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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夜色朦胧,天地仿若披了一层轻纱。
朦胧的夜色中,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向一间屋舍靠近。
屋舍很简朴,简朴得再寻常不过。简朴的屋舍在夜色下如同一个模糊的影子。
三个黑衣人潜入屋中,其余的则留在屋外。
黑衣人的目标是屋中的人,但他们失败了。
不过眨眼功夫,潜入屋中的三人便被抛出屋外,屋外的几人也遭到致命一击。
杀屋外几人的也是名黑衣人,只是这个黑衣人在夜色下模糊如影子。从身形来看,依稀能辨出是位女子。
黑衣女子击掌三声,四周便鬼魅般出现几个模糊的身影,将她脚边的黑衣人搬走。
随后,黑衣女子也鬼魅般消失在屋舍前。
夜色依旧朦胧,四周依旧幽静,黑暗中的杀意似乎从未显现。
令人窒息的静谧中,屋内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在无风的空间里显得突兀而惊悚。随之走出一白一黑两道身影。
白衣人看了看地面:“滴血未落。”却不知是赞是叹。
黑衣人微垂了首:“夜之子绝不会失手。”
正文
一
翌日,城西乱坟岗新添了几具尸体。
一时间,各江湖组织皆受震动。
几日前,江湖上流传出雨霖楼主病危的消息,意欲瓦解雨霖楼势力、刺杀雨霖楼主的组织纷纷派出一流杀手。
然所有杀手皆是有去无回,被抛尸城西乱坟岗。而所有尸体的神情无不栩栩如生,全身唯咽喉处有一道极细的血痕。
江湖人士纷纷猜测这位神秘的杀手会是何人。
二
满堂的绮丽辉煌,满堂的窈窕佳人。
胭脂熏香和莺声燕语令每一位来客都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如入梦幻仙境。这就是江南最让人醉生梦死的风月场所——无忧阁。
一名神色冷漠的白衣人踏进无忧阁,一看就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主。大概是熟客的缘故,虽然有些客人惊讶地把目光投去,但莺莺燕燕们只是瞥了白衣人一眼,既不迎接,也不惊慌,更不阻拦,任白衣人直向二楼而去。
不多会儿,二楼某个雅间里走出一位红衣男子和一位青衣女子,刚才的白衣人尾随在后。
红衣男子一出现,堂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啊,是斐公子!”
“斐公子,您的美丽真是一种错误啊!”“斐公子再多留一会儿吧!”
“斐公子”
红衣男子颜如玉,唇如樱,浅棕色的柔软发丝用一只古铜色的发簪随意绾起,红宝石般的瞳孔熠熠生辉,仿佛有魔力般勾魂夺魄,满堂美色竟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勾魂夺魄的目光轻轻一扫,满堂惊呼顿消,连丝竹之声和说笑声也一齐停止了。堂中不论男女,皆注视着红衣男子,目露痴迷或震惊之色。
红衣男子樱唇微勾,露出一丝笑意,转而面向声旁的青衣女子:“我这便走了,清颜不必相送。”独特的音色低沉中带了几分沙哑,自有一种蛊惑。
青衣女子是典型的江南佳人,容貌清丽,娇小温婉,果真不负清颜此名,轻轻一颌首道:“承蒙公子不弃,琵琶声声,惟愿君长留。”
三
经过三日实践证明,再无哪个组织敢在近期派出刺客刺杀雨霖楼主。
而那个神秘的杀手也销声匿迹般再无作为。
没有线索,再高明的调查组织也无计可施。
这位神秘杀手仍是人们饭后茶余谈论的热门话题。
“能一招杀敌且伤口细微,那位杀手必是高人!”
“也不知雨霖楼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厉害人物!唉,雨霖楼实力甚强,只怕现在纯明轩也不能与之完全抗衡!”
“那可说不准。前几日传出雨霖楼主病危消息的不就是纯明轩?若消息可靠,雨霖楼主该是着了明姬的道!能与雨霖楼抗衡多年,纯明轩不可小觑!”
“近两年江南的碎音堂实力渐增,假以时日同雨霖楼、纯明轩三足鼎立犹未可知!”
梦城某客栈里,有闲散人士谈论着如上内容。
在客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位白衣人悠闲地品着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几人言语尽收耳中。
白衣人头戴斗笠,斗笠下一抹浅樱色的唇弯成优美的弧度。
四
当夜幕降临,天地便仿若披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在深秋初冬时,梦城常有这样的夜,偶有间断地持续一个月左右,被称作雾月。
夜色下,一道轻灵的身影游走,去向一处简朴的屋舍。
离屋舍十丈之外,忽然凭空出现一枚飞刀,直向那人影射去。
那道身影闻得风声轻灵地避开飞刀,稳稳落地,只有飞刀没入地面的一声轻响。
朦胧月光下,来者逆光而立,长发随意地在发尾束了束,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分外显眼。虽看不清容貌,但凭那修长的身姿,也应是位或清秀或俊朗的男子。
男子接下来的动作令人震惊——竟不顾屋舍内是否隐匿了其他杀手,四周又潜伏了多少力量,衣袖一挥便将一物击向飞刀来处方向!
暗处有窸窣声响,一物急速射出,与飞来之物相撞,擦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个黑影自暗处走出。
“你就是那神秘杀手?”来者的声音低沉中略带几分沙哑。
“敢孤身一人前来挑衅,阁下真是勇气可嘉!”
“过奖。明日午时城东十里花树林,在下恭候。”来者说罢轻灵一跃远去了。
黑衣人俯身察看地面,来者击出的,竟也是颗石子。
屋舍中走出一白衣男子:“出来吧,夜之子。”
一黑衣女子立即鬼魅般出现在白衣男子身旁。
“连江,来者如何?”
