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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觉转开视线,眼珠飘移,好一会儿才又转回来。“我呃,可以报名上课吗?”
“上课?”
“你的店员小姐告诉我,你每个礼拜固定开两堂课,教人制作玻璃艺品。”
“你想学?”
“对。”
她沉思片刻,谨慎地开口。“我不觉得你会对制作玻璃有兴趣。”
“我有兴趣!”他急切地声明。
她静默。
“你不相信吗?”他看出她的犹豫,自嘲地勾勾唇。“你认为这只是我用来接近你的手段?”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她反问。
“嗄?”他愕然。
“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必须接近我的理由。”她微敛眸,涩涩地低语。“我不是那种会让你觉得有趣的女人。”
她真是太低估自己了。
他望着她,捏紧手中的提袋,那里头有跟踪她的时候学她买的四本书,他的裤袋里,还有舍不得马上还给她的手帕。
她竟然会认为自己并不会引起他的兴趣。
他苦笑地扒梳头发。“好吧,坦白告诉你,其实我是需要写作题材。”
“写作题材?”她翩然扬眸。
“嗯,别看我这样,我在美国还出过几本书,写些有的没的,下本书我打算写历史小说,男主角是威尼斯的玻璃工匠,所以我想我自己至少得对这方面有些粗浅的了解。”他不得不佩服自己,能在短短几秒内便编织出这么一套说词。
看来他是天生的骗子。
“你是作家?”她问。
是他听错了吗?他觉得她话里好似藏着几分好奇。
“算是吧。”他淡淡地应。在她面前,他并不想夸示自己在这方面的成就。
她又用那谜样的眼神看着他。
“就答应我吧!”他担心她冷漠地拒绝,连忙使出温情攻势。“我老爸总以为我整天不务正业,只知道跟猪朋狗友鬼混,我总得做出点成绩,让他对我另眼相看才行。”
她不说话。
“你就当同情我如何?”他开始耍赖,装出可怜兮兮的嘴脸。
通常他老哥会很吃这一套,但他不确定对她效果如何。“我早上才又被我老爸痛削一顿呢,他骂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比最锐利的刀子还厉害,我如果有点正事做,起码他不会老是被我惹毛。”
“”“收我当学生,好吧?荆老师。”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了。
她总算有反应了,嗓音些微沙哑。“别那样叫我。”
“你不习惯?”他挑眉,眼眸闪着淘气的光芒。“那我以后直接叫你善雅?”这叫打蛇随棍上。
她没好气地赏他白眼。“你还是称呼我老师吧。”
他朗笑。看来她还是很冷静的,没上他的当,不过这意思是——
“所以你愿意收我当学生喽?”
她点头,也不知是否无可奈何。“明天来上课。”
他成功了!
高晋风狂喜,几乎有股欢呼雀跃的冲动。“谢谢老师!”他笑咧一口白牙。
她看着他近乎孩子气的笑容,樱唇也跟着微扬,笑得很淡很淡。
但确实是真心的笑意。
善雅发现自己收了一个很搞怪的学生。
原本开班授课并不在她的计划当中,是由于前来她的艺品店购买的顾客很喜欢她的作品,也因而对玻璃工艺产生兴趣,久而久之,便有一群人央求她开班,教导大家如何制作玻璃。
起初,她只在周末的时候,提供客人免费参加一堂简单的体验课程,后来,眼看想报名的学生愈来愈多,她拗不过,只好顺了大家的请求。
现在她一个礼拜上两堂课,分别为初级班及进阶班课程,照理说他只能报名初级班课程,但他以收集资料为借口,硬是两堂课都来上。
他初次在课堂上出现便掀起一阵旋风,会来报名这种学习课程的本来就是女性居多,而他长得帅,嘴巴又甜,幽默风趣,不知席卷多少芳心。
女同学们不论上课前或下课后,总是围着他问长问短,上课中间更屡屡被他的耍宝行为给逗乐。
他很懂得博君一笑,而且毛病特别多,一下是材料搞混了,一下靠窑炉太近烫到手,一下又说自己力气不足,没法持续吹玻璃,要不就是夸张地抱怨自己的玻璃怎么拉出奇形怪状。
他每回出糗,都会为课堂带来一串笑声,女同学们便热心地抢着帮忙他。
可他,偏偏只求她这个老师关爱的眼神,要是他出糗的时候她没看到,他便会可怜兮兮地瘪起嘴,说自己是没人疼爱的学生。
如果她瞪他一眼,他便会装着举手抹冷汗,一面偷偷跟身边的同学挤眉弄眼,示意这个老师好恰。
“一定是个老处女。”他会这么评论。
然后就会有年纪比较大的婆婆妈妈“责备”他说话要厚道,他会表现出一副乖乖受教的姿态,回给对方超级灿烂的笑容。
无论是谁看到那样的笑容,肯定会心软。
就连板着脸的她,也常常几乎撑持不住。
“老师、老师!”
瞧,他又想出什么花招了?
善雅悄悄叹息,望向从最前头被她赶去坐到最角落的高晋风,尽力维持平静的表情。
“什么事?”
“你快来看,我的玻璃好奇怪。”
又怎么了?
她没辙,只好走向他,他好不容易将玻璃吹出一个杯子的开口状,正用铁管努力将杯口撑大。
“怎么办?好像被我撑歪了耶,这个形状怎么看都不对称。”他孩子气地诉苦,一面拿衣袖抹汗。
“我看看。”她仔细瞧他的动作。“因为你没把管子对准正中央,当然形状会歪掉了。”
“怎么对?”他眨眨眼,好无辜的神态。
连这也不会吗?她不信地眯眸。
“可能我的眼睛被刚才的热气熏痛了吧?现在视线有点模糊。”说着,他刻意伸手揉揉眼。
借口真多!
