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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在关内的拜会行程,伊东长政疲累地返回元町。
为了竞选下届商会主席,他近来马不停蹄的四处拜访一些有力人士,但严格说来,竞选的脚步早在他正式允诺参选前就已开跑。
十五年前,他离开东京后,透过一名在横滨港工作的船员带领,随着一艘法兰西商船离开出生的日本。
他年轻肯吃苦、脑袋灵光,学习能力强,办事又利落牢靠,很快就引起上级的注意。怀抱着比任何人都强大的信念,他一步步往上爬,慢慢踏入他原本一辈子都进不去的世界。
为了成功,为了能在重返故土时拥有复仇的能力,他多次违反父亲所教导的“武士精神”可是他不在乎。因为比起维护虚无飘渺的忠和义,想着报仇雪恨更能督促他往前迈进。
若事事都遵循那高贵的武士精神,他是活不到现在的。
进屋上了楼,他朝卧室的方向走,远远就看见门外的椅子上坐了个人。由那纤细的身影看来,对方是个女人。
他想也不想,就猜到等在他门前的人是谁——西园寺怜,一个令他焦虑、怎么也甩脱不掉的包袱。
她似乎睡沉了,一点也没察觉他已来到她面前,微低着头的面容毫无防备。
他知道,当他不在宅子里时,伊东家上上下下还是称呼她一声“夫人”即使她做的全是下人的工作,但却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受到所有人的欢迎。这并不是因为她是“少主夫人”而是因她永远真诚待人,脸上总是带着温暖又真心的笑容。
他不懂,在西园寺家受尽屈辱,常遭到西园寺爱残忍对待的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难道她是为了渡化感召邪恶之人而存在的菩萨吗?
仇恨让他从一个开朗少年变成一只活在黑暗里的怪物,而她她却像是只来自极乐之国的鸟儿,就算被囚禁在笼中,仍振动斑斓绚丽的羽翼,吟唱着美妙的声调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她和别人是如此不同?
凝视着怜低垂的脸庞,伊东长政不禁看得出神。明明是一张神似西园寺爱、令他连在梦里都感到憎恶的脸,为什么后来竟越看越觉得端丽动人?
不自觉地,他伸出手想轻触她白皙的脸庞,却又警觉到自己不合宜的举动,立刻懊恼不已的收手。
此时,怜似乎终于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猛地睁开双眼——
“伊东先生!”她霍地站起,惊吓、不安全写在脸上。
伊东长政板着脸,口气冷淡“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怜忧惧的皱起眉头,不敢直视他。“非常抱歉,我我有点事想跟伊东先生说”
“怎么?”他眉心一挑“你终于想通了,要回东京去吗?”
“不是的。”她抬起头急忙否认,但一迎上他的眸子,又立刻垂下脸。
她苦恼又挣扎,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但却又不得不开口。
“伊东先生,那个我我想问”
伊东长政面无表情,没耐心也不想跟她在这里耗,大步一迈就要走进卧室。
见状,怜慌忙拉住他的手,而他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瞪视她,又令她害怕得马上缩了手。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想怎样?”他知道她有事要告诉他,也大概猜得出是为了何事,但他潜意识里就是想折磨她一番。
她是他复仇计划里最大的变数,所以他一点都不想接近她或让她接近,不管何时,他都会尽可能的将她推开,让她离他远远的。
“你三更半夜的在这里等我,该不是想勾引我吧?”他极尽能事的羞辱她,想试探她忍耐的底线。
她涨红着脸,急得摇头否认。“不是,我啊?”话未说完,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扯向自己。
身体几乎紧贴着他,这令怜惊羞又忐忑,她惶惑不安的眼神对上他冷冷的注视,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
伊东长政直视着没有反抗、也从来不会反抗的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羞怯地望着他,如花瓣般的唇瓣则微微颤抖着。
她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没有嫌恶、没有憎恨、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温柔又卑微的乞求
不,有时他甚至觉得她不是在乞求,而是在悲怜,像是早已发现他内心深处的创痛,因而对他感到同情
思及此,他霎时感到懊恼且羞愤,可怜之人是她不是他,而他,不要她的同情!
低下头,像是要发泄怒气般,他给了她又深又重的、惩罚性的一吻。而她没有反抗,甚至连一点点挣扎都没有,乖乖的、认分的接受这一切。
他的唇狠狠碾压她柔软的唇瓣,发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柔软的双唇、温暖的身躯、渐渐急促的呼息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淡香不知从哪一秒开始,他的吻不再是惩罚、不再是发泄,变成需索及渴望。
只是,当他惊觉到自己竟想再拥有她时,他陡地一震,猛然推开她。
怜羞怯惊疑的看着他,眼里有一丝不安。
“你以为我想要你?你在享受吗?”他故意以刻薄又不屑的语气羞辱她,试图掩饰自己对她的渴求。
她露出沮丧受伤的表情,摇了摇头。
“出去,我已经累了。”他说。
“伊东先生,我”
“我已经派人送去了。”他打断她的话。“西园寺家要的钱,我已经送去了,而且我给了一千圆。”
怜先是一怔,继而讶异的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把钱送到西园寺家了,而且比当初约定的还多一倍?为什么?他不是不要她、不是认为西园寺家耍诈吗?
难道就像凛婆婆说的,其实他并不讨厌她思忖着,她忍不住露出喜悦的笑容。
看见她唇角勾起的笑意,伊东长政心头一紧。
一知道他已把钱送到西园寺家,而且比约定的要多,她便笑了?说什么把他当丈夫,其实只是把他当按月付息的银行吧?
