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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早晨六点半“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响起,王宏斌却没有跟往日一样麻溜的翻身起床。被闹铃惊醒的王宏斌感觉有些头昏脑胀,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就像涂了胶水一般黏糊在一起。他只是强行睁开眼皮,伸手按下闹铃键,两只眼皮又重重的合上了。
七点二十分,在宜丰市建设银行上班的许建萍走进卧室,用手拉了几下被子,大声问:“喂,你今天到底上不上班啊?要上班就快起来嘛,我得先走了,早餐在桌上,你自己动作快点哦”王宏斌“嗯”了一声,本是想再迷糊一下,缓一缓劲儿的王宏斌睁眼看一下闹钟,模糊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抬手将被子掀到一边,也懒得叠,直接将一套稍显小的工作服套在有些发福的身上,便冲向卫生间。
待王宏斌急急的解决完每天起床的第一件大事情“出恭”之后,又胡乱刷几下牙,擦几下脸,再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已是七点四十分了。
王宏斌抓起桌上的三个牛肉包子,边往嘴里喂,边匆匆跑下楼去。
好在生活区距离厂子不算远,两公里的路程,平日骑自行车十多分钟也足够了。待王宏斌在厂子大门前急刹车,从衣袋里掏出出入证,刷过卡,推着他那辆跟随他快二十年了的浑身都响只有铃儿不响的老“永久”跨过厂大门之后,门卫房顶上的大喇叭也响起了上班的号声。
零九九厂坐落在宜丰市南郊,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宜丰市背靠大巴山,北临清江,南接铁路干线,省道国道绕城而过,交通十分便利。这也是当时的决策者们,决定将零九九厂建在宜丰的主要原因。
那时正是文革时期,是一个抓阶级斗争比抓经济建设重要的年代,由于一切事务首先都要以阶级斗争为纲,生产也是以计划经济为主,很多的生产企业都处于半停产甚至停产的状态。但也有一些忧国忧民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并没有被如火如荼的革命潮流冲昏头脑。他们心里知道,民以食为天。那些天天高喊着革命的人,也得天天吃饭穿衣,没有谁能够饿着肚子光着身子出来闹革命的。他们顶着与革命唱反调的受打击风险,亲自抉择,建设了一些大型生产企业,确保我国国民的生活需要。
进入九十年代,随着我国经济建设的不断深入,很多原来由国家统购统销的物质逐渐放开市场,随之,原来很多按计划生产的企业开始受到市场的冲击和影响。由于生产原材料价格不断上涨,零九九厂也逐年开始处于亏损状态。
在残酷的经济市场面前,在随时都可能吹灯拔蜡的危险时刻,零九九厂的抉择者们一边继续组织抓好安全生产,最大限度的保证市场需求,一边群策群力,努力寻求着早日走出经济困境的道路。在经过严格的市场调查和论证之后,上级部门向零九九厂注入上亿资金,引进先进的生产技术,搞扩建。
七车间就是零九九厂的扩建项目,建成投产后,成了零九九厂扭亏为盈的主力军。自然也成了厂里的香馍馍,更成为了厂报和广播宣传的重点单位。
王宏斌是零九九厂七车间第二任主任。上任两年多来,王宏斌一直致力于抓好安全生产,他心里知道,七车间是全厂扭亏脱困的希望工程,全厂上千名员工以及数千名员工家属都期盼着这套扩建装置能开好开稳,唯有如此,他们今后的日子才真正有了盼头。
像今天这般慌慌忙忙的踩着上班时间的点儿踏进厂大门,对王宏斌来说,还是他进厂快二十年来的第一遭。虽然八点钟前刷过卡,从厂规厂纪上看,算正常出勤了,但王宏斌还是心里头不舒服。作为生产车间的一把手,王宏斌不仅要求下面的员工尤其是管生产技术的同志每日至少要提前10到15分钟,上岗对连续运转的设备和工艺进行检查,他自己也是多年如一日这样做的。
王宏斌抬腿跨上自行车,向七车间奔去。这是一条新修的水泥路,从原通向东边主生产装置的水泥路尽头接过来,通向西边距离生产主装置一千多米远的七车间。这一段路人少,待王宏斌有些晃晃悠悠的骑车到办公楼下,再瞟一眼手表,差不多八点十分了,幸亏没人注意或打量他,也算是避免了尴尬。“都是这酒害人呢。”王宏斌边锁车边嘟哝道。
其实,王宏斌并非好酒之徒,虽然爱好杯中之物,平日里在家也只是自酌自饮二两,一来过过瘾,二来舒张一下疲惫的身体。
车间主任是正科级别,但王宏斌的饭局很少,并非王宏斌清高或者孤僻怪异啥的,实则是生产车间比不得那些职能部门,迎来送往的多。上周四下午厂里开中层干部会时,王宏斌还就喝酒的事情跟几个科室的头头发生过争论呢。
厂里开中层干部会,几个关系不错的人拢一堆,难免会开一开小会。
“科室”派的人先开始抱怨起来,计划处的老林说:“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老婆背靠背”
开发处的老周附和说:“该喝不喝也不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
销售处的大李感叹说:“唉,要不是为了工作,谁愿意天天围着轮子、桌子、裙子转啊,转得自己晕头转向不说,把个老婆转得天天提意见,把那么一点夫妻情趣都差不多转没了”
有人忍不住笑起来:“嘿嘿哈哈”“喂喂,你们几个同志不要在下面开小会好不好?”在台上做报告的钟厂长大声道。哄笑的几个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闭了嘴。
待钟厂长重新开始情绪饱满的讲起如何搞好安全生产,在经济大潮中如何搏击潮头的重要性时,下面的小会也重新开始。
刚才听了“科室”派的几位抱怨“车间”派的几位心里不乐意了,一车间的老吴说:“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哥几个这般无耻的。整日想着哪儿饭局,哪儿牌局,还好意思说是工作需要”
二车间的老刘说:“就是嘛,经常吃香的喝辣的,吃饱喝足还不算,歌厅里走,舞厅里转,再去桑拿涮一涮哪像我们,日里夜里,风里雨里,忙死忙活,搞不好,出了啥子差错,就要挨老板一顿臭骂,心里憋屈,还不敢还嘴”
三车间的大毛说:“就是啊,除了动手干活,这嘴巴得牢牢闭上,不能说老板坏话,也十天半月的捞不着吃的喝的,都像那和尚的嘴巴,寡淡寡淡的了”
“科室”派的大李不服气的说:“你们说的好听,什么叫吃香的喝辣的?在上帝客户面前,我们天天低声下气的装奴才装孙子,你们就看不见?陪客人喝酒陪客人唱歌给客人说尽好话,这嘴巴皮子都不知蜕过几层皮了”
老周说:“可不是么?现在的客人都刁得很,不好伺候啊。你们以为这香的都好吃,辣的都好喝?只看见强盗吃肉,却不见强盗受累嘛。只看见我们嘴巴快活,却不知我们这肚子难受嘛!”老周说着有些夸张的挺了挺凸起的肚子。
“车间”派的又开始反驳,老刘说:“这世上还真是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如此一说,这年终评先进评劳模是不是该从你们几位中产生啊?”
大毛说:“就是嘛,这嘴巴两张皮,会喝他还会说,横竖都是你们有理了。我看不如这样,有机会咱让钟老板给咱们换换,让我们这寡淡寡淡的嘴巴,也为厂子去奉献一回?”
大李将眼珠子一瞪,说:“换?换就换,谁怕谁呀”
“喂,你们几个老是在下面叽叽咕咕的,像一帮小娘们,是怎么回事呀?”钟厂长用手指着坐在后排论战的这帮人大声说。见大家都哑巴了,钟厂长语重心长地道:“开会就开会嘛是不是?你不认真听讲,回去怎么好跟下面贯彻落实嘛是不是?老是这样子在下面开小会不好嘛是不是?下次得注意了啊,散会”
二
王宏斌除了因为生产工艺关联,跟几个车间的领导经常联系以外,也就是厂里的一些重要活动和必不可少的会议,才跟相关科室的领导在一起应酬一下,不生分,也算不上熟络。
在大家眼里,王宏斌是一个不善于应酬的人。但并非说王宏斌人笨嘴拙,主要还是练习的机会太少。多年来一直在车间干着的王宏斌,就像井底之蛙,头顶上就那么一片天,闹腾不到那里去。明哲保身但求无过也成了王宏斌多年来处世为人的宗旨,至于官场上的应酬,少点就少点吧,没有更好。虽说少了感情联络,人脉资源也不那么贴实,但也求得了心里踏实。
心宽体胖这话没错,近年来,渐渐有些身体发福的王宏斌越来越感觉干活容易疲乏,爬个楼梯都有些气喘吁吁了。这不,待王宏斌爬上三楼,走到最东侧,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就感到双腿有些哆嗦了。
王宏斌从皮包里拿出一版降血压药,掰开一颗丢进嘴里,端起茶杯,含一口水仰脖吞下。再打开窗户,顺手将保温杯里的水倒入窗台上的一花盆里。转身掐亮饮水机的加热开关,便一屁股重重的跌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高靠背沙发上,边等着水开好泡茶,边借机喘息,缓一缓刚才一路奔忙已明显感觉有些疲乏的身子骨。
去年厂里给职工搞身体检查,熟识的刘医生告诉王宏斌说:“你不仅血压血糖偏高,还有中度脂肪肝呢,今后这饭局上的酒还是要少喝为好啊。”
王宏斌调侃说:“哪儿有啊,一年上头,都难得有一场饭局,哪像你们这当医生的,隔三岔五的就有病人嘴里高呼着救命恩人,将你们像供奉观世音菩萨一般拉到酒桌的上席去”
刘医生苦笑一下,说:“老兄啊,你只知道我们喝酒,却不知道我们受屈啊,遇上几个顽症病人,医不好,或者出点什么岔子,病人家属轻则怒骂,重则拳脚相加,恨不得将我们生吞活剥了才解气”
王宏斌怕这样闲聊,耽误了刘医生的工作,赶紧岔开话,说:“呵呵,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啊。这几年医生跟病人闹矛盾的事情我也知晓一二,不说了,大家都不容易哦。刘医生,我会注意锻炼身体的,谢谢你的忠告啊。”
之后,王宏斌除了在家自酌自饮那么一小杯酒,权当舒筋活血之外,外面的饭局能推辞也就尽量推辞了。
可昨晚上的那顿酒却是无法躲避的。王宏斌的老婆她们姊妹仨,许建萍是老幺,大姐许建芬和二姐许建玲都已退休在家赋闲。前些时,大姐的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开心得不得了。昨晚就是大姐喜爱的孙子的满月酒,送了大红包的王宏斌被几位姨姥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幺爷爷,这酒能少喝吗?