“属下以为,来人应该是情报调查者。”黑衣男子已起身,手中是碎裂的石子“这颗石子很明显是冲着夜之子来的。但只为引出神秘杀手,这般冒险却有些奇怪。”
“我看他从衣着到举止皆是轻松随意,或许自有高招,自信能平安无事。”
“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夜之子方才射出的飞刀可不足以致人死命呢。”白衣男子语气轻柔,但在此情此景下,即使知道楼主并非责备的连江也感到毛骨悚然。
黑衣女子抬了头,神色平静,无波无澜:“他不为刺杀而来。”
“呵呵夜之子真自信。不怕他反手伤了你?”白衣男子似笑非笑“说来连江也是神秘杀手之一,可会赴约?”
“属下自当跟随楼主左右。”
白衣男子正是几日前被传为病危的雨霖楼主星海:“呵连江一点也不好奇?夜之子若想去便去。退下吧。”
“是。”黑衣女子鬼魅般消失。
“这孩子倒并非杀戮过重,是太在意过去吗?”雨霖楼主轻叹“连江,她跟你最久,‘夜之子’是你取的?”
“不,是她自己取的,人如其名。”
“是个孤寂而绝望的名字那招夺命刀也是她想学的?”
“是。楼主如此在意,为何不当面与夜之子说?”
“我帮不了她。”
连江突然发觉,已经很久不见楼主的清浅笑容了。
五
拂晓时连江接到消息,梦城的情报小分队刚才遭到突袭,伤亡惨重!
“在我眼皮底下也敢如此放肆!”雨霖楼主面如寒霜目如冰刃“哼,难道还怕我雨霖楼爽约?荒谬!”
本来在这种非常时期有人孤身涉险却轻松自若已经是对雨霖楼的挑衅,更何况这个人竟狂妄到当晚便派人袭击梦城的情报小队。众所周知,梦城是雨霖楼总部所在,雨霖楼在梦城的情报小队则掌控了来自各地的江湖动态和最新消息,可谓是雨霖楼的情报总局。
连江立即吩咐人手支援情报小队,并令七影暗中跟随夜之子前往城东十里花树林。
夜之子得知这个消息后,原本的自愿去或不去就变成了势在必行。毕竟性质已经改变,她可不准备对那个狂妄的邀约者太客气。
到得十里花树林,白衣人刚开口,夜之子已然听出是那独特的音色,二话不说虚晃一刀,极快地直向那人咽喉刺去。
白衣人轻灵地避开,两人擦肩而过,突然俱是一惊。
一个被挑下了斗笠。
一个被揭去了面纱。
四目相接,两人眼中惊艳清晰闪现,久久不能平复。
男子有着浅棕色的柔软发丝,颜如玉,唇如樱,宛如红宝石般的瞳孔此刻却并无杀气,反被白衣衬托得平静而悠远,隐隐散发出一种高雅。
女子大概是常年不晒阳光的缘故,肤色略显苍白,但在阳光下却色若梨花;一双眸子黑而清澈,无杂质,一身黑衣将素淡展现得淋漓尽致。
男子勾起一抹优雅的微笑,配合着独特的嗓音,说不尽的蛊惑:“敢问姑娘名号?”
“夜之子。”女子不禁脱口答道。
“噢,让我猜猜,昨晚的飞刀是姑娘扔的,见我的,该是雨霖楼的第二高手连江。”
“你很聪明,但你太狂妄。这很容易得罪人,因此死得早。”女子的神色恢复成一贯的冰冷。
“呵”男子笑起来,低沉而沙哑的音色格外惑人“既然是做杀手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姑娘的招式绝情狠辣,为何却两次都不给在下致命一击呢?”
“我有我的职责,你并没有越界。但你的所作所为针对雨霖楼,我必须给你警告。”
这时的两人都还没料到,这一见便开启了彼此命中的劫难。
六
不同于梦城的稳重而不失大方,湘城从景色到建筑都透着江南骨子里的宁静清秀。
空濛烟雨中,一匹黑马缓缓前行,马背上坐着一头戴斗笠的白衣人。
白衣人在一座古朴的长廊前下了马,立即有人上前牵过黑马:“副堂主,堂主正在前方烟雨亭,已等候多时了。”
“嗯。”白衣人进了长廊取下斗笠,快步向烟雨亭走去。
“听手下说你等了许久。”
“绯卿见外了。你明知道我喜欢赏这满湖烟雨。”亭中等候之人语气甚是温和,却在转身后皱了好看的眉“你就这样淋着雨回来的?”
被唤作绯卿的男子颜如玉,唇如樱,浅棕色的发丝随意绾了几缕,此时正服帖地散在身后,一身白衣已湿了大半。红眸染了雨的湿气,少了几分妖冶,但仍与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在亭中等候的男子也着白衣,白衣上的荷纤尘不染。只是这男子肤色白皙得有些透明,黑而细碎的长发半梳半垂,黑瞳宁静而空濛,整个人仿佛要与江南烟雨融为一体。
“晨书你别恼,我只是把你这件白衣淋湿了而已。”红眸的男子赔笑道“可是真的很奇怪呀,为什么你没有淋雨全身却像被一层水汽笼罩着?”
“这是重点吗?胡闹!”方才还语气温和的男子闻言顿时大皱其眉,厉声叱道“还不快回去换身干衣裳!”
“是,属下遵命!”