想到这里,他莫名的感到受伤及懊丧。
她身上毕竟流着西园寺家的血,哪里懂得什么叫做“爱”?
“谢谢你,伊东先生”她由衷的感谢他“这么一来,我的母亲就不会被赶出门了。”
他浓眉一拧,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别谢我,因为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跟西园寺家讨回来。”语罢,他松开手并推了她一把“快滚出去。”
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跟西园寺家讨回来。
想起他说的这句话,怜不自觉感到胆战。那是什么意思?
他要跟西园寺家讨回什么?他指的是西园寺家欺骗他、将冒牌货的她嫁到横滨来的事吗?
她蹙着眉,好想一窥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了解那深埋在黑暗中、没有人能触及的创痛。
他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对她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凛婆婆说,他若真心要赶她走,就算有她老人家出面说情,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那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她离开,是吗?
可是,既然他并非真的要她离开,又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冷淡,甚至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昨晚当他吻她的时候,她感受到的不全然是恶意,虽然一开始好像带着点惩罚的意味,但后来他的吻却炽热得教她脑袋发晕。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的唇,就连她刚来的那一晚,他都不曾吻过她。
他的吻猖狂又炙热,强烈得令她几乎快不能呼吸,可她却一点都不讨厌,反过来还有些欣喜
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他,她的胸口就发胀灼热,心跳失速得厉害?
此刻站在他的床边,她怔怔看着他睡过的床单及枕头,不自觉呼吸急促。
天啊,难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她喜欢上他了吗?不是因为他已经是她的男人、不是因为她已经嫁了他、不是因为她必须屈服于他,而是单纯的喜欢上他这个男人?
这样陌生的情绪,她不确定是否就是心动,毕竟她从未体验过。
仿佛着魔似的,她拿起他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深深汲取着那淡淡的、属于他的气味。回想起昨晚那热得让人脑袋发晕的一吻,她脸红心跳又有些意乱神迷
“你在做什么?”
“啊!”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她双手一松,放开了枕头,转过身,看见这个时候不该出现在家里的他。
“伊伊东先生?”她刚才对他的枕头做了蠢事,他应该没看见吧?
好丢脸,真的好丢脸,她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我在整理你的房间”她怯怯地解释。
“整理?”他走向她,疑惑地挑起眉“你刚才抱着我的枕头在发呆。”
他全看见了。看见她紧紧抱着他的枕头,把脸埋在里面,那模样像是渴望着某个男人胸膛的女人般。
那一瞬间,他心头一悸,像是被重重的槌了一下,而此时,她涨红着脸、娇怯害羞的神情,也触动了他冰冷封闭的心。
有那么一秒钟,他惊觉自己有股冲动想将她深拥入怀,但他终究克制住自己的想望,一如往常般淡漠地开口。
“我的房间不要你整理。”他说。
她一愣,有些失望又觉得挫折“我是我做得不好吗?”
“我不要你碰我的东西。”
听见他的话,怜露出怅然受伤的表情,迳自幽幽的低垂着脸。
瞥见她那有如被打了一巴掌的难过神色,伊东长政倏地心头一抽。他不曾因为伤害了谁而感到内疚,此时却为她而觉得心疼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更有些懊恼。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心不该因为她的存在而动摇。
“从今天开始,不准出现在我活动的范围内,也不准再进来我的房间!”撂下决绝的几句话,他头也不回的步出卧室。
看着他冷然离去的背影,怜鼻头一酸,不知为何,感到十分悲哀。
眼眶一热,烫人的泪水涌出,灼伤了她的脸颊,也灼痛了她的心。
为了不再触怒伊东长政,怜开始躲着他。
只要他在家的时候,她哪里也不敢乱走,就算不小心遇上了,也是立即转身就跑。
曾经,她一厢情愿的认为他并非真的讨厌她,尤其在他吻她的时候,但事实证明了——她碍眼得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她已在伊东家待上近两个月了,眼看“给钱”的日子又快来到,她不禁发愁起来。
这一次,他还愿意给钱吗?虽然上个月他一口气给了一千圆,但她相信她那贪婪的父亲跟姐姐,绝不会认为那是两个月的钱,要是他这个月不给家用,她母亲会不会成了出气包?
于是这日,她来到凛婆婆面前,请求地说:“婆婆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吧。”凛婆婆豪气地说。
“可以请婆婆去帮我问伊东先生,关于这个月给西园寺家的家用”
“小怜。”不等她把话说完,凛婆婆便唤了她一声。
她微愣,呐呐地回应“是”
凛婆婆神情严肃的直视着她道:“这种事,你自己去问少主吧。”
怜一听,脸色为难又苦恼“伊东先生不准我接近他,所以”
“你不能怕。”凛婆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忘了你是他的妻子。”
“可是”
“绝对不要退缩,不管他对你多坏,你都不能怕。”凛婆婆说:“再坏,他也不可能会对你动粗,你就大胆的去找他吧。”
“婆婆”怜苦着脸,幽幽地说:“我怕他生气”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凛婆婆注视着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迎上凛婆婆犀利的目光,她仍一脸忧郁“当然是因为他讨厌我。”
“不。”凛婆婆语气肯定地道:“因为他喜欢你。”
怜一怔,困惑的看着神情跟语气都十足笃定的凛婆婆。
他生她的气是因为喜欢她?怎么可能她不明白凛婆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