中明晃晃的兵器直接指向已经呆住的士兵。后面数名穿戴整齐的祭司急匆匆地走出来,列队两侧,光头的大祭司手握蛇形法杖,一边擦着汗,一边赶上来,脸上堆满了恭敬献媚的笑容。
冬不回头,只是轻轻地说:“很迟。”
“冬大人,冬大人十分抱歉。实在不知,今天王宫里面”大祭司拼命地道歉,向前走来,本想要继续说什么,在看到艾薇之后,连忙会意地点点头,一转话锋,更是极尽抱敬地说着“艾薇殿下前来,有失远迎,十分抱歉,十分抱歉。”
冬大人?艾薇殿下?
几个士兵已经吓傻了,数秒之后,双腿才开始如筛糠般颤抖不已。
“冬大人,殿下,这件事情怎么处理?”祭司肥肥的脸上堆着笑,献媚地对冬说。
冬看看艾薇,深胡桃色的眼睛凝在她受伤的小臂上,片刻,轻轻抬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梳理至一旁,脸上又回复了原先特有的笑容。他抬起头,看向大祭司。
“艾薇殿下好像找你有些事情,这些人我亲自处理。你快接待艾薇殿下吧。”
大祭司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又擦了擦汗,紧接着连忙向艾薇大大地行了一个礼“殿下,那么,请快随下官进去吧。”
艾薇拉住冬的衣角,担心地问:“没关系吗?”她能理解冬对这几个人的不满,但是他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会不会因为动怒冲上前去,反而伤到自己呢?冬是个好孩子,她不想看到他受伤。
冬笑了“没关系。我只是监督神殿卫兵处理这几个人而已。殿下快去与大祭司大人谈话吧,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要返回宫殿。而且,您的手也需要包扎一下。”
大祭司也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着说:“冬大人说的是,殿下快随下官入内详谈吧。”
艾薇犹豫地看看冬,又看看周围真刀明剑的神殿卫兵,再看看门口几个抖如筛糠的士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微微点头,看向一旁毕恭毕敬的大祭司“祭司大人,我确实有件事情是想和您谈的。”
大祭司连忙弯下腰去,一侧身,恭敬地让开道路,请艾薇向里面走去。艾薇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冬,而后迈开步子向门内走去,大祭司也匆匆地跟着艾薇的脚步走向神殿里面。外面列队的祭司随着退了回去,厚重的石门在身后轰隆一声被重重地关上了。
将冬、神殿卫兵,和那几个士兵隔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