说罢,两人一同离开了烟雨亭。
七
室外细雨菲菲,清冷的风吹入室内,却似乎并没有带来多少凉意。
只因此时装饰素雅的室内正坐着一位红衣男子,那一身正红将男子的如玉肌肤映得微红,浅樱色的唇也艳了三分,血瞳更是深邃而妖冶,望去竟似要夺人魂魄了。
室内还有一与红衣男子气质截然相反的白衣男子,是令人看上一眼便忘不了的淡然清雅,却因本身的这种气质而略输一筹。
“绯卿哥哥在吗?”伴随着轻软的问话,一名女子走进屋来,见了红衣男子不由叹道:“果然是红衣最合绯卿哥哥,当真是倾国倾城。”
进来的女子柳眉明目,唇不点而朱,着橘色羽纹镶边的白衣。左右不对称的衣袖与眉心一簇赤色火焰使这娇小可人的江南丽人带了几分异域风情。
“男子怎能说倾国倾城?”红衣男子优雅一笑“曦渡才是举世无双的佳人呢。”
“咳。”白衣男子轻咳一声“绯卿如此引人注目,连曦儿都将我当空气了。”
“哎呀,哥哥别气,哥哥也是极漂亮的人,不过绯卿哥哥久出方归,曦儿才更注意他嘛。”丽人眨了眨明目,极可爱地柔柔浅笑道。
“绯卿办事素来高效,想必已查出那神秘杀手。”白衣男子无奈,赶紧进入正题。
“我去梦城城西乱坟岗看过了,所有杀手确是被一刀断喉,而且时间间隔极短,几乎是一刀挥去,一气呵成。但伤口早已腐烂,看不出这些杰作是否皆出自同一人之手。”红衣男子顿了顿,血瞳忽地柔和了几分“有一个人我能肯定,她是神秘杀手。”
“咦,绯卿哥哥你的眼神不太一样让我猜猜,那神秘杀手是位女子?”娇小的可人儿敏锐地察觉到红衣男子的神情变化。
“对。”红衣男子优雅一笑,带着七分连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柔和。他平日一笑总是优雅而摄人心魂,偶尔流露三分温柔,常人却难以辨出。
“呀,竟然有女子能令绯卿哥哥在意!那是怎样的美人儿,曦儿定要见见她!”要知道,绯卿出入青楼早已不计其数,甚至还是江南无忧阁的幕后老板,但他从来不为任何女子所动。即便是花魁清颜姑娘,也只是琴音之交。
白衣男子听得两人对话,秀眉间隐隐现出几许忧色。
八
初相逢,是在五年前的雨夜。
那时候的长廊与烟雨亭都还没有现在这份古意。
那时候的光景也与现在大相径庭。
他是江南普通人家的公子,家中并不富有但生活上还算宽裕。
因自幼体弱多病,他的肤色一直较同龄人白皙许多,却常常引得家中小妹的赞叹。
他喜欢看江南烟雨空濛的样子,梦幻、迷离,又充满了诗情画意。
他很羡慕家中小妹有健康的身体。若他的身体也是健康的,即使不如小妹那样好,也一定要痛快地沐浴这江南烟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相近却不得相亲。
缓缓走过长廊,走向那无数次停留的烟雨亭,转角处却突兀地延伸出一路水迹。
他沿水迹寻去,心中有着莫名的不安。
明明灭灭的灯光和黯淡的月色下,他看见烟雨亭中早已坐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警觉地盯着自己。
那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比他还小些,身上淋湿了,手边有个用布裹着的东西,像七弦琴。
他走近几步,那孩子警惕的目光更盛,带着敌意,仿佛下一刻便会敏捷地出手。
“你别怕,我常来这里看雨,没有恶意的。”他用温和的声音说着“你是来避雨的吧?我叫晨书,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许久都未回答,只是冷冷的盯着他,那目光就像在审视犯人。他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微微低了头僵硬地站在原地。
“绯卿。”当他以为孩子不会回答他时,孩子开口了,却是不太纯正的汉话。
他有些惊讶,仔细辨去,霍然发现那个孩子的眼睛是血一般的红!
“呀!”他轻呼一声,心中的不安再度被点燃,惊恐之余强忍住后退的脚步“你不是汉人?”
“嗯。”孩子的声音极冷淡,眼中的敌意却已经褪去了。
初遇的雨夜,他只是出于好心地温言关心了一个比他小的孩子,虽然他反倒被那孩子给吓着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陌路的两人会成为日后彼此所信任的依靠。
那一年,他也仅仅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九
深秋初冬时节百花尽谢,但总有些花正值花期,恣意绽放。
大朵大朵的墨兰没由来地生长着,泼墨般的颜色沉静内敛。微风轻过,爱怜地揽上墨兰纤细的腰肢,墨兰便随风缓步起舞,一眼望去仿若砚池中的水墨在缓缓流动。
墨兰环抱中,有一女子正闭目抚琴。一个个音符自她指尖跃出,那音色纯明无比,又带着浑然天成的清冽。
一白衣男子行至墨兰海附近,看着正自抚琴的美丽女子,静静立在原地。
若说抚琴的女子与兰海融洽但有突出感,那么在兰海外的白衣男子则是一朵雪兰,令人担心他走进去便会被墨兰淹没。
琴音渐低渐消,一曲毕,白衣男子才沿铺好的小路走到女子身旁。
女子抬眼:“何事?”