王宏斌的两个姨姥都是宜丰本地人,宜丰人好客在方圆附近县市可是出了名的。宜丰人上了酒桌就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极尽地主之谊的宜丰人一边拿了酒瓶站在客人身后劝客人饮酒,一边嘴里道着四言八句,什么“宜丰美酒夜光杯,尊贵的客人您杯莫停”什么“感情浅,喝一点,感情深,一口闷”什么“客人您如再不喝,我这心里不可活。客人您要喝不爽,我这心里不亮堂”到宜丰做过客的外地人都很佩服也有些惧怕宜丰人喝酒的豪爽,不信你到宜丰大街上随便拉上个老少爷们上酒店去,他随随便便就能够跟你干他个半斤八两。宜丰的老少爷们都很自豪地说:“咱宜丰水好,出产的稻米好,酿造的宜丰大曲醇厚绵长,喝一杯就想再喝一杯,喝过一顿就想啥时能再喝上一顿”
王宏斌是北方人,在南方人眼里,北方人都能饮酒,其实,王宏斌除了好这一口之外,酒桌上根本不是两个姨姥的对手。在两个姨姥左劝右劝之下,王宏斌只得舍命陪君子了。这一顿酒喝完,王宏斌起码有一斤多宜丰大曲进肚,好在老婆许建萍也拿到了驾照,开车将昏睡的王宏斌拖回来。上楼时,要不是有许建萍一路拼命扶住,已找不着北的王宏斌只怕连家门也不认得了
“笃,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正闭目养神的王宏斌睁开眼睛,摇了摇仍然有些昏沉的脑壳,嘴里“咳,咳”着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说:“谁呀?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车间办事员李霞。李霞径直走到王宏斌跟前,将一叠报纸和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轻声道:“王主任,这是最近的报纸和两份总厂下发的文件,一份内容是有关战高温夺高产的,一份内容是有关搞好生产环境治理的,请您签收。”
“好的。”王宏斌拿起桌上的水笔,在文件签收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王宏斌扭头看见饮水机里的水已经开了,便起身拿起已装好茶叶的水杯去续水。
待王宏斌回过身来,看见李霞还站在那儿,不解地问:“小李呀,还有事吗?”
李霞笑笑说:“王主任,是这样,今天是礼拜一,刚才温书记和张副主任看您八点了还没来,怕您有什么事情耽误不来上班了,他们问问今天的生产调度会还要不要开?”
王宏斌愣愣神,料想一定是刚才自己迟到,没能够跟八点前进生产岗位去检查的温书记和张副主任打照面,让他们误会了,忙说:“开呀,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生产调度会是一定要按时开的。”
“哦,好的,我去告诉他们。”李霞礼貌的告辞,出门时轻轻带上了大门。
每周一上午召开的车间生产调度会是七车间多年的惯例,参加的人除了领导班子成员外,主要有主管生产工艺的技术员和设备维护维修的技术员,也有各运行班组的班长。主要内容是总结上一周的工作,对生产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做一个汇总,并拿出改进或解决的办法,对新一周的工作做一些必要的安排。车间每周一的生产调度会不仅做到了互通有无,让每一个领导和职能人员对当前的生产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也让生产中出现的工艺异常和设备缺陷等问题得到及时解决,对稳定生产是极有好处的。所以,多年来,除非生产工艺出现很不稳定的情况,各路人马都不得不上现场解决问题,每周一的车间生产调度会也成了雷打不动的例会。
王宏斌抬起手腕看一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通常这时候,上现场检查的领导和职能人员都已回到办公室,着手准备一些资料,等着九点开生产调度会。王宏斌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上现场检查,眼看着时间上已来不及,忙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一个蓝皮记事本,想给今天的调度会写一写发言纲要。
王宏斌翻开新的一页,刚刚写下“2010年7月19日,晴”突然感到不对劲,张口打了一个酸臭嗝,腹部咕噜叫了几声,一阵强烈的下泄感觉涌上脑子。
一向身体健康的王宏斌一直对自己有一副功能不错的好“下水”感到自豪,通常这时候是不会有这种下泄感觉的,难道是刚才的三个肉包子有问题?哦,也许问题出在昨晚上,昨晚上酒席上的一盘油焖龙虾蛮对王宏斌的胃口,他吃了不少。他还记得,姨姐许建芬见他喜欢吃,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盘?嗯,一定是龙虾吃多了,伤了胃或者龙虾没弄干净
就在王宏斌胡思乱想的空儿,下泄的感觉一阵比一阵强烈起来。王宏斌心里叫一声“不好”慌忙拿起茶几上的卷筒纸,胡乱扯下一大截,快速飞奔下楼去。
三
王宏斌从三楼奔到一楼,差点跟上楼的李霞撞了个满怀。李霞惊叫一声,躲过王宏斌,见他头也不回的奔向车棚去取自行车,惊恐未定的李霞忙跟过来,说:“王,王主任,出什么事情了?”
王宏斌回头尴尬一笑,说:“没什么,我,我那个去”
“那个去?”李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追问道:“那个生产调度会?”
王宏斌一撇腿,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说:“开,你让他们在会议室等到我”
见王宏斌骑上自行车直奔老厂区东北角的公厕,李霞这才会过王宏斌说的“那个去”的意思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笑过,又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如厕难的问题也不知道啥时能解决?”
因为全厂都处于勒紧裤腰带过紧日子的状态,当初新装置上马,本着节约的想法,没有在七车间界区设计厕所,就连车间的这栋办公楼也是当初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场所,在装置投产后,再改造成办公楼。因为从简,楼里也没有设置卫生间。
其实,原来在距办公楼50多米远的围墙处,是有一座公厕的,那是刚开始做基建时,施工队盖的那种老式粪坑厕所,虽说简陋得只有两个蹲位,但还是比没有强,至少能救个急。
不曾想,新装置投入运行,因为设计和施工方面都不太合理,出现了很多影响装置正常运行的毛病。经过有关技术人员商讨,论证,决定对装置进行一些技术改造,原来的厕所那块地方就做了新增的一座压缩机厂房。此后,全车间两百多号人就只能跑到老厂区去解决每天必需解决的排泄问题了。
这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七车间职工如厕难也成了一个老问题。
王宏斌憋住气,骑着车一路狂奔,仅用了不到一分钟,便赶到二百米开外的公厕门口。王宏斌也来不及捏闸,借着车的惯性蹬腿下车,顺手将自行车往路边的一棵泡桐树干上一撩,再边用手松动着皮带,边火急火燎的冲进厕所里。
让王宏斌始料未及的是,他提着裤子在厕所里左奔右突,六个蹲位有五个被人占了,只剩下进门的一个空着。这对着门的一个为啥空着,王宏斌是知道的,他压根就没想用这个。老厂区有三个公厕,这座处于老厂区东北角的公厕,相对于七车间是最近的,而对于老厂区上班的人来说,就远些。一是没人管理,二是年久失修,脏乱差不说,那当做门的一人高的一面l字型的砖墙不知啥时候倒了半截,而这个对着门口的蹲位上的风景便被外面来来往往的人一览无余了。
一阵紧似一阵的腹痛让王宏斌已无法再等待有人空出,他只好一个箭步跨上了第一个蹲位的台阶。
“啊”王宏斌惊呼一声,差点被一阵恶臭和眼前的景象整晕过去。便池里早已堆满了污物,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王宏斌的一声惨叫,惊起一群苍蝇。苍蝇横冲直闯,骇得他连连避让,却忘记了身后是一步台阶,他一个踉跄,身子一打横,眼看着就要摔倒。情急之下,他松开抓着裤腰的右手,一把薅住隔断的砖墙,才避免了跌倒。
这一场惊吓,让王宏斌腹中刚才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倒是减弱了不少,但想想刚才差点撞进他嘴巴的那只黑头大苍蝇,王宏斌感到恶心,一种要强烈呕吐的感觉直往上涌,他张嘴大呼了几口气,再激烈的咳嗽几声,眼泪都呛出来了,才勉强将外翻的恶心感觉压下去。
王宏斌愣愣神,也顾不上斯文,开口骂起来:“这都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啊?拉得到处都是,这是人干的吗?他奶奶的”
王宏斌这一阵吼叫,其他五个蹲位的人都露出脑壳来,有人不解地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宏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笑笑,忙说:“呵呵,没,没什么”
最里面的人伸头看见王宏斌,忙站直了身子,说:“是王主任呀,外面那个蹲位的冲水阀门坏了,您上我这边来”
王宏斌这才看清楚喊他的人面目,边提着裤腰奔过去,边说:“哦,是张主任呀,好,好”这张主任大名叫张力强,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瘦小清秀,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摸样。张立强六年前毕业于省机械学院,据说还是优秀毕业生,理论知识相当扎实。张立强进厂时在总厂宣传部高就,而在七车间建成开车不久,张立强放弃机关舒适的工作,主动要求到生产一线的七车间当了一名技术员。因为张立强凭借扎实的理论知识,解决了很多生产中的疑难问题,颇受王宏斌的赏识,也多次受到钟厂长的表扬。两年前,在王宏斌的极力推荐下,张立强被提拔为七车间主管机械设备的副主任,成了王宏斌的得力助手。
王宏斌跨上蹲位,松开裤腰,身子还未完全到位,下面便如蓄势已久的山洪倾泻而下。这一通稀里哗啦过后,才让王宏斌嘘出一口长气,一阵酣畅淋漓的感觉随之涌上心头,都快憋成像是在太阳下暴晒成了黑猪肝色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红润之色。闭着眼睛像是在享受一场激烈运动过后那种惬意感觉的王宏斌忍不住“呵呵”了两声,在心里呐喊说:“他奶奶的,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啊”终于轻松了的王宏斌,正准备完事提上裤子,扭头终于发现了右手边的瓷砖上有一幅用红色记号笔画的漫画。漫画是两只乌龟,画的有些夸张,左边的一只乌龟身子大,不见脖子,只露出朝上的一张紧闭的嘴巴。右边的一只乌龟身子小,朝下伸出长长的脖子,张大嘴巴,似一副要咬人的模样。王宏斌再仔细瞧,边上还有一行字“王宏斌你就是一只乌龟,吃屎吧”字后面还跟了大大的三个“!”
王宏斌只觉得有一股热血直往头顶上冲,忍不住又大声骂道:“这都是他奶奶的谁干的好事呀,吃饱了不得饿”
见前面有人伸出脑壳来,疑惑的看他,王宏斌才赶紧蹲下身子,又下意识的伸出右手,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去擦拭那行字。无奈,王宏斌手指头擦痛了,字却怎么也擦不掉。
王宏斌本是想在自行车座位底下找块抹布来,再沾点水去擦掉那行不雅的字迹。待他拿了抹布返回厕所,却怎么也拧不开两只锈蚀了的水龙头。便池里倒是有冲便的水,可想想就恶心,他实在下不得手去。
王宏斌站在两只乌龟漫画面前,还真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他盯着那行罪恶的字看了会儿,转念又想想,心里说,唉,算了,咱堂堂一主任,也犯不着跟这种背后搞阴谋诡计的人计较,他让我去吃屎,我未必就真去吃。这样一想,王宏斌刚才一肚子的火气,便也消失了大半。
王宏斌推上自行车,右腿往后一撩,才发现自行车后轮趴下了。王宏斌下车用手捏了捏嘎扁了的车胎,刚刚消失的大半火气好像又回到了肚子,四下瞧瞧,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人,嘴里又忍不住骂上了:“这都是他奶奶的谁呀?怎么总是跟老子作对?”
