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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说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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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萍:“你会娶我吗?”

    海:“会的,一定会!”

    萍:“下辈子你会娶我吗?”

    海:“会的,一定会!”

    萍:“你说谎。妈妈说,人没有下辈子的。”

    萍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那时,海只有六岁,萍只有五岁,在老屋门前的小溪边,海和萍不止一次地玩着这个无聊的游戏。萍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孩儿都在捏泥巴、折柳条、放风筝的时候,他却会认真地陪她玩“过家家”萍只知道,海说“一定会”的时候,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刚毅,仿佛在倾听来世的声音。萍还知道,她说他说谎的时候,他脸上的坚毅丝毫不减,犹如下辈子娶她这件事早已签下了生生世世的契约,凝成了永恒。

    当然,那时候他们俩根本不懂爱情。

    海十岁的时候,萍的爷爷不幸去世了。爷爷是最疼萍的人,却在某一个安静的早晨安静地走了,萍没有哭,整整三天,萍不吃不喝不说话,没有人知道萍在想什么。妈妈说,萍,人死不能复生,爷爷走了,你再折磨自己,爷爷也回不来了,爷爷也不会给你说话了。

    萍不相信。她想,爷爷一定是去了什么地方,即使回不来了,但一定会给她说说话,她觉得自己有一种超能力,一定能听到来自天国的声音,只是不知道爷爷的声音会从哪里传回来。

    海也是这么说的,海说,萍,爷爷在天上看着你呢,你瘦成这个样子,爷爷就不认识你了,爷爷找不见你,爷爷该有多伤心?萍认真地点头,萍开始吃饭,开始喝水,开始照镜子,镜中的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终于和爷爷走以前一样白胖水灵了,可萍还是没听到爷爷来自天国的声音。

    海忽然就失踪了。家里人急得跟什么似的,就在家里东奔西走到处找他的时候,海出现在萍的家门口,海牵了萍的手,跑到小溪边,靠着溪边的老槐树,拿出一只海螺壳。海说,萍,你把它放到耳朵边,天国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回来的,只有在老槐树下,才能听得到。

    萍把海螺壳放到耳朵上,里面嗡嗡作响,于是,萍就听到了爷爷来自天国的声音。放学了,萍就拿着海螺壳,在老槐树下,和爷爷说说话。

    海就背着书包远远地看着她。

    萍渐渐地长大了,有一次,萍问海,那时候你跑到哪儿弄来的海螺壳?海说,什么弄来的,多难听,是爷爷给的。萍说,你又说谎。海笑了,说,不是爷爷给的吗?萍认真想了想,然后认真地点点头。

    萍考上大学那年,海已经在乡办工厂做了一年工。

    萍大学毕业那年,海已经在乡办工厂做了五年工。

    萍说,海,你说过你会娶我的,你不能说谎。海憨憨地笑了,说,儿时的事,怎么能当真?萍的眼泪就掉下来,萍说,你不许耍赖,大丈夫男子汉,说话要算数。

    很快,海订亲的消息就传遍了这个不大的小乡村。海说,萍,对不起,你上大学的时候,我和王小翠已经好上了,我要娶她。萍哭着说,你不能娶她,上大学这四年,我的心里没有装过任何人,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知道你的心里也只有我,你是怕我嫁给你委屈,你没有和她好,你说谎,你说谎!海说,真的不是,我想娶你,但是小翠怀了我的孩子

    萍第二天就走了,据说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和海联系过。

    王小翠转年就在噼里啪啦的喜炮中出嫁了,海跑前跑后,又是放炮又是搬嫁妆,新郎在婚车里悄悄问小翠,那个小子是谁?够热心的啊这哥们!小翠甜甜地笑着,娇嗔地说,他呀,是在赎罪,去年造谣说给我订亲了,害得邻里乡亲以为我把你甩了呢?新郎刮了刮新娘的鼻子,说,嘿,就凭他,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这个世界真是小得无以复加。

    海在辞掉乡办厂的工作后去了大城市闯世界。年前回家的时候,在大巴车上,居然遇到了萍!两年不见,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住了,海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海说,你,你也回家?萍平静地说,你这个骗子,说谎专家。海尴尬地说,没有啊,我怎么敢骗你?

    萍说,我两年没回家,给妈妈打电话,每次问起你,妈妈总支支吾吾的。我以为你过得很好,你和小翠的孩子,也该两岁了吧?海憨憨地笑了,说,萍,我配不上你。萍就笑了,说,要不是妈妈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要等你多少年。

    大巴车平静地行驶着,萍和海坐在一起。萍说,海,我就问你一句,你会娶我吗?海不知道说什么好。萍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只有你娶了我,才是真的为我好,你知不知道?海一阵沉默,然后紧紧拉住萍的手,儿时脸上的坚毅又浮上来,萍,会的,我一定娶你!萍缓缓地靠在海的肩头。

    忽然,一声巨响,车子一个侧翻,躺在了公路上。车里的人们乱作一团,顾不得身上、脸上的伤,纷纷从破碎的玻璃窗爬了出去。萍感觉到一双手死死地撑着自己,从车窗上挤了出去。惊魂稍定的人们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车子轰地一声起火了。萍看看四周,没有海的影子,海!海你在哪里?

    海的眼里满是泪水,炙热的火苗正向他的身边漫延,但是他动不了了,变形的车体死死把他卡在那里。他多想答应一声萍的呼唤,可是,他不能,他怕萍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会回来救他,那样,只能“同归于尽”他盼着大火烧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在萍发现他之前,让一切尽快过去。

    可是萍的双手已经牢牢地抓住了他,要把他拖出去。海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萍,你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萍像发了疯一样,头发已经让热气烤焦,海,你别怕,我不走,我陪你。萍搂着他露出来的头,海,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萍,你答应我一件事。”“不,我不答应!”萍声嘶力竭地喊。

    “萍,去年,我爸爸和弟弟在工厂出事故了,全没了。我妈妈一急病倒了,我出来挣钱就是给她治病的。你告诉她,你是她的儿媳妇,你帮我给她养老送终。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你,你答应我

    萍看着海诚恳的眼神,缓缓松开了手。是呀,我是海的,我要为海尽孝!我要替海喊一辈子妈妈!

    萍决然地转身,大火无情地吞噬了一切。

    萍回到海的家的时候,出来开门的是海的爸爸。萍瞬时昏倒在地。

    此刻,萍就站在那条熟悉的小溪旁,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萍擦了擦眼泪,说,海,你给我说了一辈子谎,临走的时候,还要骗我。我这回想听你说句实话。

    “海,下辈子你会娶我吗?”她把能听见天国声音的海螺壳扣在耳边,听见海在天国说:“会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