“据那边传来的消息,近日梦城有一浅棕色发丝的白衣斗笠人停留了几日,去过城西乱坟岗和雨霖楼,恐怕不只是简单的情报调查者。”男子虽未行礼,但从他的等待与神情语气皆可看出对女子的恭敬。
“怎么,兰若以为那是江南碎音堂的人?”女子微笑,姣好的素颜犹带几分稚气。
“主上英明。”
十
自从与那狂妄的白衣男子相见后,连江明显感到夜之子变了。
狂妄,这绝对不是连江的主观臆断。敢黑夜着白衣独闯雨霖楼的,除去兰若也只有他了。
兰若与连江似敌似友,两人有好几年交情,基本的规矩和底线彼此心知肚明,习性也略知一二,不该过问的两人默契地不提,就像兰若从来不知道连江很早以前便收了个女孩,教她武艺,而这个女孩正是如今的夜之子。
他算哪来的角色,竟敢初次见面就派人突袭雨霖楼总部的情报小分队?!似乎还就为了见人人相传的神秘杀手。夜之子连江看着长大的女孩,也可以说是和连江一同长大的女孩,竟然因为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外人改变。
比如说,夜之子以前只待在室内,当夜幕降临后才会出来活动。她现在的一身武艺几乎是在月光下练就的。
而现在,她有时看着窗外的阳光和景物会不自觉地微微一笑,甚至会短暂地出来走动。似乎行走于阳光下时间略久便会使她很痛苦,这时她会迅速躲进树木或房屋的阴影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不接触到阳光,回到自己屋里,隔绝外界的一切。
即使仅仅如此,这在从前也是绝没有的。
连江比夜之子大不了几岁,虽然身份是夜之子的师父,其中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却不少。毕竟两人初见时也不过是少年和女孩,在雨霖楼里夜之子称得上亲近的人也只有连江。所以了解夜之子最多的也是连江。但这了解最多并不意味着了解很多。
记忆中,这个肤色苍白的女子几乎没有笑容,黑瞳如深渊般无一丝杂质,却冷漠、空洞。她专注习武时眸子倒是有神,脸上却更加缺乏表情。
可现在,竟然有人能以一见之短的时间就使她改变!
十一
时光匆匆溜走,转眼寒冬过去,草长莺飞,清秀的江南又是一片烟雨空濛。
“绯卿要去梦城?”晨书进得屋来,便见男子在打点行装。
“嗯。三月之后江南便少有空濛烟雨了,江南风光也看了这好几年,所以想去赏别处美景。你身子不好,堂中事务繁多也走不开,回来后我将美景都描绘与你。”绯卿口中说着,手上动作丝毫不缓。
“不能留下来陪我吗?你明知堂中事务繁多,若无烟雨可赏,日子会乏味许多。”晨书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但比平日轻了些也微弱了些,令人听了觉得落寞。
绯卿停下手中动作,眼中透出疑惑:“晨书,你这是什么语气?你在恳求我别离开?”
晨书蓦然对上那双鲜红的眸子,惊慌般移开视线:“我只是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绯卿走近,如长者安抚孩子般轻轻理顺晨书额前细碎的黑发“都弱冠的人了心性还这样没长进。你现在是身负武艺的一堂之主,早不是五年前文弱的少年了。”
“绯卿是要去见那神秘杀手吧。”已经弱冠的男子终于恢复了常态“很在意她吗?”
“是的。”没有半点犹豫的回答。
“但她是雨霖楼麾下的杀手!而你,是碎音堂的副堂主!”晨书提高了音调。
“这不重要。”红眸射出冷光。
晨书心知强留无用,语气淡下去:“准了。”
“空闲时多陪陪曦渡吧。她一直把你当好哥哥,可不是同对我的感情能比得上的。别看她那样,其实比我们更寂寞。”
十二
他去梦城打探消息,回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他清楚自己无法束缚他。即使是一堂之主,他准或不准于他根本不起作用。
他回来时是深秋,现在他又要在初春离开。其中近半年的时间里他处理堂中事务,不时要出面跑腿,日子过得相当充实。这么充实到忙绿的生活,这样长的时间,依然消不去他对那神秘杀手的在意。
他的眼神很坚定,但他坚定的事令人意外。
或许那真是惊鸿一遇。
但为什么心中会不安?这种不安可会得到印证?一如五年前。
绯卿是异族人。他们相遇时,他已被人从塞北一路追杀到江南。
他血一样的瞳孔令他不安,他的到来使他的家人血流满地。
他当时惊诧于怎么会有人要对一个孩子赶尽杀绝,但更令他惊诧的是那个孩子竟杀光了所有来杀他的人。
孩子满身满脸的鲜血,映得那双血瞳越发妖冶慑人。那么多人倒在他身边,死于他手下,他的神色却始终淡漠如常,宛如月色中走出的修罗。
他真不敢相信,这个比他还年少的孩子竟冷眼看生死!而孩子却莫名的拼死保护他与家中小妹。
为了自保,他们互相依靠彼此扶助,到如今已在江南建立起能与雨霖楼、纯明轩相提并论的碎音堂。
他为了收集情报,经常出入青楼;他因年少貌美,令无数少女倾心侧目。他甚至放浪形骸,人前一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模样。
可他却万花丛中过,一朵不上心!
十三
朗月当空。
夜色下,一道轻灵的身影游走,翩然落在一处简朴的屋舍前。
一黑衣人自暗处走出:“尊驾有何贵干?”
来者优雅一笑,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不敢当。在下只是想求见夜之子。”
梦城的夜在雾月时朦胧看不真切,其余时候大都很明朗。眼前这位白衣男子着装可称随意,看容貌极为年轻,应未及弱冠,又知晓夜之子这名号。再加上那独特的音色,让人想忘记都难。
黑衣人没什么情绪起伏:“我可以替你传话给她。”
“她不在吗?”来者似乎有些失望“那请转告她:明日巳时,城东老地方见。在下准时恭候。”
“又让夜之子出去见你?”黑衣人皱眉,不悦道。
“难道夜之子不能行走于阳光之下?还请务必赴约,在下告退。”
待白衣男子走远,一黑衣女子鬼魅般出现在黑衣男子身旁。
“他这算什么态度?!你真要赴约?”黑衣男子素来沉稳,此刻却怒火中烧。
“他是用激将法吧师父。”女子分析道“后面加上‘务必赴约’,看似多此一举,实则体现了他对此事的重视。所以我会去。”
“罢罢罢,你早决定好了。”男子叹道“不过他还真说准了,行走于阳光之下没问题么?”