待王宏斌拔下气门芯才发现,原来是天热,封闭气门的胶皮圈腐烂了,这才觉得刚才的一通骂毫无道理。便哭笑不得的在心里自嘲说:“这人要背时,真他奶奶的喝凉水都塞牙缝啊”四
王宏斌推着自行车,怏怏的往回走。
厕所里那幅漫画一直在王宏斌脑壳里打转转,挥之不去。那两只乌龟分别代表什么意思呢?头朝上的那一只,会不会是骂我在上头,只是一只闭紧了嘴巴的缩头乌龟?
王宏斌是八十年代末的大学生,没有背景,在生产车间一步一个脚印的干出来,着实不容易。王宏斌对自己评价也是不满意,自己的大学同学大都早已是处级,甚至副厅级了,而自己在这个科级的位子上一待十多年,同学聚会,自然有些自卑的。好在王宏斌脚踏实地,将七车间这个新装置开得顺顺当当,给厂子里带来了经济效益,也给自己的升迁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总厂早有传闻,准备让王宏斌到总厂更重要的领导岗位任职,在这节骨眼上,原本有些血气方刚爱提个那意见这意见的王宏斌最近在厂领导面前确实收敛了不少,也努力跟其他科室的领导们搞好关系,除了创造机会,聚聚会,喝喝小酒,联络一下感情,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情不做。就连自己年年都向厂里打报告,要求在七车间界区内盖一座厕所的事情,今年也闭口不谈了。这一年多下来,王宏斌在厂领导面前的好印象也的确有了很大提升。
俗话说,人有三急。这人天天得吃喝,天天得拉撒,别的事情忍得,这拉撒却是无法忍得的。也怨不得已忍了多年的员工们对王宏斌这个车间的一把手有意见,厂里的领导不是谁说想见就能见得到,可天天得上车间转悠的王宏斌却无法回避员工的责问。
其实,在七车间修建厕所,看似一件简单的事情,落实起来却不那么容易,甚至让王宏斌感到有些焦头烂额。当初厂里搞扩建,资金不富裕,钟厂长说,新装置是厂里生存的希望,我们一定要背水一战,要把好钢用到刀刃上。除了主要设备必需的计划开支以外,其他能缓建的就缓建,能不建的就不建。像厕所就属于缓建或不建项目。
老厂区里还是有三个厕所的,因为七车间是新征地而建,距离厕所近的也在二百米开外,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和某个职工闹肚子什么的,的确有很大的不便。
王宏斌在就任七车间主任之后,跟老主任周正洪一样,多次跟总厂钟厂长和计划处的林先荣处长沟通,钟厂长说,建设工程已经完工验收了,再修建厕所得先报计划审批。林处长摆着一副爱莫能助的架势,说,修建一座两百来号人使用的厕所,怎么也得开支几十万吧?厂里没有这项开支计划,我怎么给你审批?这笔钱谁出?看着林处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王主任只觉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咒骂一句,什么鸟计划,分明是十足的官僚主义嘛。
王宏斌边无精打采的往回走,便胡思乱想着那幅恼人的漫画。经过七车间压缩机厂房时,王宏斌不觉停下了脚步,听到机器的轰鸣,整个懒洋洋的人也仿佛一下子有了精神头。大学毕业近二十年,王宏斌一直在生产一线。除了开会,出差,他几乎每天都要到那片塔林里走走,到那些仿佛不知疲倦,没日没夜不停运转的铁“伙计”身旁去看看。王宏斌时常在心里将那些看似冰冷无情,却无时不刻都散发着热能与动力的机器称为“伙计”他喜欢听它们“唱歌”在外人耳朵里,它们发出的那些生硬而单调的声响,无疑是一种恼人的噪声。而在王宏斌耳朵里,那些声响不再是单一的轰鸣,而是一串串铿锵有力的爵士鼓点。那些声响不再是让人狂躁的吼叫,而是一声声充满希冀和生命力的呐喊,是一部高亢激情,令人振奋的交响曲。
王宏斌熟悉这里的每一根管网,熟悉他分管的每一台机器,就像一个技术高超的医生,他只要站在这些“伙计”身边听一听,再伸手去探一探,睁大眼睛细瞧一瞧,便能将它们目前的身体状况摸得清清楚楚。谁油路堵塞了,谁缺少水冷却了,谁内部磨损严重了,谁“唱歌”跑调了,王宏斌都能准确的判断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在压缩机厂房前驻足,聆听片刻,王宏斌感觉两台正运转的压缩机状况是良好的。
王宏斌正准备推上车离开,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眼角闪现了一下,他毫不犹豫的放下车,快步奔向压缩机厂房。
因为有一个硕大的钢制储气罐立在那儿,无论是从外瞧里还是从里瞧外,靠门的那扇窗户与门外几乎成了死角,而王宏斌刚才站着的地方仅仅只有门缝那么大小的视角,便让王宏斌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虎背熊腰的身影。
王宏斌走进大门,绕过储气罐,果然瞧见李兴龙两腿撇开,正对着墙角酣畅淋漓的撒尿。因为厂房里机器的轰鸣声很大,专注于发泄的李兴龙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过来。
王宏斌站在李兴龙后面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大声喊:“李兴龙”
“啊”李兴龙突然听到喊声,吓得身子一哆嗦,又抖动了几下下身,才转过身来。当他看清楚身后站着的王宏斌时,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李兴龙,你在做啥子?”
“呵呵,是王,王主任哪,我,我没做啥子呀。我这不是在正常巡检嘛”
“巡检?巡你个头啊,你当我是瞎子?哼”王宏斌吼叫着,又用右手朝李兴龙的下身指了指。
李兴龙下意识的低头瞧瞧,发现自己的裤裆那儿湿了一大块,脸上立马涨得通红。原来,刚才他正稀里哗啦的排放着下身的污水,猛然听到王宏斌的一声吼叫,被吓得不轻,慌乱中,紧急收手,但已来不及。犹如一辆高速跑得正欢的汽车,猛然发现前方是个悬崖,只好闭眼猛踩刹车,可到底还是晚了点,虽不至于坠入深渊,却也弄出这般让他尴尬的景象来。
李兴龙突然上前两步,大声说:“哎,我说你,你怎么这样无聊啊,不就是拉了一泡尿么?值得你这样大吼大叫的?害我差点闪了尿筋,你高兴了?有意思吗?没意思嘛”李兴龙边说着边伸出右手,在王宏斌面前指指点点。
王宏斌一把抓住李兴龙的右手,暗使劲捏一下,说:“什么叫有意思,没意思的?你小子怎么着,还想跟老子动手吗?”
一阵疼痛感从手指传到大脑里来,李兴龙忍不住大叫起来:“哎哟,王,王主任,王叔叔,您老轻点啊,是我刚才一时糊涂了,我哪敢跟您动手啊?您先松开我的手,松开”
听到李兴龙告饶,王宏斌才松开了手,又双手合拢,将自己的指骨掰得“啪啪”响。说:“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揍,上次没陪你玩好,正好我这双手痒痒着呢”
李兴龙赶忙拱拱手,说:“哎哟,我的王,叔叔,您上次那一招又准有狠又快的擒拿手,让我李兴龙彻底服了,我李兴龙再狠,也不敢在您老人家面前丢人现眼了”
王宏斌嘴角笑笑,说:“哼,谅你小子也不太敢了。说吧,车间里三令五申,不准随地小便,你为什么要一犯再犯?”
“哎呀,王主任,我这不是内急嘛,这附近又没得公厕,您也不是不晓得嘛”
王宏斌伸手指了指老厂区那边,说:“胡说,那边不是有三个公厕吗?”
“哎哟,王主任您不晓得,今天岗长老熊闹肚子,跑到那边去半天没回转来,副岗长老梁在中控室守着,现场就我一个人巡检,可不敢擅自离岗啊。”
“你小子还在撒谎,我刚刚从那边回来,怎么就没有瞧见老熊?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他证实一下?”
“唉,王主任,您,我,我”
“我什么我,我告你,这个月你已是第二次犯同样的纪律错误了,上次扣了你50元奖金,按照规定,这次处罚要翻番。行了,我也不跟你磨嘴皮子了,你先去搞设备巡查吧。”
见王宏斌转身要走,李兴龙几个箭步赶到王宏斌前头去,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你小子不服气是吧?你还想咋样?”王宏斌不解地道。
李兴龙摇摇头,没有出声,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朝自己的脑壳上指指,再朝王宏斌脑壳上指指。王宏斌伸手朝自己的脑壳上摸一下,心里不觉一惊,没戴安全帽?这可是王宏斌从来都没有犯过的错误呀,唉,都怪刚才那阵内急,还有厕所里那幅乌龟漫画让自己走了神。
就在王宏斌伸手摸头的瞬间,就明白了李兴龙的意思。望着李兴龙有些坏笑的脸,王宏斌有些气恼,又不好发作。车间早有明文规定,在生产区内不戴安全帽,一次扣奖金50元。王宏斌挥挥手说:“行啦,你小子狠,我是领导,没有按规定戴安全帽,扣我的100元奖金好了。哼”说完径直向厂房大门走去。
“王主任”李兴龙的本意并非想要挟王宏斌,只是想跟王宏斌“等价交换”让他不扣自己的钱就行了,没想到王宏斌根本不尿他这一壶。望着王宏斌远去的身影,想想他那鼻音很重的一声“哼”李兴龙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五
今日这一早晨,怎么都是一些倒霉的事儿呀?王宏斌边锁着自行车,边胡思乱想着。见王宏斌从车棚里出来,李霞有些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说:“王主任,您才回来呀?”
见李霞有些气喘,王宏斌忙问:“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李霞伸手擦擦脸上的汗水,笑笑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大家伙都在会议室等着您召开调度会呢”
“啊”王宏斌闻言,不由得叫了一声,伸手一拍脑壳说:“我今日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啊?”
