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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劲风雪吹得行人几乎睁不开眼,无止尽的银白雪花彷佛要将世界淹没,这样的天候,每吸一口气就冻得人喉肺发疼,每呼一口气就冷得人通体发颤,多数人家几乎足不出户,然而京城郊外的官道上却忽然出现三抹人影。
三人一身单薄,破旧的衣裳上尽是补丁,也不管风雪有多大,一路上始终没命的向前跑着,彷佛身后有厉鬼在追着索命。
“娘、弟弟,快跑!”其中年约十岁的小女孩神色仓皇的喊着,并不时回头察看身后动静。
一路上她左手紧紧牵着年幼的弟弟,右手牢牢搀着病弱的娘亲,即使面颊早已被凛冽风雪冻刮得处处是伤,喉肺也被寒风冻刺得几乎窒息,仍然凭着顽强的意志不停向前跑着,因为只要一停下脚步,他们就要落入人口贩子的手里,从此家破人亡,手足离散。
嗜赌成性的爹爹已经收了人口贩子的钱将她和弟弟贱卖,他们没得选择,只能带着娘乘机偷跑,否则留娘在家,爹一定会把气出在娘身上的,只是满地积雪不但阻碍了他们的脚步,更让羸弱的李氏气无力的跌摔在雪地上。
“娘!”小女孩连忙使劲搀扶,可惜小小身躯却撑不住娘亲的重量,一下子也被拉倒,连带左手边的弟弟也一块儿摔到了雪地上。
雪地柔软得像张毯子摔不疼人,但危在旦夕的恐惧和虚弱痛苦的身子,却让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瘫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小女孩虽然也万分痛苦,却硬是咬紧下唇隐忍。
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脑门不断发出嗡嗡声响,整个人虚脱得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但是想起人口贩子就在后头追着,硬是咬紧牙关移动冻僵的四肢,奋力爬到娘亲身边将人搀坐起身。
“红莓”李氏气喘吁吁的睁开眼,每喘一口气脸色就青白一分,发黄的双眼几乎失去光彩生气。“娘跑不动了,你别管娘,快带你弟弟走”
“不,娘也一起走,红莓还有力气,红莓可以背着您跑。”小女孩紧紧握住那瘦削冰冷的手掌,怎样都不肯松手。
“傻丫头,你背不动娘的”李氏看着才十岁大,却比谁都还要坚韧懂事的女儿,不禁露出欣慰的慈祥笑容,却也哀恸的淌下泪水。“是娘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和弟弟,你你是个女孩,那些人一定会将你卖到窑子,快走,快走别再管娘了”
“红莓不走,红莓绝不丢下您!”瞧见娘亲的泪水,小女孩只觉得心窝狠狠抽痛,那股疼远比喉肺所承受的痛楚还伤人。
他们曾是幸福的家庭,虽然日子清苦但一家和乐平安,直到爹爹染上赌瘾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但拖垮了那个家,甚至狠心将他们当作畜牲贱卖。
“别再拖延,听娘的话,快走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娘无论如何都会保佑你们的”李氏加深笑意,宛若交代遗言般反手握紧小女孩的小手,却见小女孩倔强的不停摇头,李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咆哮声响。
“好啊,总算让老子给找到了,你们这些个王八羔子竟然跑到这里!”一名壮汉在风雪中破口大骂,加快脚步朝三人奔来。
三人惊骇地迅速转头,小女孩伸手将弟弟用力拉起,并搀扶李氏起身继续逃命,无奈却快不过壮汉的动作,只见壮汉猿臂一伸,瞬间就将她拽离李氏的身边,同时也将小男孩一块儿拖了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她惊声大叫,连忙松手放开弟弟,就怕拖累到弟弟,却在风雪之中看见娘亲摔跌在雪地上,死命的朝她伸长了手,凄厉大喊她的名字,而弟弟则是一脸惨白,更惊惧地哭叫着。
“都是你这刁蛮丫头到处乱跑,害得老子得在这种鬼天气出来寻人!”壮汉怒气冲冲的吼着,从腰后拿出一条粗绳,准备将她绑住。
小女孩见状,不停蹬踢双腿死命挣扎,同时张大嘴往壮汉的手掌狠狠咬下。