“我有练习呀。”黑衣女子罕见的微微一笑。
“但愿你的选择与决定是正确的。”
十四
四月底阳光明媚却不伤人。
夜之子于巳时到达城东老地方——十里花树林。
一白衣人自柳树树荫下缓缓走出,动作优雅地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夺人魂魄的异域妖颜:“姑娘别来无恙?”
黑衣女子定了定心神,淡然道:“托福,无恙。阁下相约所为何事?”
“只是想请姑娘一同赏花。”白衣男子优雅一笑,语气十二分的诚恳。
“赏花很重要吗?”
“当然。春天不赏花多可惜呀。人间四月芳菲尽,我们正好赶上这最后的期限。”
“嗯不知不觉,到了百花将谢时啊。”
“春花的确是要谢了,但夏花会代替春花,不是吗?姑娘可否赏脸同去?”
“好。”
两人并肩前行,不多久果见繁花密林,佳木成荫。小草随性长着,铺成一片蜿蜒的绿地毯。夹道梨花如雪,虽多点缀了些最嫩的新绿,且明显已至凋谢之时,仍是美轮美奂。微风轻拂,纤细的枝条摇曳着落下无数柔软的小雪瓣,飞落草间地上,让来人油然而生身处梦幻仙境的错觉。
黑衣女子俯身拾几瓣落英放在手心,不自觉地露出纯净无暇的笑颜。
白衣男子一看之下竟失了神,只感到黑衣女子初看与自己全然不似,细察又那么像曾经的自己。纯净无暇的梨花,洁白无垢的梨花啊!黑衣的女子与它何等融洽!仿佛她就是梨花所化
“凋零成这样差点就赶不及了啊。”白衣男子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梨花在没长出绿叶前是最娇美的。若下点小雨,可谓妙极。”
“你是喜欢‘梨花带雨’么?”黑衣女子笑问“这也没什么不好。花是很美妙的东西,但很多人不愿面对花儿凋亡,为美丽的逝去伤怀,我倒觉得整个过程都只让人感到欢喜。越是短暂的美才越是惊艳,就像人们会为了看昙花一现,秉烛夜游。”
白衣男子闻言眼睫一震,神色复杂地直视女子深渊般的黑色瞳孔,三分惊叹,七分赞许。
“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谢谢你带我来赏花。”女子微笑。
白衣男子闻言顿觉两人都不可思议的放下了戒备。这种感觉不坏,还有些奇妙。但作为一名杀手,这样的想法算不算是荒唐的?
白衣男子沉吟片刻,道:“在下绯卿。敢问姑娘芳名?”
“绯卿?很适合你的瞳孔颜色呢!”
“你不怕?”男子奇道。
“怎么会,是像红宝石一样漂亮的瞳孔啊!”“红宝石”白衣男子喃喃重复了一遍,神色先是迷茫诧异,后又黯然哀伤,最后勾起唇角,露出招牌优雅微笑,却隐隐藏了几分感激。
“你怎么了?”女子见白衣男子神情瞬息几变,疑道。
“没什么。倒是姑娘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黑衣女子低眉敛笑,缄默不语。良久才抬起头,云淡风轻地低声道:“芳菲。”
“芳菲?夜之子?怎么会呢芳菲可不是黑夜的孩子啊。”
白衣男子的自言自语令黑衣女子神色一震,黑白分明的眼睛眸光闪烁,惊起幽潭深处的波动。
十五
“两人在十里花树林赏花,气氛温馨和气。另外,属下亲耳听见,那狂妄来客自称绯卿。”七影之首向雨霖楼主如实禀报。
“嗯,继续密切注视两人,退下吧。”
“是。”七影立刻如影子般隐匿。
七影听命于连江和夜之子,但直属于雨霖楼主星海。雨霖楼主的命令是最高命令,绝对优先,如有冲突,绝对以雨霖楼主的命令为准。
“哼,我猜的果然不错。”
“楼主打算如何?”连江面有忧色,问道。
“呵呵连江问的是夜之子还是绯卿?”
“属下两人都问。”
“连江放心,只要夜之子不做出背叛雨霖楼的行为,自会周全。至于绯卿,想必纯明轩已有所行动了。”
“楼主是惜才,还是只当夜之子是一步棋?”