王宏斌抬手腕看一下表,已是九点二十了,忙往办公楼那边走。临上楼时,又回头对紧跟在他后面的李霞说:“小李,你快去我办公室把你刚才给我的那两份文件给我拿过来,哦,对了,请你帮我把水杯也带过来。”
王宏斌匆忙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里面三三两两说笑的人都马上安静下来。王宏斌径直走到自己的坐位上,见参加会议的人都到齐了,他“嗯,嗯”清了清嗓子,说:“刚才有点急事耽误了,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李霞是个办事雷厉风行的人,就在王宏斌开口讲话,还没有切入正题的这么一小会儿,她已将王宏斌要的物件拿过来,轻轻放在了王宏斌的桌前,又将一只小药瓶塞在他的右手里。王宏斌捏住小药瓶,用眼角瞟了一下,是“泻立停”
王宏斌扭头给李霞一个赞许的眼神,又继续说:“嗯,最近厂里的生产情况不错,做到了时间过半,任务过半。我希望大家继续努力,抓好安全生产,确保今年厂里顺利完成全年的生产任务。有一句俗话说,大河里涨水小河里满嘛,厂里的生产搞好了,我们大家伙才会有多多的这个嘛”王宏斌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配合拇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坐在他身边的几个人都会心的笑起来。
王宏斌端起水杯,抿一口,又乘机拧开小药瓶,倒一颗在手掌上,很自然的塞进嘴巴里,又嗯嗯了两声,继续说:“好啦,今天会议的议题不多,主要是想传达厂里的两份文件。这两份文件的内容我就不照本宣科了,大家下去后传阅一下。这第一份文件是有关战高温夺高产的,在座的都是老同志了,都晓得高温天气,一是要防止雷电干扰破坏,二是要做好设备的冷却降温,希望各班组一定要切实可行的做好设备的维护工作。另一份文件的内容是有关搞好生产环境治理的,说到这个环境保护,我得再啰嗦几句,咱们七车间附近没有公厕,给大家如厕带来困难,我们领导也是有很大责任的。也不是我们不管,我们也一直在努力做工作嘛。还是一句老话,我们要有信心,要相信组织,这个问题迟早是会得到圆满解决的。但我要强调的是,在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之前,还希望大家多理解”
说到如厕问题,下面有人开始议论起来,王宏斌提高了嗓门道:“大家先不要开小会,有什么想法和意见,我们再抽时间讨论,还是先听我说完今天的议题。近几年在七车间,有很多男职工随地小解已成了很普遍的现象,以至于有很多女职工跟我抱怨说,男职工随地乱排乱放,撞见了实在让人难堪。再说了,这天也一天天热起来了,到处都是一种骚臭味,实在难闻嘛”
说到随地排放,下面一些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坐在王宏斌旁边的车间支部书记温学军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插话说:“咱们厂是省里多年的文明卫生先进单位,咱们七车间也多次获得先进文明车间的光荣称号。这些荣誉是与大家的共同努力分不开的,这也反映了咱们厂里的员工的精神风貌一直是不错的嘛。我希望大家要保持良好的精神风貌,重视并做好这个环境保护工作。这个环境问题也是跟大家息息相关的嘛,谁不想有一个舒适优美的工作环境?谁愿意在骚气熏天的地方干活?对吧”
温书记的话让大家产生了共鸣,有人又忍不住议论起来。
“是呀,是呀”
“车间早就该好好抓一抓了,有些人就是不自觉,只顾图自己方便,破坏公共环境卫生,实在不像话”
温书记招招手,示意大家先不要插话,接着说:“我再给大家传达一下上周厂部中层干部会议精神,九月中旬,全省生产企业创建安全文明卫生先进单位总结大会将在我厂召开,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我们每个人不仅要从思想上高度重视,也都要开始行动起来。不仅要搞好现场的环境卫生,也要特别注重自己的举止行为和仪表。就好比一个好产品,不仅仅需要内部质量过关,还需要一个美观得体的外包装嘛。一个人从外表一看就邋里邋遢的,你再内秀,人家也会避而远之的,对吧”
温书记说完,王宏斌接着道:“我厂是全省多年的安全文明卫生先进单位,钟厂长说了,事关我厂的荣誉,希望全厂上下都尽快行动起来,评上了先进单位,大家脸上也有光嘛。钟厂长还说了,今年要继续拿到这个奖牌,他给大家发专项奖金”
听说有专项奖金发,下面的人大都笑起来,运行一班的肖班长玩笑说:“该不会又跟咱们这修建公厕一样,是一张老是不兑现的空头支票吧?”
设备维修班的黄班长附和道:“就是呢,这修建厕所也不知喊了几多年了,却是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王宏斌没好气地说:“你们几个不瞎嚷嚷,没人把你们当做哑巴。这里是正儿八经的生产调度会,不是可以乱嚷嚷的自由市场。”
退伍兵出身,性格耿直的童班长快50岁了,见王宏斌说话太伤人,实在忍不住,插话说:“我说王主任,您说的有关安全生产和环境保护的事情,我们当班长的都无条件执行。可刚才大家说的关于厕所的问题,也是实情吧?您一心抓好生产没有错,可这如厕难的问题不解决好,整天让大家憋着,现场要有个什么情况,让大家怎么放开手脚去跑,去干?这不也是影响了咱们正常的工作秩序嘛”
温书记嗯了一声,说:“童班长,您先别发火。”温书记又用手指了指坐在前排的几个年轻的班长,说:“你们几位身为班组长,也跟着下面的人瞎起哄,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原则啊?还有没有一点集体主义思想啊?这厕所也不是纸糊的,也不是用笔能画的,得拿出钱来买砖买水泥吧?厂里这几年正是扭亏脱困的关键时期,资金不富裕,大家得换位思考嘛,对吧?总之,要相信组织,要相信面包会有的,对吧”
见底下的人都闭了嘴,王宏斌口气缓和了一些,说:“好啦,今天的议题是如何抓好高温天气的安全生产和如何搞好环境卫生,请大家再不要讨论什么厕所的问题了。我再一次强调,各班组长下去后,要把今天会议的精神传达给每一个员工。谁要是在这段时间给我捅娄子,别怪我王某不客气。谁要是因为主观原因影响了生产和这次安全文明卫生大检查,一律扣发一个月奖金。谁要是不服气或无端闹事,加倍处罚。对那些不讲集体荣誉的人,我就是要扣得他心疼肚子疼的好啦,如果大家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散会吧。”
六
从会议室出来,想想刚才大家争论的厕所问题就让王宏斌心里恼火。想到厕所的字眼,王宏斌只觉得腹部又隐隐疼痛起来,一种想要下泄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只好下楼去拿自行车,并顺手将一块抹布在车棚外面的洗手池里浸湿了。
待王宏斌用抹布偷偷将厕所里那幅乌龟漫画擦拭干净,拖着有些疲倦的身子回到办公室,看一下手表,已是十一点半了。进门后,王宏斌感到身上有些燥热,想起昨晚天气预报说,本地近几天白天的最高气温会达到36度,忙关上窗户,用遥控器打开空调,再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又将汗湿了一大片的上衣脱掉,晾在沙发靠背上,嘴里嘟哝一句:“这鸟天气,说热就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王宏斌正懒洋洋的坐在沙发里养神,等着下班的号声响,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起身开门,见是张立强,忙让进门,说:“张主任呀,有什么事情吗?”
张立强嗯啊两声,说:“也没什么大事情,刚才开会时,我看您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王宏斌皱皱眉头,说:“也没什么,可能是昨晚吃了啥子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了,呵呵”张立强忙说:“您下午就在家休息一下,车间里有我顶着。”
王宏斌哈哈笑起来,说:“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这身体一向好得很,上几趟厕所是拖不跨的。哦,对了,今天是礼拜一,是你值班吧?”
“嗯,是的,您有啥交代的?”
“是这样,你记一下,2010年7月19日上午九时,王宏斌上生产现场巡查,没有按安全规定戴好安全帽,扣奖金100元。”
“啊您这是”
“哦,还有那个李兴龙”
“李兴龙?这小子又怎么冒犯您了?”
王宏斌想了想,摆手说:“算了,这个李兴龙也没什么事。你也别问这么多了,车间的奖惩制度是针对每一个员工的,我们当领导的更要带头遵守,违反了纪律就要加倍处罚。小张啊,跟你说实话,这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啊。我们做基层管理工作的,要是不注意自己的言行,是很难让底下那些刺毛头服气的哟。”
在王宏斌心里,除了像李兴龙和吴杰几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小年轻以外,车间里绝大多数同志都还是不错的。刚才在厕所里用抹布擦拭那幅乌龟漫画时,王宏斌脑壳里还思忖着,这画画和写字的人一定就是李兴龙和吴杰他们中的一个。那幅头朝上的乌龟一定是暗喻他在上头就像是一只缩头乌龟无疑,而那只伸长了脖子向下张大了嘴巴的乌龟,除了咒他去吃屎,会不会还有暗喻他工作方法简单,对下面的人只晓得乌龟大开口,动不动就乱扣下面人的奖金的意思呢?
其实,像有些男职工随地乱排乱放的情况,王宏斌虽说在大会小会上强调,让大家注意自己的形象,要做文明职工。并将随地小解纳入了奖惩条例,声言抓住了要重罚。可实际上,那条惩罚条例只是吓唬大家一下,并未认真执行。一来王宏斌心里知道,先前的奖惩条例上有一条离岗半小时按旷工论处的条例,可是最近的厕所距离车间也有二百多米,遇到谁闹肚子,来去半小时是很难解决问题的。二来车间二百来号人,王主任也只有一双眼睛,加上男同志解决问题快,很难抓到现行的。而在王宏斌心里还是不想因这事惩罚大家,毕竟不能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自己还是有责任的。可有些人也实在太肆无忌惮了,搞得下面有很多女同志意见很大,王宏斌不抓几个典型,狠狠打击一下,实在难平那些女同志心中的怨气啊。
王宏斌还清楚的记得,上次治理李兴龙这个刺毛头就是不久前的事。那天,是王宏斌轮值夜班。晚上八点来钟,他照例到生产现场巡查了一遍。当他走进总控制室,准备询问一下当班班长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时,几个女工围上来,叽叽喳喳向他倒起了苦水。
心直口快的刘慧说:“王主任,您可得好好管一管啊,那些男的到处乱那个”
平日说话都有些腼腆的张琴附和道:“就是呀,到处臭哄哄的不说,遇上了也让人怪难为情的,搞得我们这些女同志一到晚上都不敢一个人上现场”
说话有些粗声大气,被人称作假小子的宋莉莉愤愤不平的插嘴说:“那些个男的,简直就是个臭流氓,要让我碰见,我就拧下他们的‘水龙头’,丢到月亮湖去喂王八,哈哈”宋莉莉的这番怒骂让满脸严肃的王宏斌也忍不住笑起来。王宏斌心里晓得她们说的是气话,也是实情,又不好表态,嗯啊了几声,才有点息事宁人地说:“这些男的的确不像话,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你们这些女同志也嘴上积点德,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大家都是同事嘛,别动不动就是流氓流氓的。不利于团结嘛我看,这样的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刘慧说:“王主任,您平日教导我们说,巡检要睁大眼睛,不能放过任何不安全的因素,这回却让我们睁只眼闭只眼,这,这怎么看得清现场的异常情况呢?”