她没好气地赏他白眼,但身为老师,总不能丢着无助的学生不管,只好轻轻握住铁管一端。“你看,就像这样”
“这样吗?”他的大手叠到她玉手上。
她一颤,抬眸望他,他依然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怕别的同学看见,想挣脱他的手,他却压住不放,星眸闪着野性的光芒。
一股暧昧的氛围流动。
她咬咬唇,假装没感觉到在两人双手间滋滋作响的电流,一本正经地继续指导。“转动的时候要像这样,力量要均衡。”
“是,老师。”他应得好快乐。
她蓦地感到额头隐隐冒汗,是室内温度太高了吗?她用力挣开手。“好,你接着做吧。”
“老师看着我做。”他要求,不许她就此离开。
她只得暂且站在一旁观看,他选择用作玻璃杯底色的颜料是淡淡的蓝色。
“这杯子如果做成功了,将会是我第一个作品,我打算拿来送我哥。”他一面撑出杯形,一面笑道。
送给他哥?
“看来你跟你哥感情很好。”一般人都会把第一次的作品留给自己或者给最重要的人。
“我哥他很强,脾气温和,聪明又优秀,我从小最佩服他——”话说到这儿,他忽地顿住。
她凝视他,等待他继续,他却不说了,只是隐约苦笑。“希望他别嫌弃这个杯子。”
“他一定会喜欢的。”她柔声低语。“你用心做出来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一震,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怔地望她。
善雅呼吸一凝,惊觉自己说太多了,她通常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为何会忽然想安慰他呢?
她别过眸,翩然转身。“我得去看看别的同学做得怎么样了。”
高晋风出神地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一时没注意,差点又烫到自己的手。
高晋风发现自己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女人。
女人之于他,一向呼之即来,就连在玻璃制作班上课也一样,那些女同学都爱极了他,每每包围着他“高风高风”亲昵地唤着。
只有她,对他的恶作剧很少多看一眼,对他刻意的挑衅也一副若无事然,总是很礼貌也很疏离地唤他“高先生”偶尔有些恼了才会摆出老师的架子,喊他“高同学”
她像北极的冰山,难以融化。
班上每个同学都看出他对她有别样心思了,只有她,丝毫不为所动。
“高风啊,荆老师好像都不理你,怎么办?”
这天下课后,几个年纪长他不少的婆婆妈妈围着他,关怀地戏觑。
他重重叹气,一摊双手,表示无可奈何。
大家都笑了,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加油吧!俗话说有志着事竟成,我看你条件也不错,总有一天荆老师会被你打动的。”
“真的吗?”他可不敢如此有把握。
“真的,你没发现吗?荆老师开始会跟你回嘴了。”
“有吗?”
“有啊!以前她上课都不苟言笑的,最近渐渐会笑了,都是被你逗的,你不晓得吗?”
真的有吗?高晋风深思地揉捏下巴。他怎么觉得自己只有遭白眼的分?她真的有因他而笑吗?
“高同学!”一道清雅的嗓音扬起。
瞧,她又要骂他了。
在婆婆妈妈好笑的注目下,高晋风顺从地走向善雅。
“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桌上一个奇形怪状的玻璃,像是一个心形的玻璃条,却是做得歪七扭八,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是个心。
他嘻笑着说:“这是我送给老师的。”
她瞪他。
“你看不出来是什么吗?虽然做得很丑啦。”
“这是‘奥图曲线’吗?”
“奥图曲线?”他愣住。那是什么?
“芬兰有个建筑师阿瓦•奥图曾以芬兰湖泊的形状发想,设计出经典的‘芬兰传奇湖泊花瓶’系列,那样的形状被称为‘奥图曲线’。”她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看你这玻璃条弯弯曲曲的,倒有点奥图曲线的味道。”
这是在取笑他吧?他恍然大悟,望着她似笑非笑的容颜,有些糗。
她明明看出那是一颗心,却不上他的钩,反过来戏谴他。
但她这般的戏谴一点都不伤人,反而有种温暖的幽默。
真是个奇特的女人,就连嘲弄一个人,都如此优雅有格调。
想着,高晋风不禁爆出朗笑,笑得善雅有些无所适从,怪异地望他。
他笑了好一会儿,费了好大劲才止住,凝视她的眼神温暖如春阳。“老师,我请你吃饭。”
这不是他第一次请她吃饭了。
自从开始上课后,他三天两头便嚷着要请她吃饭喝咖啡,理由都是为了新书,必须进行采访取材。
起初,她还傻傻地赴约,巨细靡遗地把自己知晓的关于玻璃工艺的一切与他分享,渐渐地,她也察觉他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但他每一次邀约,她依然会同意,而当他问着那些光怪陆离的采访问题时,她依然会煞有其事地回答。
为什么呢?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善雅曾好几度扪心自问,但她找不到任何理由,或者该说,她惧于探索自己的内心深处。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接受他的邀约,与他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
可今天,她必须拒绝
“对不起,我晚上有约了。”
“跟你那位高中同学吗?”他追问。
他指承欢?她摇头。“不是,是别人。”
别人?高晋风盯视善雅略显犹疑的神情,脑海倏地灵光一现。
是他哥!她今晚恐怕是要跟大哥约会。
胸海霎时翻腾,他忍住异样的情绪,表面不以为意地咧嘴笑道:“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有约,也只好改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