“呵,连江,你又分得清自己是爱徒心切还是兄妹的感情多一些?又或者是别的?纵使你是我的得力下属,这般问也太放肆了。”雨霖楼主的神情转瞬威严。
“是。”连江垂首,神色黯然。
十六
在绯卿看来,夜之子身上有曾经的自己;在星海和连江看来,夜之子身上有青兰的影子。不知纯明轩主明姬和兰若又将怎么看。
连江在赌,赌一场没有几分把握和胜算的局。赌雨霖楼主不会对夜之子出手,赌纯明轩针对的只是绯卿,赌绯卿会护夜之子周全。
他不想夜之子就这样死去。她才及笄初开,她走过多少年黑暗才刚找寻到她的光明。若不是别无选择,她一定不愿做冷冰冰的杀手,她应该是像青兰那样自在地过简单快乐的生活。
他所敬重的楼主看出了,但并不完全正确。这份心情,远不止师父对爱徒的,远不止兄长对妹妹的,也远不止他对青兰的那种朦胧的好感。
夜之子回到雨霖楼后,眼角不经意间流露的笑意令连江担忧。
所以,当连江找来夜之子却并非为教授武艺也并非下达命令时,夜之子感到费解。
即使是夜之子初到雨霖楼最亲近最信任连江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师父时,连江的关怀也只是淡淡的,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相处几年来的头一回。
当然,那时的夜之子再亲近再信任谁也不会表现出多少,况且后来她待人越来越冷,对雨霖楼主更是恭敬而公式化的冰冷。
“很多事情你都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我可不希望培养出的是个没有情感的杀人工具。绝对不能背叛雨霖楼,切记。”
连江只留下这两句话和复杂的表情然后冷淡地离去。
夜之子愣在原地,想不明白连江为何突然对她说这样没什么联系的两句话。后来她才知道,连江虽然冷淡但极善解人意,而且有一双洞察世事的慧眼。
但她不知道,连江对她的感情与日俱增,只因她太冷,所以连江也一直维持着这冷淡。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连江就想拯救并保护这个陷入黑暗漩涡的女孩。
而连江现在不知道的,是夜之子能否成为又一个特例,像青兰那样重获自由。
十七
赏花那日,绯卿问夜之子可愿随他走一趟江南,江南风光之清丽秀美有机会一定得看看。
“我会在梦城再停留三天。如果芳菲愿意前去,来客栈找‘斐公子’即可”
夜之子当然不会答应。
她是雨霖楼隐藏多年的一级杀手,职责是守卫雨霖楼主。自进入雨霖楼后她再也不曾踏出梦城一步。雨霖楼好比一个牢笼,可夜之子并不在意。之前她从未想过脱离雨霖楼。况且人生地不熟的,不是任务,没有目的,哪个杀手会去?
但连江的话令夜之子动摇了。
潜逃!连江的意思是默许!
忠与情不可兼得吧?夜之子思量再三,选择了后者。
梨花般纯净的面容出现在客栈时,绯卿的笑容已化作一江春水,里面不是平常的蛊惑,而是无边的温柔。
两人第二日便动身前往江南。
绯卿有意要让芳菲好好欣赏沿途风景和风俗人情,总之一路上他们悠哉游哉不紧不慢得夸张了些过分了些,像是在观光旅行。
事实上,此次江南之行也的确令芳菲大开眼界。
“你呀,真是见得太少了。”绯卿说这话时,红眸中的专注与温柔倾泻成宠溺。
十八
纯明轩。
“绯卿真是个有趣的美人啊。”一浅蓝衣衫的女子立于墨兰海中微笑,莹白温润的素颜仍带几分稚气“不知他七弦琴弹得是如何好?”
“再好也是不能与主上相比的。”一书生打扮的白衣男子答道,眸中的真诚使他的话不带半分奉承。
“莫非莲初亲眼见识过?”女子眨了眨眼。
“莲初虽然从未见过听过,却多少有些耳闻。绯卿是异族人,琴技琴音亦是异域风格,再精妙绝伦也与汉乐不同,两者自然不可同言而语。”男子浅笑,干净利落的面部线条便柔和起来“如果主上想亲眼见见,应该不会等太久。按兰若的计划,这两日该动手了。”
女子立刻显出几分沮丧,娃娃脸上的委屈女人见了都会怦然心动:“我大概永远都没机会听到了!”
男子清亮的眼眸霎时黯淡了几分。
与此同时,雨霖楼。
“正如楼主所料,纯明轩的兰若及几名一流高手一路追踪绯卿,应当会在到达湘城之前动手。”连江汇报着最新情报。
“嗯。明姬动作够快,可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别后悔哦。”想到那张漂亮的娃娃脸沮丧的表情,雨霖楼主星海不禁心情大好。
就在几个月前,明姬以青兰为筹码用无味香算计星海一举成功,害得堂堂雨霖楼主卧病一星期不起,十年内不得再接触桂香,砍了雨霖楼除‘桂林’外上百棵月桂,还趁机到处散播雨霖楼主病危的消息,招来三批一流杀手,让连江和其他成员忙得团团转,提前出动隐藏多年的夜之子,损失了好几笔生意雨霖楼主也因此暂时不能随意离开总部梦城。
相对的,明姬也必须加强戒备,所以此次无法前往第一战线观战。这对明姬而言,绝对是一种精神损失。
十九
作为一名江湖人士,黑夜通常是少有安宁的,今夜当然也不例外。
某客栈一屋顶上,一位容貌出众的红衣男子闲散地坐着,不过他的神情并非赏月或者看星星那样随意,虽然今夜有黯淡的月亮和星星。
“咚。”随着一声闷响,一个黑影自暗处摔出,躺在地上良久没有反应。
屋下一黑衣女子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缓缓走出,隐约是皱了皱眉,抬头望向屋顶的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抬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半边脸庞,低沉中略带几分沙哑的嗓音却是没精打采的:“各位的耐心着实令人叹服!难道是打算在交手之前全军覆没吗?”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跃上屋顶,屋下亦出现五个黑衣人。屋下的黑衣女子则在同一瞬间也跃上了屋顶。
白衣人突然笑了,那笑如雪兰初绽:“这位姑娘真是好身手!但今晚姑娘最好不要插手!”
黑衣女子——夜之子目若寒霜,沉默不语。
“没关系,我应付得来。”红衣男子注视着白衣人,前言不接后语地说道,却是在安慰身后女子。
“很自信呢,碎音堂副堂主绯卿!”白衣人拖着尾音骤然出剑,夜之子脸色未变,心脏却陡然紧缩——这人出剑速度与自己不分伯仲,但力度极大,实力应当能同师父连江比肩!