王宏斌晓得刘慧在抓他的小辫,有点胡搅蛮缠的味道,心里来气,又不好发作,没好气地道:“哎呀,这个闭眼和那个闭眼不是一回事嘛,俗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你就不会绕道一下?”
宋莉莉嘴里哼一声,说:“感情王主任也胆小怕事呢,难怪有人说您是缩头乌龟”
“什么?是哪个说的?”王宏斌闻言,感觉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气得差点从座椅上跳将起来。
宋莉莉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伸手捂住嘴巴,小声申辩说:“反正有人这么说。”
见王宏斌张嘴直喘粗气,晓得他恼怒了,刘慧忙打圆场说:“我们女同志说话找不到轻重,王主任您也别往心里去”
张琴接话说:“王主任,您就知道袒护那些男的,等到哪天真有人做出什么耍流氓的事情出来,说什么都晚了”
“啊”王宏斌疑惑的看着张琴,说:“危言耸听吧?是哪个敢对你耍流氓?你说清楚嘛,不说,我怎么去抓?”
王宏斌一逼问,张琴脸红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昨天晚上,天刚刚黑的时候,我去现场巡检。走到水泵房那儿,看见李兴龙对着墙角那个,我本想低头走过去算了,可一慌神,脚下绊到一块检修用的竹跳板,差点摔倒。听到声响,李兴龙跑过来幸灾乐祸的说我怎么走路不长眼睛啊。我顺嘴说一句,长眼睛了,还看见一只野狗在那儿不怕丑的撒尿呢。他嬉皮笑脸的说,你真是不怕丑啊,没事看人家男同志拉尿干什么?像个吊死鬼一样,不声不响的过来,闹出这么大动静,要是将我这宝贝惊骇坏了,不灵光了,你得赔偿我。我说,好呀,骇坏了我包赔,可你这随地乱排乱放的事,我们得先找王主任去评评理儿。他哼了一声说,王主任不过是一只缩头乌龟,老子不怕他我见他嘴没遮拦,便骂他一句不得好死的臭流氓,他便一把抓住我,还伸手想打我,要不是肖班长路过,还真不知道那个臭流氓会”
“李兴龙真是那么说的?”王宏斌气呼呼的站起来问。
张琴心有余悸地点头:“是呀,他还说您算了,我说不出口,哎呀,想起昨晚的事来,我就害怕”
七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到鬼。也活该李兴龙倒霉,王宏斌在总控制室听了几个女工近似围攻的诉苦,心里正憋着一肚子气呢。心里烦的王宏斌刚出控制室不远,就瞅见李兴龙大摇大摆的走到压缩机房的大门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旁若无人的从裤裆里掏出物件,对着墙角排泄。王宏斌跑近几步,掐亮手里的手电筒,横扫过去。
突然被一束强光扫射,李兴龙忙缩回物件,大声骂起来:“是哪个王八蛋?没见你爹我正在排污么?骇老子一大跳”
已几个箭步奔到李兴龙跟前的王宏斌怒吼一声:“哎呀,你小子还没得王法得了,随地乱排乱放不说,还想当我王宏斌的老子是吧?”
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弱光,李兴龙终于看清楚已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王宏斌,腿肚子不由得哆嗦起来,说话也开始结巴了“王,王主任,是您呀,我,我以为,是吴杰哪个王八蛋跟我开玩笑呢”
“李兴龙,你这张嘴巴怎么这么臭啊?不带脏字就不会说话吗?”
“老子一直”李兴龙脖子一硬,本想说一直就这样,突然想到王宏斌年岁跟自己的老爸差不多,这样骂骂咧咧有些不妥,才嬉笑说:“嘿嘿,跟哥们在一起,那样说话说习惯了,王主任您大人大量,莫怪”
王宏斌又掐亮电筒,照了照李兴龙面前的一大滩水,说:“行了,我懒得跟你磨嘴巴皮子。这个,是你刚才撒的吧?嗯?”
李兴龙嘿嘿笑着道:“我这不是刚刚想您不就过来了么?今日中午跟吴杰哥几个喝啤酒喝多了,尿多,嘻嘻”王宏斌脸一沉,说:“李兴龙,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是不是跟张琴耍过流氓?”
李兴龙心里一惊,说:“流氓?哎呀喂,王主任哪,您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对谁耍流氓呀。一定是那个骚娘们胡咧咧,败坏我的名声,哼,老子找她算账去”
王宏斌怒吼道:“站住!还想打击报复是吧?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车间里有好几个女工都反映你乱排乱放,还动不动就骂人,这不是流氓行为是什么?嗯?”
“哎哟,王主任,您可是领导,不能这么乱扣帽子吧?”
“扣帽子?我还想打棍子呢!对于你这样的不文明行为,车间早有明确规定,按照条例,本月扣你50元奖金。”
一听说还要扣奖金,李兴龙急了,大声道:“不就拉泡尿么?扣什么奖金?姓王的,你也太狠了吧?”
“李兴龙,我实话告诉你,你要再不学好,我就按照劳动合同辞退你!”
“你,你他妈不就一破主任么,凭什么辞退老子?看老子不整死你”李兴龙吼叫着,上前一步,伸手一把薅住了王宏斌的衣领。
王宏斌没想到李兴龙不但听不进好话,还耍起泼来,他厉声说:“李兴龙,你给我松手!”
“不松,你这样整老子,老子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先松开手,有什么不服的,咱们慢慢说。”
“老子跟你说不清楚,你他妈动不动就扣奖金,还说要辞退老子,老子看你有好大个本事?”
“不松手是吧?行,我今日就让你好好瞧瞧,看我是不是一只缩头乌龟。”王宏斌说着,迅疾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李兴龙的左手,顺势朝外一拧,李兴龙叫唤一声“哎哟”身子转了个弯,右腿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李兴龙思想还没转过弯来,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让王宏斌占了便宜,便极力挣扎,谁知他越挣扎,王宏斌越用劲,整个手臂钻心的疼痛已让他大汗淋漓。
“哎哟,疼死我了,你他妈想弄死我呀?哎哟,王八不,不,王主任,王叔叔,您放过我吧,我服了您了”
听到李兴龙惨兮兮的告饶,王宏斌这才松开手。李兴龙往前一个踉跄,四肢触地,好一会儿,才艰难的站起身来。
“李兴龙,看在你老子的份上,我今日就饶了你,你小子要是再跟我耍横,休怪我不客气。”
李兴龙边用右手揉着左胳膊边点头哈腰,说:“不敢了,不敢了。”
王宏斌哈哈笑着道:“哼,谅你也不敢了,小子,实话告诉你吧,我老子当年可是省武警总队赫赫有名的武术教官,我打小就跟他老人家屁股后头摸爬滚打,我王某虽说不才,对付三、五个你这样的混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李兴龙像只木鸡呆在那儿,王宏斌伸手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问:“小李呀,你今年也有小二十了吧?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对吧?你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不指望你能出人头地,起码也是希望你做个能自食其力的好人的吧?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吊儿郎当,就知道抽烟喝酒抹牌玩游戏,上班也不好好干,你对得起你爸妈的一片苦心吗?用老话说,你这是不孝知道吧?咱中国千百年来最不受欢迎的人就是不讲孝道的人,对吧?小李呀,听我一句劝,好好跟着老师傅们干,学一技之长,将来再竞聘个班长啥的,你爸妈脸上也有光嘛”
李兴龙眼睛里闪着泪光,有些梗咽地说:“王叔叔,您别说了,我听您的”
王宏斌是熟识李兴龙的。李兴龙是厂宣传部部长李虎的的独生儿子。李虎夫妻俩结婚晚,差不多快三十岁才有了李兴龙这么一个儿子,夫妻俩便把李兴龙看成了心肝宝贝。好吃的尽他吃好穿的尽他穿,长此以往,夫妻俩的溺爱,不仅让李兴龙有了天马行空唯我独尊的性格,还养成了娇生惯养好逸恶劳的习气。
要说这李虎的官职也就是个副处,跟那些厅长省长比起来实在算不上高,李虎夫妻俩的收入跟那些煤老板房老板相比,更不值得一提,可李兴龙还偏偏就有官二代富二代的派头。十多岁上了初中,就知道要穿名牌衣,戴名牌表,除了时常旷课上网吧玩游戏,还经常偷拿了他老子的钱,请一帮跟他样不爱学习的男生去泡歌厅舞厅。
学习成绩不咋地的李兴龙情商倒不低,上到高一,居然学会了追女孩子。王宏斌的女儿王婷婷和李兴龙打小在一个家属院长大,也一直是同学。学习成绩很好,人也长得漂亮的王婷婷,对不爱学习,从上初中就偷着抽烟喝酒的李兴龙,是很厌恶的。有一段时间,李兴龙死皮赖脸的缠着王婷婷,说要跟她谈朋友。王婷婷很害怕,告诉了父亲。王宏斌只好天天接送女儿上学,直到李兴龙移情别恋又追求别的女孩子去了,这事才告一段落。
去年,王婷婷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而名落深山的李兴龙整日跟一帮小混混搅在一起。担惊受怕的李虎求助于钟厂长,钟厂长在跟人力资源的方部长商议后,将李兴龙,吴杰等职工子女作为短期合同工,安排进厂。
从王宏斌上次恩威并重的教训李兴龙一通后,李兴龙的确改变了不少。虽说时隔不久的今天上午李兴龙第二次被王宏斌抓了现行,王宏斌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加重处罚。但转念想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王宏斌的意思是,下半年,尤其是三个月的高温天气,生产任务很重,而九月份的安全文明卫生先进单位的验收又是钟厂长十分重视的,马虎不得。要是过分激怒李兴龙,吴杰这些刺毛头,结果会适得其反。另外,王宏斌心里还有一些私心,那就是在他正式离开七车间之前,只要车间的几个刺毛头不再给他捅娄子,啥事都好说。
八
外面传闻王宏斌要上调到厂里任职,并非空穴来风。
年初的时候,厂里召开上年度生产总结暨表彰先进大会,王宏斌代表先进车间上台领奖,并作为先进代表做了发言。会后,钟厂长设宴招待了一些中层干部,并一一给大家敬酒。后来,趁给钟厂长代了不少酒的秘书汪丽娜上卫生间的空儿,王宏斌前去给钟厂长敬酒。钟厂长亲热的拉了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说:“去年咱们厂子生产形势不错,七车间功不可没,你这个车间主任也辛苦啦。”
王宏斌忙谦虚说:“哪里哪里,都是厂领导组织得好,生产装置运行稳定,跟全体员工的共同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钟厂长哈哈一笑,又将嘴巴凑近王宏斌的耳朵,轻声说:“你大学毕业也近20年了吧?一直让你在生产一线干着,也真是难为你了。你的专业技术水平和群众口碑都是不错的,今年有几位老同志到站,有机会,我让你上来”
