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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叫丫头。
遇见乔羽之前我叫四姑娘。
我总是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叫什么,我是个活在十里洋场的女人,男人和大上海的夜,是我生存的必须。带我走的男人,凭着他们当时的心情,用暧昧的有某种意味的语气,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给我下了定义。
繁花似锦的夜上海,霓虹灯光下万种风情透在骨子里的艳。我就是这风情和艳中的那一点,倘若没有我们这样的女人,这风情和这艳便是无由的,也是没有着落点的了。
2。乔羽。
珐琅边眼镜,白衬衫束在吊带西装裤里,英文很地道,骄傲的乔羽。
在他第二次跨进这个叫女人花的舞厅的时候,我已经探得了他全部的背景。 他的背景让我眼花缭乱,人却整夜的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语,镜片背后的眼睛是沉默的, 乔羽这样的男人不是我碰得起的,我想。
末了出门的时候,乔羽看着喝醉的朋友笑侃了一句“这家伙,手舞脚蹈的”我转过脸“他是给那只毒蜘蛛咬了”乔羽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惊异而欣喜,那是爱伦坡小说里的对白。 3。闲的时候乔羽会开了车来接我去喝下午茶,亲自的开门关门,一种懵懂的惊喜,点滴的累起来,竟是惶恐的欢喜。“为什么干这个”我转开脸,弹开指间的烟灰“想听什么的,误入红尘还是遇人不淑,自甘堕落还是遭人迫害”乔羽定定的看着我,珐琅边眼睛后面是深不可测的意境。
坐在车上,拉了窗帘,有灯光映上来,一闪一闪的。乔羽坐在我身边,屏息的,不动的,却是安稳的,心底里竟然有些微的希望,以为身边这个男人能给自己千年万载的把握似的,就有些隐约的期待着,想或许能抓住点浮云一样的东西。
4。大姐嫁人了。
黑呢子大衣,开司米围巾,大姐走的时候表在外面的都跟她旁边那个背挺得笔直的男人身份搭配上了“妹子,心不要给人,那东西给了就要不回来了,得一生一世的惦记着”大姐轻轻的抱住我,呼出的热气烫痛了我的颈脖。车子扬起的尘土扑了我一脸一身,天和地都是灰的。
我们这种女人等的,无非就是一个肯带自己走的男人罢了,可这等近乎是久远的企望了,日子长了,越往深处越是没了回旋的地方。也不要太多奢侈的的东西点缀吧,即使只是一点点的怜惜,似乎也就足够了。
5。乔羽穿着留学回来的西服,黑白条纹的领带,我却穿着白底蓝色斜纹短袖荷叶边的粗布旗袍,挽了乔羽的胳膊在菜街里晃悠。“丫头,你说弄个什么好”乔羽提提裤脚在污龊的菜篮边蹲下来挑拣,我捧了手站在旁边“不如在外面吃了的好,买了回去还懒得做”乔羽抬起头“你面前不就蹲了一用人么,急什么”阳光打在乔羽的脸上,细细的绒毛,专注的样子,膝盖上染了污渍,买这西服的大洋够普通人家吃上一年的好饭食了,却为了一个普通女人的家常轻易作废,珐琅边眼镜折射的光线漾在我的旗袍上,游离的,恍惚的,心疼的感动。
锅子里的汤烧开了,两人围了炉子坐着,我挽了袖子包着饺子,乔羽则把做好的一个一个放进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房间里暖暖的,光线从窗户里透进来,空气清洁而干燥,仿佛是没了时间似的,一种贴心的感觉在慢慢的柔软,把寂寞空虚的缝隙都填满。
夜里乔羽翻身,紧紧的把我抱住,黑里我睁开眼,满心里都是温暖。
要的,也不过是这些须点点的把握。
6。电车在轨道上咣当咣当的滑过,乔羽和我的手站在顶层上,两个人孩子气的欣喜着,捧了各自的手在嘴边呵着热气,乔羽笑着说今儿这冬怎么就那么冷,把手放嘴里含了还是冰冻的一团肉,我斜了脸笑盈盈的瞅着,拉了乔羽的手塞了自己袖子里捂着,乔羽冰凉的肌肤紧贴住我的,这个干燥阴冷的冬天,交换的体温似乎是带了某种不言而喻的承诺,一点一点的累积起来。
下了电车挽了胳膊逛街,琳琅满目的街道,时鲜的人群,旁边儿是喧哗的,嘈杂的,热气腾腾的。忽然就逛到了女人花,白天的女人花,空寂的,冷然的,平白的就少了烟花气息,干净的,我靠了在乔羽怀里,说怎么就没看到过它的这个样子呢。
旁边有两个女学生走过,一模一样儿的衫子和青黑色的布裙,搭袢的黑布鞋。偏了脸压低声音说话“女人花,嘿,你说这是个什么地方”另一个就捏了拳头详怒的捶在同伴身上“你说还会是什么地方”两个就吃吃的笑着一路跑远。
乔羽忽然轻轻的推开了我,冬的风和寒冷迅速填补了空出的这空隙,一点距离,逐渐的拉开。
7。房间陡然就安静下来,阴冷的空气又盘旋着回来。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看着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进纱窗在墙壁上游走,眼就随了那光,近乎是过了千年万年的样子,总也游不到头。
人始终熬不过光阴的。
我忽然恨恨的站起,恨恨的摊开眉笔,粉饼,恨恨的换了红底黑花的绸缎旗袍,套了大衣,走到了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在屋里站了良久,终究还是又坐了下来。
乔羽已经走了一个月,说了是去料理苏州的工厂。
8。 期待到了头竟然是空的,浮云抓到手竟然是虚的,原以为落实了的把握到如今竟是重又悬了起来。
绕了桥走过去,淮海路上歌舞升平,一道车流滑了过来,饰了绸带和彩旗,轰天的音乐,漫飞的彩纸,喜洋洋的气派,谁是这车里娇羞的幸福,谁是这车里幸福的把握。
乔羽。目不斜视的在我面前滑过,一脸的喜气,盛不下了直往外溢。
空气中是不是流动着稀薄和冰凉的液体,不然我眼前怎么会是蒙了一层膜,物体,人群,空间,声音气息,全变得模糊,不能确定。所有的企求只是一个相偎相依的需要,别的都不去管了,其实又能管什么呢,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9。对着镜子我仔细的描画出弧形的眉,侧了脸打量,刚烫的发,褶皱底边盘纽扣的锦缎旗袍,半刻终后我出现在女人花的大门口。
这样的女人是可以爱的,却是不能做居家的妻,给不得些微的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