“彼此彼此,纯明轩兰若公子。”绯卿怀抱一物,竟保持坐姿向后跃起,轻灵地避开剑芒。
“铮!”微光一闪,兰若暗道不好,翻腕急挥,长剑一荡,白芒划出劣弧,硬接下飞来之物。
“叮——”长剑与暗器相撞,发出痛呼。绯卿扬起魅惑众生的招牌优雅微笑,修长的手指拨动怀中的七弦琴。那是一把奇特的琴,琴身黝黑,琴弦却是张扬的正红。中原是绝不会有这种琴的,其他乐器也没有这种异常的颜色搭配。
“果真是朱弦小主。临走前主上提及阁下琴技,兰若能亲眼一见,不胜荣幸!”
“过奖!不过方才绯卿试音,公子的反应似乎不太好呢?”绯卿五指连动,指法生僻怪异,便是中原最出色的琴师也不能理解和弹奏。琴音忽高忽低,初听全无联系,久了却自生出一种韵律。
兰若面部抽搐,提气以内力护身,挥剑连劈,每一道风刃都仿佛是要将琴音切断。
夜之子大惊,抽身急退,直退出十丈之外。
屋下的五人躲避不及,纵使用内力护住心脉,坚持不多久,嘴角已经有鲜血缓缓溢出!
红衣,血瞳,朱弦。怪异的指法娴熟流畅,却传递出断续、破碎的音调。更令人恐惧的是,听者在被中伤后才会发觉琴声暗含内力,武艺不精功力不深者必然重伤!
夜之子立刻更改了对绯卿的定位:绝世修罗,玉石俱焚!
兰若脑海中则毫无迟疑地跳出这样的评价:璀璨的不详!
二十
深夜,许多人早已休息了,有的人却睡意全无。
连江纵马疾驰,正赶往夜之子和绯卿所在之处,也是兰若所在之处。
有兰若的地方通常有连江。因为在关乎雨霖楼和纯明轩立场的事情上两人几乎每次都会碰面。
这次纯明轩的行动并不奇怪,铲除具备潜力的对手是江湖上的家常便饭,但似乎操之过急了些。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纯明轩受到了委托。
既是委托,以明姬的作风便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况且兰若亲自动手,除非绯卿的实力在明姬之上,否则
连江摇了摇头,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夜之子。
纯明轩做东,雨霖楼不必趟这浑水。楼主的意思很明确,按兵不动。这是最明智的举措。可是夜之子能按兵不动吗?
连江很清楚,夜之子并非喜好杀戮,如果一个人真心对她好,她必定很感激此人,她的纯善绝对会占主导。她是练成了那招夺命刀,武功也是一流,可是她从来没打算用这些夺取什么。任何事她都不喜欢太复杂,偏偏给夺命刀重新取了个名字——泣露飞花。
一刀断喉,冷酷辛辣,她却赋予这夺命一刀这么柔弱哀婉的名字,仿佛决绝的回眸。
情深至此,反而难以表达,只得顺其自然,只得顺水推舟。
我竟如此软弱么?连江一声轻叹。
二十一
时间如流沙缓缓滑过,摄魂的琴声怪异地延续着,时而是尖锐的金属磕碰声,时而低沉雄浑仿佛山谷回音。这断续的乐调一下又一下重重敲打在听者心上。
对付含有内力的琴声,最好的破解之法便是不听曲调,不闻韵律,只管避过内力的攻击。所以不懂音律的人最易破解。但在明姬身边做事的兰若早已受到雅乐熏陶,多多少少无法立刻排除干扰,反倒略受轻伤。
随兰若前来的五人伤得更重,哪还敢靠近声源。
就连夜之子也因躲闪慢了一步,真气紊乱,好一会儿才恢复。
唯一毫发无损的只有演奏者绯卿本人。
久战不下,敌强我弱,兰若一咬牙,冒险从正面欺身上前,长剑携着八成内力向绯卿狠狠刺去!
绯卿往斜侧移去,琴声立断,余音袅绕。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兰若周身散出一股朝霞颜色的烟雾,直奔绯卿,而绯卿宽袖一挥!
“呜!”烟雾散去,只见兰若面如白纸,额头挂满冷汗,眉毛拧成一团,握剑的右手微微发抖,左手无力地垂下,左肩斜向下沿骨骼钉着三枚袖箭,已然伤及心脉!
“噗咳咳!”绯卿一口鲜血喷出,面颊泛起病态的嫣红,七弦琴差点抱不稳,单膝跪地,捂住唇齿的指缝间几缕鲜红刺目地溢出,蜿蜒流淌,滴落红色衣袍,便没了踪影。
“公子!”五名黑衣人见状,心中大惊,迅速赶至兰若身旁。
“绯卿!”夜之子也急速奔往绯卿身边,一声叫喊是那么的震惊与不信!
正所谓一招定乾坤,方才还处于上风的绯卿又是几口鲜血涌出,夜之子连点他几处大穴,仍然止不住。
“你撒的什么东西!”夜之子怒视面色苍白的兰若,黑如深渊的瞳孔燃起烈火“解药!”
兰若虚弱地一笑:“没有解药”
“那我便自己来拿了!”夜之子身影微动,也没见她是如何拔刀的,五个黑衣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来不及惊恐就被一刀断喉,缓缓倒地。
“你”兰若惊讶地看了看五个如梨花般细微的伤口“和连江是什么关系?”