王宏斌有些受宠若惊,不住点头,说:“谢谢老厂长这么器重我,我一定在车间站好最后一班岗。”
王宏斌原本想趁钟厂长请大家喝酒,心情不错的机会,再跟他谈谈在七车间修建公厕的事情,没想到还没等他说起这事,钟厂长反倒给他透露了机密。王宏斌心想,再提这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加上上卫生间的汪丽娜已经回来,王宏斌只好忙起身跟钟厂长拱手告辞。
王宏斌心里知道,钟厂长跟他说的是知心话。以王宏斌的理解,钟厂长并非张狂的人,也不是那种没有城府的人,钟厂长之所以要跟他透露准备将他上调的事情,并非言不由衷的糊弄他,从钟厂长亲热的话语和欣赏的眼神中,王宏斌知道,钟厂长打心眼里是很喜欢他这个干才的。
王宏斌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一年,将是他人生的关键时期。除了继续抓好生产,和不打折扣的完成厂里的其他任务,比如9月的安全文明卫生先进单位验收外,他还得步步谨慎。尤其是要安抚好下面的员工,自己的工作出了什么岔子,下面的众口就会像汛期的江水爆发,不说淹死自己,也会让自己呛个半死。而目前下面员工呼声最高的莫过于要求在生产界区修建一座厕所,偏偏这个老大难问题又一时无法解决。所以,厕所问题,也就成了王宏斌的一块心病。对那些随地乱排乱放的问题怎么处理,也就成了让王宏斌最感到头痛的事情。不处理,下面怨声载道。处理过了,那些不知好歹的刺毛头不服气。要是那些刺毛头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他王宏斌想上调的美梦恐怕也就化为泡影了
所以,就在七车间修建厕所的问题,王宏斌一直没有放弃跟有关部门沟通的机会。
过完年后,在一次参加厂中层干部会议时,王宏斌瞅着计划处处长林先荣上厕所时,也溜出了会议室。待林处长从厕所出来,假装在走廊里抽烟其实是在等候他的王宏斌微笑着跟他打招呼:“林处长,好啊。”
林处长点头回应道:“啊,好,好啊。”
王宏斌赶紧从衣袋里掏出“阿诗玛”伸给林处长,说:“这会也开了半天了,犯困呢,来,林处长抽一支,解解闷。”
林处长愣愣神,还是停步,接过王宏斌递上的香烟,并就着王宏斌随后拧燃的打火机点上。
林处长抽一口烟,不再是满脸的严肃样,而是有些和蔼地说:“谢谢你,王主任。”
王宏斌有些受宠若惊地说:“哎哟,看您老说的,抽支烟还谢谢,您太客气了。”
之后,两人突然都感到无话可说,就那样相隔一米多远站着。待烟抽完大半截,林处长呼出一口烟气,打破缄默道:“王主任呀,我对你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我晓得你是一个脚踏实地干实事的人,有些话真的不好对你说。”
王宏斌不知怎么回答,思忖片刻,才开口道:“林老,您也是搞技术出身,对我厂的发展做了很多贡献,这也是全厂上下有目共睹的。我敬佩您的工作能力,更敬佩您的人品。您有什么话,跟我这个小辈但说无妨。”
见林处长手里的烟快烧完了,王宏斌赶紧又递上一支,林处长点燃香烟,吸一大口,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想跟我说有关在七车间修建厕所的事儿。实话跟你说吧,七车间刚刚建成开车的那会儿,厂里亏损着,资金的确有些紧张。这几年,厂里扭亏为盈了,虽说盈利不多,但还不至于连修建个厕所的钱都拿不出来。修建个再大的厕所也不过几十万元吧?只要钟厂长同意,我这边造个计划,也并非难事。你知道这事为啥让我为难吗?”
林处长扭头问王宏斌一句,王宏斌想了想,摇头说:“晚辈迟钝,还请林老明示。”
林处长把眼光投向左前方,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摇曳的还没有返青的树木,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的前任,就是七车间的第一任主任周正洪还记得吧?那老家伙可真是一头驴脾气,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他仗着在部队当过几年连长,还带兵去南边打过越南兵,立过啥子二等功,了不得,连钟厂长他都敢骂。钟厂长和我多次跟他解释,说等厂子的经济情况好转了,厂里有钱了,一定在七车间修建一座厕所。可那老家伙就是油盐不进,骂我,骂钟厂长糊弄他。那两年,他没少上我的办公室吵闹,甚至拍桌子打板凳,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不给群众办实事的官僚,骂我是不给群众解决后顾之忧的冷血动物。害我几次都血压升高,要不是下面的人劝他拉住他,指不定他还会出手揍我的人呢”
王宏斌张大了嘴巴,喃喃地说:“是吗?竟然有这样的事?”
林处长点头说:“的确如此,那老家伙太霸道了,他以为,咱们厂子跟他的连队一样,他一吆喝,就跟着他跑不赢呢,简直就是旧时的军阀作风嘛。后来,我也在心里发了狠,你这么狂妄,我偏不买你的帐,让你干着急,让你的手下人,天天指着你的鼻子骂你的娘去,哈哈”林处长的笑声,就像从窗口吹进来的一阵凉风,让王宏斌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王主任啊,反正我这个老家伙也快到站了,说几句心里话,也不怕你笑话和小瞧我,你不晓得,当时,我也是真的气急了。后来,你当了主任,也找过我不少回,按理说,我跟你没什么过节,本想批了你的计划,但仔细想想,还是有些不妥。你想啊,我一直在钟厂长那儿唱反调,我要是给你批了,在钟厂长心里,我岂不是出尔反尔?另外,周正洪那个死脑筋虽然退休了,可毕竟在一个家属院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一上来就把他几年都难办的事情给办了,这不明摆着是欺负他?他还不见我一回骂一回?”
面对林处长的反问,王宏斌实在不好回答,只是微笑着点头哈腰,表示理解。
“王老弟呀,这两年我不批你,还不是怕你陷到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恩恩怨怨里来,闹不好,影响了你的前程。好在我马上就要到站了,换个新人上来,没有了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你这事就好办了。”林处长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丢到脚下踩灭,说:“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我们进去吧?”
王宏斌点头说:“好。”
望着林处长迈着八字步要紧不慢往前走的背影,王宏斌脑壳里突然蹦出一句骂人的话来,真是一只老狐狸啊。
九
王宏斌心里明白,既然林处长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多说无益。这也是他今年以来再很少提及要修建厕所的主要原因。
因为七车间是扩建项目,又是零九九厂的希望工程,也成了各兄弟单位参观学习的主要样板车间,像安全文明卫生大检查之类的活动,是少不得让七车间唱主角的。
王宏斌一刻也不敢麻痹大意,在这人生的关口,怨天忧人没用,只能严防死守了。既要严格抓好劳动纪律,促进安全生产,又要防止干群之间激化矛盾,更要小心底下的那些不安分的员工捅娄子,难着呢。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除了开会,王宏斌几乎天天蹲守在生产现场。一方面敦促大家加强设备维护,确保设备正常运转,一方面敦促大家搞好设备和现场的卫生,不留死角。好在绝大多数员工都积极配合,少有扯皮拉筋的事情发生。
王宏斌虽然人瘦了不少,也感到心力憔悴,但看到现场焕然一新的环境面貌,他心里还是感到很欣慰。他心里也盘算着,按照往年的类似检查组的检查标准,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这一晃,就到了九月,天气也渐渐凉爽起来。王宏斌也感到心里轻松了不少,起码高温天气警报解除了,设备正常运转的系数提高了,这人的思想上也不用那么紧张了。
九月二十日,由省某部的一名副主任吕祖刚担任组长的安全文明卫生检查组一行二十多人,在对各大生产企业进行综合大检查之后,来到此次活动的最后一站,零九九厂。当晚,钟厂长带领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出席了欢迎大会,并做了热情洋溢的发言。同时,吕组长也做了充满激情的答谢词,会议在轻松和谐的气氛中进行。
次日,检查组分为安全、设备、环境卫生几个小组,进入生产现场,分别进行检查考核。九时,由吕组长亲自带队的安全组进入七车间。王宏斌带领温书记、张副主任等人对检查组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在会议室稍事休息后,王宏斌陪同检查组到现场检查。
让王宏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检查组转到水泵房检查时,突然看见吴杰正酣畅淋漓的对着水池拉尿。检查组一干人的突然出现恐怕也是吴杰始料未及的,好在他还算是机敏,在短暂的惊恐之后,硬生生的中断了未尽的畅快,然后转身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查看设备的运行情况去了。
“畜生,这可是生产用的水池,你以为是茅厕的粪坑啊?”王宏斌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一句,要不是省领导在场,他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给吴杰两个大嘴巴子。
王宏斌感到脸上有些发烧,如此不文明的行为,真让他在省里大领导面前颜面尽失。王宏斌扭头用余光瞟几眼身旁的吕组长,从吕组长稍纵即逝的异样神色里,不难看出,刚才不雅的一幕,吕组长一干人都是尽收眼底了。
好在从省里来的领导们都是见过世面,都是有风度的人,吕组长只是皱了几下眉头之后,又继续跟大家谈笑风生了。
上午十一时,送走安全检查小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王宏斌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打电话给曾兵班长“让你班里的活宝吴杰马上到我办公室里来!”
吴杰漫不经心的走进王宏斌的办公室,嬉笑说:“头儿,有啥好事?”
看到吴杰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王宏斌哭笑不得,他稳了稳情绪,指着吴杰的鼻子道:“是呀,好事,你小子今日出名了,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好事!”