“娘的!”壮汉瞬间剧烈抽气,当下痛得脸色大变,猛地一个挥拳,竟将小女孩一拳揍飞了出去。
“不要!红莓——”李氏瞳眸骤缩,不敢置信的拔尖嗓音,虽然已用尽全身力气爬向女儿却还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儿一头撞上路旁大树,然后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摔坠到雪地上,额角立即冒出汩汩鲜血。
“红莓!红莓!”李氏撕心裂肺的喊着,心痛得都要碎了。
一旁的小男孩也吓坏了,顿时间竟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惊吓过度地看着姊姊动也不动的躺在雪地上,看着那刺目鲜血在雪地上绽出红花。
“该死的臭丫头,回头老子就把你卖到最差的窑子里去,到时看你还刁不刁蛮得起来!”壮汉余怒未消,竟大步走到树下扯起小女孩散乱的发,像拎着畜牲似的将小女孩拎了起来。
“不要伤害我女儿,不要,不要!”李氏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壮汉伸长了手臂,作势又要殴上自己的女儿——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迅如奔雷、促如击鼓,无预警由远而近传来,惊得壮汉猛地回头,就看见两匹骏马在眨眼间突破纷飞大雪跃进眼底。
彷佛是听见李氏的哭喊,两人循声而来,不待马停,立即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察看情况,利落的身手显示出两人有武功底子,尤其走在前头的那位青年俊美无俦,一身尊贵,身上大氅翔凤刺绣栩栩如生,赫然竟是当今工部尚书之子——凤怀韬。
说起这凤怀韬可是名气响吓当的人物,不但才气纵横,文武超群,年甫十六岁便进士及第,入朝至今不过两年就已深受皇上赏识,前途看好,这样的人他攀不起也惹不起,没想到好不容易捉到了人却偏偏碰上他,真是他妈的不走运!
如今他要是转头跑了反倒显得作贼心虚,壮汉只好连忙收回拳头,将小女孩扔回到雪地上,恭恭敬敬的哈着腰到他面前请安,而一旁的李氏见机不可失,立即泪如雨下的爬到女儿身边,急着确认女儿的生死。
“凤少爷您辛苦了,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头奔波啊?”他笑得可谄媚了。
“出门办事正好经过。”凤怀韬一语带过,目光却是迅速扫过头破血流的小女孩,以及一脸悲怆惊惧的两母子。“敢问壮汉这三人是”他和善询问。
“都是我家里的人,不听话所以教训了顿。”壮汉连忙答道。
“不是!不是!他不是我夫婿,他是人口贩子!”李氏嘶声反驳,紧紧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儿。“他打算将我女儿卖到窑子,还出手伤了她,大爷我求您救救我们,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了”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拚命的磕起头来,虽然她身分低贱,压根儿不
认识眼前的青年,却仍然抱持一线希望的请求他出手帮忙。
“你该死的胡说什么!”谎言被戳破,壮汉当场变了脸色,连忙力挽狂澜。“凤少爷您可别听她胡说,咱们只是夫妻吵架,真的没事的。”
“原来如此,夫妻吵架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凤怀韬微微一笑,深邃黑眸炯炯发亮,眉宇之间英气非凡,俊美朗逸得就像个下凡的神仙。“不过根据我朝规定私卖人口却是重责大罪,耀尚,把人捉起来。”他一脸和悦的对着身边仆人下令,口气始终是那么的温文
和善。
“什么?!”壮汉重重一愣,眼看苗头不对转身就想要逃,不料他才刚跨出步伐,原本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却突然睁开眼,自李氏怀里一跃而起。
她就像被逼到绝路的幼兽猛地奋力扑向壮汉,一开口就往他的大腿狠狠咬下。
“啊啊啊——”壮汉凄厉大叫,感觉自己的一块肉就要被咬下,抡起拳头便想要殴开小女孩,不料肩窝却陡地一阵痛麻,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打到瞬间竟是动弹不得。