“少废话!拿解药来!”夜之子持刀直指兰若。
“这是主上特制的,所以说没有解药。”兰若苦笑。
夜之子眸中顿现杀光,刀锋一晃!
“叮——”一柄长剑接下夜之子狠辣的夺命刀,似乎非常清楚这一招的招式。
夜之子一阵错愕:“连江?”
来人正是连江。连江远远就听到琴音和剑气纵横,赶到时却见兰若和绯卿两败俱伤,而夜之子决绝地使出那招泣露飞花!
“收起你的刀和愤怒这是命令。”连江冷淡地道“纯明轩和碎音堂之间的纠纷,雨霖楼不应该干涉。你也清楚,他没有撒谎,不是吗。”
夜之子狠狠盯着兰若,指尖微微发抖,最终将刀归鞘。是的,她清楚,但胸中翻滚的气血叫嚣着,令她不计后果地爆发杀意。
“芳菲”三人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唤,连江一脸茫然,兰若脸色更加苍白,夜之子立刻冲回绯卿身边。
“醉花间?”连江的表情由茫然变为了然“逼你用毒,他果真很有实力。”
“菲菲?”兰若不敢置信地吟出这埋藏已久的叠音。
连江见兰若表情怪异,扫一眼他的伤势:“你还好吧?”
“呵呵呵,好,好得很!”兰若突然笑了,说不尽的凄凉,他似乎是乏力了,缓缓盘腿坐下“连江,你不觉得她和青兰神似?”
“有啊,早发现了。”连江也蹲下,开始替兰若处理伤势。
袖箭一寸一寸跳出,鲜血又开始流淌,兰若却仿佛毫无知觉,波澜不惊的脸只余疲惫:“不如说青兰与她神似。菲菲,我的妹妹啊。”
“什么?”连江不由往另一边看去。
二十二
“绯卿,要不要紧?”此刻芳菲心中充斥着挫败感,武功一流又如何,竟什么也做不了!
绯卿颤抖的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支古铜色发簪:“芳菲,你能收下这支簪子吗?我想把它送给你如果你不介意是我用过的东西。”
那是一支年代久远的发簪,外表有多处磨损了,依旧能看出其做工精致,定是名贵之物。
芳菲不解:“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
“留个纪念。”绯卿艰难地启齿“这是我的请求,收下它吧。”
芳菲不便多问,顺着绯卿的意接过发簪。
绯卿似乎松了口气,唇角微扬,人突然精神了,说话也利索了:“以后芳菲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
回光返照!芳菲神色惶恐,犹自不甘道:“不要说得像遗言一样!你只是伤得很重,很重,可以医治好的!”
绯卿血瞳中是满满的怜惜与不舍:“我的时间不多了。别担心,会有人接我回去的。芳菲,别难过,你要多笑笑,你知道你的笑容有多美吗”
绯卿微笑着缓缓阖上双眼,耳边有熟悉的乐曲悠悠回荡,缠绵哀婉,如此温柔,如此亲切,就好像异域的风沙,艳丽的华堂,烟雨空濛的江南水乡,漫天飞舞的梨花,以及未说出的一见钟情。
晨光熹微,黑夜渐渐明亮起来。倾国倾城的美人静静地,醉卧花间。
尾声
风波暂歇,碎音堂痛失顶梁柱绯卿,元气大伤,纯明轩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雨霖楼始终保持中立,韬光养晦。
兰若没有告诉芳菲,她是他的妹妹。
七年相依,九年分离。兰若不敢知道,时间这只可怕的巨兽是否已将入骨的血缘亲情抹去,或者空剩些许模糊的痕迹。
一切都变了。兰若没能第一眼就认出芳菲,而芳菲对兰若这个名字也全无感觉。
连江很沉默。芳菲,连江才得知夜之子唤作芳菲。她自从进入雨霖楼就以夜之子自称,不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幸福的。知道了不过徒添烦扰。
绯卿清楚,兰若清楚,芳菲清楚,连江清楚。
芳菲要求独自前往碎音堂,连江默许了。她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绯卿,可见她有多在意。
绯卿是在第二天清晨被葬下的。朝霞的光辉,艳丽的红衣,洁白的梨花,一切都是那么美。躺在棺中的男子一张异域妖颜魅惑众生,高贵优雅。
土一铲铲落下,将男子一分分掩埋。晨书执壶斟一杯酒,洒落掩埋男子的泥土上。
芳菲嗅出空气中散发的梨花清香和入棺的梨花气味不甚相同,问道:“梨花白?”
清秀如江南水乡的晨书肤色白皙得透明,周身流露出一股忧郁:“绯卿最爱梨花,最常喝的酒是梨花白。”
娇小可人的曦渡一双明目微微红肿,轻软的调子带着三分哭腔:“所以说,姐姐,绯卿哥哥喜欢你一点也不奇怪。”
芳菲失神地立在原地,两行清泪滑落脸庞。
后记
时间会使人改变初衷。
就如当初写岚梦只是为了感谢两个人,追忆一段时光,如今却已作为了这篇文章的前话。
兰若视青兰为妹妹不过是结尾处一个无心但合理的解释,将芳菲安排为其真正的妹妹也是在这篇文章主题确定后加入的设定。
青兰和芳菲很像。
在现实生活中她们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不是。
如果说青兰代表过去,那么芳菲则代表现在。
过去正在消逝、淡去,现在则在替代过去并真实着。
绯卿身上有着一些人的影子。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令人感到寒夜中的一种温暖,无助时的一线生机,迷茫时的一抹希望的光。
外界会打破我们的小世界,许多因素会使我们无法避免地改变。只愿那些美好的品质不要流逝,直至生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