“哎哟,这好事不好事的无所谓啦,您先别发这么大火嘛,要是气坏了您这前程似锦的身子骨,我这罪过就大了”
“你小子少跟我油腔滑调的,实话告诉你,这次检查的事儿可是钟厂长十分看重的,要是因为你小子的那一泡骚尿,把奖牌冲没了,你小子也就不用来上班了。”王宏斌气呼呼地道。
“真的不用上班了?头儿,真是太感谢您啰,正好本少爷上班烦着呢,正好我想去少林寺上五台山耍一回呢,哈哈,我这就高高兴兴去云游啰,拜拜”吴杰嘻嘻哈哈着往门外走去。
“你?你小子给我站住!好了,算你小子牛x,哼”“嘻嘻,头儿,您这么快就反悔啦,都怪我这腿不快,下回您让我走,我就赶紧的,嘿嘿”“我说你小子到底有没有正形啊,还嫌给我捅的娄子不大是吧?”王宏斌哭丧着脸道。
“头儿,我也不是故意的嘛,我天天都在那儿那样都没事,哪晓得”吴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改口说:“哪晓得今天火背,第一次那样就被人看见了。”
“得,得,你小子少在这里给我装蒜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先回去给我好好写检查,要深刻”
“写检查呀,行,头儿,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一定写的深刻,谁让咱上学那会儿就是写检查的高手呢,哈哈”望着像个瘟神飘然而去的吴杰的背影,王宏斌的两眼差不多都要喷出火来,心里也像堵了一块脏抹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王宏斌只得将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在办公桌上,这一拳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响,反倒把他自己惊骇得一跳。
王宏斌之所以心里有一种猫被老鼠戏弄,而自己又无从下手的无名火气,只因为吴杰是零九九厂副厂长吴玉国的独生儿子。而且,王宏斌心里知道,这事即便通报给钟厂长,只怕钟厂长也会投鼠忌器,不好处理的。
吴杰跟李兴龙是同学,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但调皮捣蛋的花样跟李兴龙比起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两个被王宏斌称为活宝的哥们,其光荣成长史也差不多,读书不咋地,上到初中就沉迷网络游戏,便开始大把烧他们老子的钱。除了抽烟喝酒玩牌之外,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追女孩子。上高一时,吴杰终于玩出了火,把一个女孩子的肚子弄大了。女孩子的父母亲不答应,闹到厂里,要吴玉国给说法。一直将吴杰看成是稀奇宝贝的吴玉国,逮住吴杰,抽了他两个大嘴巴,吴杰便赌气离家出走了。
吴玉国的老婆周雯雯几乎天天哭哭啼啼,寻找吴玉国吵闹,让他把儿子给找回来。可这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让他上哪儿找去?被吵闹得心烦意乱的吴玉国只好求助各地的朋友和大学同学,让他们帮忙寻找。
吴杰失踪三个月后,竟然自己回来了。悲喜交加的周雯雯哭喊着一把抱住衣衫不整落魄得不成样子的吴杰,询问他上哪儿去了?吴杰撇一撇嘴角,轻描淡写地说:“心里烦,上西藏散心去了。”
吴杰这一番闹腾,让他老子吴玉国伤透了心,也不敢再对他动手动脚。此后,吴杰也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高中毕业后,整日无所事事的吴杰除了泡网吧就是泡歌厅,一次因为追求一个女孩子遭拒绝,吴杰竟然出手将那女孩子打伤。要不是他老子求关系说情,再赔了那女孩子一大笔钱,故意伤人的吴杰只怕要吃几年牢饭了。
在羁留所关押了三个月的吴杰被放出来后,这才老实了许多。吴玉国怕他再惹是生非,这才拉下脸面,求助钟厂长,将吴杰安排到七车间上班。
为此,吴玉国还专门请王宏斌喝过一回酒。吴玉国拍着王宏斌的肩头,动情地说:“王老弟呀,有劳你啦。前些年,厂里搞扩建,作为开发处处长,我也是忙得两只脚板不沾地呀,在资料室上班的他妈也没多少时间管教他,我们夫妻俩没教育好这孩子,我们心里有愧呀。我们没有多少工夫陪他,只想给他物质上的补偿,谁知道,这人一好逸就会恶劳呀。这小子不成器也就算了,还尽给我整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唉”
王宏斌赶紧安慰伤感的吴玉国说:“吴厂长,您们夫妻也是因为忙厂子里的事情,才耽误了对孩子的教育的。您放心,孩子放在我这儿,一定给您看管好”王宏斌虽然当着吴玉国的面拍了胸,可心里实在是没有底气的。王宏斌也曾经找吴杰谈过一次,可吴杰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实在让王宏斌有一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你跟他说这,他偏言那,你跟他说东,他偏跟你扯西。也不知道他那张油腔滑调的嘴巴是不是天生就那样,反正,让王宏斌有话说不到他的点子上。
对待吴杰上班偷着抽烟,喝酒,迟到,早退等问题,尽管底下不少员工有怨言,王宏斌也只能充耳不闻,看见了只当没看见。王宏斌心里只能祈祷,只要你小子别杀人放火就成。并非王宏斌甘愿做一只缩头乌龟,实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呢。
十
像吴杰这样的对着生产水池拉尿的事情无疑是严重违纪行为,根据检查组百分制评分标准,起码要扣掉十分,而总评分低于九十分的单位是不能被评为安全文明卫生先进单位的。从吕组长当时的表情和反应看,王宏斌实在估摸不透吕组长的真实想法。又不敢开口去问,毕竟有些能够睁只眼闭只眼就能过去的事情,你不做声还好,你一声张反倒弄出尴尬来。但不弄清楚吕组长的真实想法,万一到时候吕组长在点评会上将这事摆上来,说什么就都晚了。
王宏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要及时通报给钟厂长。下午刚上班,王宏斌就急匆匆走进了钟厂长的办公室。
待王宏斌有些结巴的讲完上午发生的事,钟厂长伸手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好你个王宏斌,你是干什么吃的啊?我让你严防死守,让你对手下这帮小年轻严加看管,你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我”见钟厂长火冒三丈,王宏斌唯唯诺诺,不知道说什么好。
屋子里寂静了好一会儿,看到王宏斌一副苦瓜脸,差不多要哭出来的样子,钟厂长叹口气道:“唉,看来我们准备了几个月,算是白费功夫了。我厂保持了几年的全省安全文明卫生单位,也有可能要被那缺德的小子一泡尿给毁于一旦了。你说,吴玉国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不懂事的二球呢?唉,算了,这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还不是打板子的时候,你想想看,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措施?”
见钟厂长的语气缓和下来,王宏斌赶紧掏出“阿诗玛”递一支给钟厂长点燃,自己也点燃一支香烟,借以理一理头绪杂乱的脑子。片刻,王宏斌才怯声道:“钟厂长,您跟省里联系多,认识的人也不少”
钟厂长摇摇头说:“这个吕组长是去年刚刚提拔的一个副主任,我跟他暂时还没有往来,也不知道他的根基。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在彼此还没有达到掏心窝子的地步时,还得谨慎才是”
王宏斌思考了一会儿,说:“钟厂长,您说的有道理。嗯,我听说,那个吕组长也是省机械学院毕业的,我看他也大不了我几岁,应该是与我隔近不远的学长。钟厂长,要不这样,按照我们接待单位的安排,明后三天,是安排检查组到峡江大坝参观,我厂陪同的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我明天就先把车间的工作放一放,先陪同吕组长他们去峡江,找机会再好好沟通”
听完王宏斌的想法,钟厂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点头说:“好,就这么安排,不过,我告诉你,补救机会就这么一次,你得好好把握,不能再给我搞砸了哦”二十二日一大早,检查组一行二十多人加上零九九厂陪同的五个人,乘坐一辆大客车,向距宜丰市两百公里外的峡江大坝进发。
车行不远,坐在司机身边的王宏斌笑着站起来,拿起话筒,先做了自我介绍,便开始用普通话给大家介绍峡江大坝的规模和功能,也详细介绍了峡江沿途绚丽的风光和仙女峰美好的传说,赢得了大家的阵阵掌声。
王宏斌曾去过两次峡江,并不陌生,加上头天晚上在家里对照互联网又恶补了一些相关知识,所以,王宏斌给大家介绍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比专业的导游不得差。
登上青松岭,壮美的峡江大坝和宏伟的峡江船闸尽收眼底。闸下飞涛如瀑,气势磅礴。闸上宽阔的水库里千船竞渡,穿梭往来。一群水鸟追逐着浪花,翻飞舞蹈。三两艘巨大豪华的游船如铁龙般在江面上轻巧的游弋,清脆高亢的汽笛声在群山与蓝天之间回荡,如一曲豪迈的船工号子,穿越千年的峡江,向两岸拔地而起的新城奔涌而来。细如白锦的雨丝,借着江面上习习的清风吹拂着客人的脸颊,都市的喧闹和繁杂,连同一路奔袭的疲惫,仿佛被东去的奔腾江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漫步于小桥流水环绕的果树林,徜徉在水车和挂满火红辣椒与金黄包谷的土家吊脚楼之间,客人们尽情品味着这短暂而愉快的田园生活。欣赏一段土家小伙子原生态的跳丧舞,聆听一曲土家妹子缠绵的敬茶山歌,如一盏酝酿千载的琼浆玉液,让客人们心神开朗。饮一杯土家自酿的包谷酒,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卧榻于涛声与和风交响的峡江人家,乐不思蜀的客人们舒缓而惬意的进入甜美的梦乡
翌日,在宜昌码头,客人们登上了游船,开始了横贯峡江的愉快之旅
游船穿行在群山峡谷之中,两岸变化莫测的的景致如一幅幅徐徐展开的画卷扑面而来。在游动的船上观景,客人们显得轻松而惬意。观景之余,客人们也开始三三两两亲热的交谈起来。
应几位女士的热情相邀,吕组长在船顶的观景台上跑前跑后,与大家亲切合影。等到大家终于拍照累了,有人喊休息一会儿,王宏斌走上前去,递一支“红塔山”给吕组长。吕组长热情的招呼王宏斌,两人便寻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下。
吕组长笑说:“王主任呀,这次能到峡江来看看,也是我多年的夙愿哦。”
王宏斌笑答:“吕组长,您们当领导的很忙啊,这次到我厂来检查,辛苦啦。借此机会,能出来散散心,也算是调剂一下嘛。”
吕组长伸手摸摸有些秃顶的前额,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说:“是呢,我是负责工业生产与安全这一块的,责任重大,平日的确很忙人呢。”
“我听说吕组长也是毕业于省机械学院,对吧?”王宏斌试探说。
“是呢,你也是?”吕组长扭头反问。
“是呀,是呀,我是八五届的”
“哦,哈,我是七七届的,也就是文革结束恢复高考第一年”
“哎呀呀,如此说来,老哥可是我的学长啊。”王宏斌伸手一把握住吕组长的手道。
这一握手,两人似乎更亲近起来。吕组长赞赏说:“王老弟到底是学机械的高材生,把那套现代化的设备驯服得服服帖帖。那像我,下放几年,很多基础知识都还给老师了,恢复高考后有幸上了大学,却是勉为其难,这后来又改了行,更谈不上什么专业知识了,哈哈”王宏斌客气地道:“哪里,哪里,怎么说,老哥也算是咱们行业的专家,现在主管我省的工业生产,也是众望所归嘛”
“这次到你们厂参观检查,给我的印象很深,你们厂子的安全生产抓的好,员工素质高,环境保护与卫生也搞得不错哦。我想,今年的安全生产大检查的魁首非你们莫属了。”
王宏斌闻言,心里一喜,还是不放心的试探说:“老哥说的魁首莫不是不好的典型吧?”