“不准捉我娘,不准捉我弟弟,不准!不准!不准!”小女孩满头鲜血却不觉得痛,保护家人的意念竟让瘦弱的她扑倒壮汉,死命的朝壮汉身上猛捶猛打。
“红莓?!”瞧见女儿苏醒,李氏立即露出惊喜的笑容,却担心壮汉会出手反击,更担心女儿的伤势,因而慌张的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坏蛋!坏蛋!坏蛋!”小女孩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不断挥舞拳头,彷佛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保护最爱的人。
那不顾一切、勇敢无惧的姿态立即引起凤怀韬的注意,他摆了个手势制止权耀尚插手干预,静静端详那在血污下熠熠闪亮的水眸。
那是一双宛如玄邃水玉般的眸子,蕴满坚韧耀眼的光芒,即使纷飞风雪也遮掩不住她强韧的生命力,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不错的眼神。”他勾起嘴角,主动迈步走向小女孩。
而小女孩早已筋疲力尽地瘫坐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直到有人影靠近才猛地抬起头,眼底释出强烈的敌意。
“这些钱你拿着,这坏人我会将他捉入牢里。”他从容的蹲下身,将一只钱袋塞到她伤痕累累的小手里。
捉入牢里?小女孩直直盯着那俊美和善的脸庞,接着又低头看着手中钱袋,始终嗡嗡作响的脑袋顿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再次运转。
所以所以娘和弟弟不会有事了?所以他们安全了?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感觉一切就像作梦,却猛地因为手中钱袋而回神。
“我不认识你。”她迅速将沉甸甸的钱袋归还,眼里敌意终于完全褪去。
“你不认识我无妨。”凤怀韬因为她耿直不贪婪的反应,不禁加深笑意。“但你娘和弟弟都需要钱,有钱你们才能活得下去。”他重新将钱袋塞回她手中。
小女孩无法反驳,只能沉默地看着眼前不知打哪儿来的俊美青年,就连头上的鲜血滴到了手臂上也不自知。
看着她一头鲜血,全身上下尽是风雪冻伤的痕迹,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凤怀韬心头莫名微动,不由得解开身上大氅披到小女孩身上。“穿着,别冻着了。”他敛下唇边的笑容,眼底却浮现柔和的光芒。
小女孩重重一愣,几乎是受宠若惊的将大氅扯下与钱袋一同捧在手中,本想将东西归还,却忽然想起病弱的娘亲,她犹豫挣扎,最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将东西收到怀里,朝着凤怀韬恭敬磕头道谢。
“红莓感谢恩人的大恩大德,红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总有一日红莓一定会偿还这份恩情。”她信誓旦旦的说着。
“怎么不穿着?”凤怀韬施恩不望报,也不以为彼此还能再见面,却不禁好奇她为何将大氅卸下抱在怀里。
“因为娘病了。”她诚实回答,言下之意就是打算将大氅让给娘亲穿。
凤怀韬心头不禁又是一动。“耀尚,护送他们到附近医馆疗伤,之后再帮他们雇辆马车,我会将地上的人口贩子送入官衙。”他迅速扯起地上的壮汉,看似文弱的身子拖起魁梧壮汉却是一点也不吃力,甚至能轻而易举的将人扔上马。
“是。”权耀尚听从吩咐,迅速走向母子三人。
“大爷谢谢您,谢谢您了!”没料到凤怀韬不只出手帮了他们,还慷慨的出钱出力,红氏感激得全身颤抖落泪,连忙拉着爬到身边的儿子不停磕头道谢,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人口贩子怎么会突然动弹不得,自然也不会发现是凤怀韬以一块小石点了他的穴。
凤怀韬微微一笑,在上马之前不禁又多看了小女孩一眼。
玄邃水眸宛如水玉,依旧闪着美丽动人的光芒,在风雪之中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他加深笑意接着才翻身上马,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