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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13岁,还在乡村中学读初一。
那时,乡村的生活,还是一贫如洗,吃着“大锅饭”的年代。
那年,大灾,收成不好。然而秋天,我家后园那几棵苹果树还是着了很多果子。
其实,现在说起来,这几棵苹果树,全是因为在高高篱笆的掩护下,悄悄地幸存下来的。要知道,那个年代,是没有‘私家’产业的。幸好母亲善良,人缘不错,加上下苹果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能跟着吃上苹果,所以“割尾巴”风声紧的那段日子,我们家的这“几条尾巴”就幸免得被搪塞过去了。
秋天,无论何时,来的总是那么及时,转眼间苹果又下树了。按照母亲多年的做法,苹果下树那天,我又挨家挨户分送,即使家家分的不多,邻居的大爷、婶婶也是满脸的幸福与感激。最后,直到那些个头大、颜色好的都分送完了,我才急不可待地在母亲的批准下,拣几个烂口的苹果,香甜的吃起来。
我知道,那个年代,再好的东西,都不能拿到集市上去卖,即使家里急等着钱用。因而母亲经常安慰我们说,分到大家手里,大家都能吃上苹果,这也算是大集体了。母亲似乎说完了这句话,才会心安理得,脸上才会缓平那张过度紧张的面孔。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贪嘴”的年龄,何况早饭我们上学的孩子往往只是喝碗稀饭,就要赶往七八里路去上学。“结实”的口粮是要节省下来给大人吃的,不然他们是无法承受繁重的体力劳动的。于是,每天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许多同学都会饿得心里发慌。我也经常这样,每次向母亲诉说,母亲都会抚摸着我的头无言以对。虽然我理解母亲,但是我无能为力。
母亲也知道,孩子正处于长身体的年龄,需要营养,所以苹果下树的时候,最烂的苹果母亲都舍不得吃,她总是用小刀小心地将烂口的苹果,一个个削好,然后在我上学的时候,塞进我的书包里,并一再嘱咐我饿了再吃。那些烂口的苹果对我来说,就是母亲给我的最爱,也是我生命中最有营养的东西了。
我的同桌是一位女孩,也是一位农村的孩子,看她的穿着就知道比我家还“贫农”作为一个女孩子,我从来就没有看见她穿过带有红颜色的衣服。她的身上一年四季全是蓝色的旧衣服,一看就知道是由大人穿过的衣服改制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很可怜她,即使自己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也会多关照她。于是,每次带了苹果,我都是“忍痛”悄悄地分给她一个,即使那些苹果都是有缺口的,她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们就这么私底下悄悄地分享着那份快乐与香甜。于是,我们的举动就受到了那么多同伴的羡慕与嫉妒。于是,有一天就发生了一件让我今生无法忘记的回忆。我们班有一个姓李的同学,听说他爸爸是公社的一个什么官。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如果父母有地位,我们同学都是非常羡慕的,甚至还有“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一个好爸爸”的传言。于是一部分“盛气凌人”的学生家族就产生了。我这位李姓同学表现得尤其突出,他总是仗势在班级里称霸称王,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不怕他的。然而,不知为什么,每次他看见我和我同桌吃苹果他都会很生气。后来我才知道,好多次,他带了又大又红的苹果给我同桌,我同桌都拒绝了,同桌不领情他感到很没有面子。别看我同桌是农村的孩子,但是她长的非常漂亮,即使没有漂亮的衣服衬托,仍然无法掩盖那张天真漂亮美丽的面孔。虽然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封闭的年代,但是,朦胧的情感在我们年少的心中还是不时地涌动,继而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冲动。于是,有一天当他再次看到我们吃苹果的时候,他便立刻恼羞成怒地对我说:我要告发你,你偷生产队的苹果。
那些年“偷窃”是一个很严肃的词,很多大人都是因为这样被打成了“反革命”我心里很害怕,虽然苹果不是偷来的,可这毕竟是资本主义“尾巴”的产物。可我同桌说:不用怕,如果你被抓起来,我也和你一起去。于是我就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地对李姓同学说:你去告发吧,我不怕你!你说,那个时候,小小的年纪,还真是有点英雄的胆量,所以,我也很是感激我的同桌,能够在最“困难”的时候给我力量。
那天下午,第三节课是班会。班主任老师一进教室,一双严厉的目光,便不时地刺向我。然而有同桌的鼓励,加上心中无愧,我于是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班会开始了,开头老师只是讲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后来主题便慢慢转向了我。“有位同学,本来是一位好学生,可现在犯了错误。我希望他能主动勇敢地站起来承认。我想,改了错还是好学生吗!”全班鸦雀无声。此时,老师的目光紧紧地聚焦在我的脸上,可我的眼睛没有和老师对视。就这样整个班级沉寂了大约十分钟,可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最后,还是老师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点到了我的名字,然后让我“交待”苹果事件的全过程。当然最终我的“交待”没有通过,于是,老师更加恼火,一个箭步来到我的跟前,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家里产苹果?难道资本主义的“尾巴”在你家里还没有被割掉吗?我真没有想到,你这样的学生也会干出这么不争气的事情来!老师痛心疾首的面孔,写满了爱惜与愤怒。
我不知道将来的结果会怎么样,但是我知道,任我如何解释也无法说明我的清白了,何况万一那“尾巴”被割掉,可真的就没有“营养”可补了。我紧紧地沉默着,泪水顺着幼小的面孔不断地往下滴,然后滴到了课桌上,不断地发出一声一声沉闷的声响。当我低下头的时候,我才看清了是同桌一双娇嫩的手,正在一次次接住我滴到桌面上的眼泪。
那天回到家里,母亲见我一脸的沮丧,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有说出实情,只是一个人在母亲烧的暖暖地土炕上蒙头大哭。
第二天上学,母亲再次将苹果放入我的书包里,我推辞不饿,但是母亲还是坚持,我只好看着母亲一脸的期待,任凭母亲前后的忙活着。
转身出了家门,我悄悄的将苹果放在了灶台上。再回头时,我看到了母亲一双惊愕的眼睛。
那年,年底评选,本来还是好学生的我,什么荣誉、头衔全没有份了,它们就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鸟,呼啦一下子飞走离我远去,留下了孤孤单单的我。
就在那一天,我知道,我的同位辍学了。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迷人的身材,还有让人一见终生都无法忘怀的笑容。
唉,缺口的苹果,肯定有一个缺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