“不好?哪儿不好?好就是好嘛。从我们几个检查小组进厂检查后,归纳的情况来看,除了个别车间的生产报表填写的有些潦草意外,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情况嘛”
王宏斌大喜过望,再一次握住吕组长的手说:“感谢检查组和老哥对我厂这么高的评价,我先代表钟厂长,对大家的辛勤工作再次表示感谢”
二十五日,全省生产企业“安全文明卫生大检查”暨表彰大会在零九九厂隆重召开。吕组长在会上做了历时一个月的大检查的总结发言,最后宣布,零九九厂以九十八分的总成绩名列榜首。钟厂长亲自上台,接受了吕组长颁发的“安全文明卫生先进单位”的授牌。王宏斌作为先进单位的代表在会上做了经验交流发言,王宏斌独创的三老四严企业管理经验,赢得了台下阵阵热烈的掌声
十一
送走省里的检查组,王宏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十二月,总厂计划处的林处长到站离任。王宏斌以不可争议的良好口碑和工作成绩,在钟厂长的提名下,经过公示后,顺利成了计划处的处长。
而接替王宏斌的七车间新任主任位子的则是副主任张立强。零四年,大学毕业的张立强,因为在求职信上写了爱好写作,竟然鬼使神差的让宣传部长李虎看中了,把他要过去,当了一名负责对外宣传的专职记者。
一次,厂报记者张立强去七车间采访一线职工,主题是关于挖潜增效的话题。采访中,一名职工跟张记者抱怨说,人有三急,这装置也开车快两年了,偌大个车间近二百号人,附近竟然没有一个厕所。请记者同志能否在报纸上帮我们呼吁一下?七车间的职工如厕难的问题张立强是有所耳闻的,听说七车间主任王宏斌和他的前任周正洪都曾经多次向厂里打过要修盖厕所的报告,却一直未如愿。张立强见围上来的职工你一言我一语,恳请他帮忙向上面反映,便心头一热,写了一篇读者来信的形式,反映了七车间职工如厕难的问题。想不到的是稿子送到宣传部李虎部长那儿去终审,却被李部长毙掉了,李部长还狠狠批评了张立强一通,说他不讲原则,厂报可是厂党委的喉舌,这样的不利于安定和谐的稿子怎么能够发到厂报上去呢?学机械的张立强刚参加工作不久,被李部长强行要过去,做了他心里并不太乐意的记者。好不容易适应了新工作,对做文案工作有了一点感觉的张立强第一次独立组稿,便受到部长的严厉批评,心里闷闷不乐了好长时间。
宣传部长的那一通批评,让张立强心里很不舒服,但在大学一直担任团支书的他多少还是懂得一些官场规则的,其中“忍”字大法,他也是多少有些领悟的。而在随后不久一次作为报社记者身份陪同钟厂长外出考察的时候,张立强终于把握机会,摆脱了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李部长。在钟厂长关心的问张立强这个新招聘入厂的大学生对厂子的发展前景有什么看法时,他用自己在大学所学的专业知识,展望了厂子的美好发展前景,也让钟厂长对他产生了好感。
经过思考之后,张立强跟钟厂长提出想放弃办公室的安逸工作,主动下到车间去参与生产实践,为厂子的未来发展多做贡献。
对张立强的要求,钟厂长先是不解,因为现在的一些年轻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去机关,谋一份轻松舒适的工作,而张立强却主动要求去一线生产车间工作,自然让钟厂长刮目相看。在张立强的再三请求下,钟厂长终于点头,并对他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不久,张立强到七车间当了主管设备维护的技术员。由于他虚心好学,肯钻研,很快就将七车间的所有设备摸透,并在生产实践中,切实可行的拿出一些技改技革方案,解决了不少生产工艺中出现的问题,也多次受到厂部嘉奖。两年前,深得王宏斌赏识的张立强,在钟厂长干部要专业化年轻化的提议下,当上了七车间主管生产的副主任。
而在王宏斌被提拔到厂里当了计划处处长之后,张立强又顺风顺水的做了七车间的一把手。上任伊始的张立强并没有搞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资历还不够,维护安定团结才是今后一段时间工作的重中之重。而为职工办一些实事,以求得那些老职工对自己这个嘴上还没几根毛的领导的认同,张立强还是知晓其中的道理的。在七车间修建一座厕所,完成两个前任未尽的事业,也就再次提到了张立强的议事日程上来。
在一次中层干部会后,张立强正式向钟厂长提交了要在七车间修建一座厕所的报告。钟厂长瞄一眼报告,说:“哎呀,这可是个老问题啰,我这个厂长也不能独断专行,具体怎么搞法你还是先问问计划处的王处长吧。”
王宏斌接过张立强的有关修建厕所的的报告,心里还是蛮高兴,毕竟这件事情一直是自己心头的一个结。张立强初上任,就重提此事,说明他还是很有爱民之心的,对他这样一心想为职工办实事的年轻干部,应该理解和支持才对。然而,等王宏斌看到报告的第二页,神色却开始凝重起来,报告中说,在七车间修建厕所一事,经过了两任领导的不懈努力,都没有得到解决,成了七车间的一个老大难问题
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儿,王宏斌只觉得脸上有些微微发烧,姓张的这小子话里有话呢,什么不懈努力,什么没有得到解决?这不分明是在指责他的前两任领导无能么?王宏斌拍拍脑壳,这才想到,张立强虽然学的是机械,文科底子也不差,他的一手颇有见地的文章,也写的真是不赖的。不然,搞了多年宣传工作的李虎部长怎么会看中他呢?假如我这么快这么顺当的就让他把厕所盖起来了,他还不妙笔生花,把自己的那点“本事“吹到天上去?底下那些不明真相的员工,除了对他感恩戴德,还不个个都骂我是一个没用的东西,尤其是那几个刺毛头,还不在厕所里再给我画上几只夸张的缩头乌龟?
在又一次中层干部会议之后,钟厂长根据七车间张立强主任在会议前的再三恳求,留下了几个相关部门的头儿,说是要开个小会,议一议有关七车间修建厕所的问题。
张立强先发言,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在七车间修建一座厕所,事关职工的文明行为和职工队伍的安定团结,以及有助于提高我们干部为群众办实事的形象等等方面的重要性。
其他几个部门的领导对在七车间修建厕所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反正不用花自己的钱,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而对于张主任来说,还落了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末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计划处长王宏斌,意思就是只要王处长向厂里报计划,这事也就成了。
张立强用一种很期盼的眼神望着王宏斌,意思就是在七车间修建一座厕所,也是您王处长多年的夙愿,这回我可是替您圆梦,应该没问题了吧?
让大家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王宏斌处长这回却是投了坚决的反对票。只见王宏斌咪一口茶水,长长的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的说:“在要不要在七车间修建厕所的问题上,我现在是支持我的前任林处长的,这完全是重复建设嘛,老厂区里有三个厕所,完全可以解决全厂职工的需要嘛。有人说,老厂区的厕所距离七车间远了点,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嘛,权当走路锻炼了身体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没见谁被屎尿憋死了嘛。钟厂长您一贯教导我们,要学会过苦日子,能不建的项目坚决不建,还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几年咱们厂虽然扭亏为盈了,家底还并不厚实么,发展再生产,研发新产品可都是需要钱的啊,所以说,我认为在七车间修建厕所至少应该缓一缓嘛”
王宏斌的这一番高谈阔论把张立强完全搞糊涂了,这修建厕所不是你王处长在钟厂长面前嚷嚷了多年,而且迫切想要办的事情吗?怎么事隔不多日,你这想法就全变了呢?真的是比川剧变脸还快的嘛。
张立强虽然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但不敢丝毫发泄,毕竟,王处长是自己的老领导,自己曾经是他的得意助手。这次在几个实力相当的副主任竞选中,王处长也投了自己一票,才使自己以微弱的优势,坐上了七车间主任的位子。我要是因为这事跟他翻脸,他还不痛骂我是一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有些不解的张立强还想据理力争,却被钟厂长打断了,钟厂长说:“张主任一心想为职工办点实事没有错,王处长也是为厂里的长远规划着想嘛,大家不要再争论了,各位都是我的左右臂膀,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嘛。我看还是抓好厂子里的生产要紧,至于修厕所这事一时半会儿也争论不出什么结果来,先放一放吧,有机会咱们再从长计议吧。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过年嘛,自然是喜庆的事儿。我让财务尽量拿出一些钱来,作为年终奖发给大家,也让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团圆年。”
“好啊,好啊”“要得嘛,您这一发钱,我们的干劲就更足啦”
下面的几位一听说有奖金发,都眉飞色舞的议论起来,倒是把张立强晾在一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钟厂长摆摆手说:“奖金不会少了大家的,但大家要记住了,谁要是把厂里的生产搞熄火了,我钟某也是不讲客气的,不但要扣他的票子,还要撤掉他的位子。好了,要是大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散会吧。”
听到钟厂长果决的从嘴里吐出了“散会”二字,王处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笑容。
从会议室出来,王处长抬手看一下手表,已经6点半了,便打车直奔“望江楼”酒楼。
见王处长进了一间名为“别有洞天”高级包厢,正聊天或搓麻将的一干人都站起身来跟王处长寒暄,并有人喊服务员上菜。
今天是王宏斌做东,请的是一些平日关系不错的老同学。席间,大家伙频频举杯,祝贺王处长升迁之喜。王处长一一还礼致谢。不知是天气有些凉,还是因为啤酒喝多了的缘故,被众人簇拥的王处长老是有一种要上厕所的感觉,实在憋不住了,王处长才自嘲说:“诸位,我得先去一下,唉,看来这年岁不饶人,我这肾功能怕是不太好了哟,哈哈”有人忙搭腔说:“王处长您请便,莫跟哥们儿客气哟。常言道,人有三急嘛,正常需求,不值得王处长您顾虑嘛。王处长您这不是才四十多么,男人四十一枝花嘛,王处长您前程似锦哟”
王宏斌站在光洁耀眼,差不多能照得见人影的立式抽水马桶前,刚刚还憋得难受的家伙,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有些急躁的他只好闭了眼睛,学着李兴龙的样子,吹起了口哨。这一下还果真有效,底下一道水光闪过,让他有些紧张的心绪顿时舒展开来。
酣畅淋漓的感觉过后,王宏斌睁开有些迷蒙的眼睛,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的脚下淡蓝色的地板上却汪出一片水来。瞧那一片水渍,像一幅画,像什么画呢?
王宏斌脚下的那片水渍还在四溢,一会儿像只猫,一会儿像只狗,终于,那片水渍停止了蔓延。望着最后定格的“画“,王宏斌猛然想起当初在走廊里与林处长谈过话以后,望着林处长迈着八字步要紧不慢往前走的背影,自己曾经在心里说过林处长是一只老狐狸话。王宏斌不觉心里一惊,想,将来,或者不久,会不会有人在背后用手指着我,说我真像一只老狐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