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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云氏趁机向阿团科普上京的大致规划。
皇宫居中偏北,故城北地皮最为紧俏,有市无价,多为三品以上有上朝资格的大员居住。
承平侯府便在城北,严格说来,郑老侯爷也是能够上朝的,如今不过是年纪大了,身上又没有实缺,才承恩在家荣养。一朝天子一朝臣,试图进驻城北的新贵不在少数;子孙不肖,败光了家底,顶着一个空头爵位卖祖宅的也不是没有。
略差一层的人家则多住在城东,城东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少,一两进的小院子多。平民、商户都有,身上有职位的官老爷也不在少数,连上京赶考的学子,也爱在城东租个小院,潜心读书,是个相对清贵的所在。
云家属于书香门第,云老太爷名培英,字硕儒,据说原先不叫这个字,是先帝爷将他指为太子太傅时称他“通文达理,满腹经纶,乃当世硕儒”,硬给改成了这么个高调的字。可惜名高势弱,如今便住在城东。
而城南主要为坊市,买卖书画、古玩、花鸟、马匹牲畜、仆役苦力、日用器具等用品,也有打铁铺、绣坊等各色作坊,端的热闹非常。
城西则相对荒凉些,住户多贫苦。
车马粼粼行至城东。
路上窦妈妈怕小儿吹了风,一直压着帘子不许掀开。直到下了马车,阿团才深吸一口气,有了出了侯府高墙的实感。
面前是一条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巷子,旁边一道朱红大门,上头简简单单地挂着一块匾,上书“云府”二字。
门口石狮子边倚着一个着雨过天青色的锦棉长袍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似笑非笑的风流眼,左眼下一颗泪痣更添三分浮浪。若只看俊秀的面容和国子监里的学生差不离,偏他连站也不肯站直,吊儿郎当地冲众人扬扬下巴,招呼道:“哟,来了?”
云氏一瞧就同他关系甚好,没好气地上前拧他耳朵,一点也不客气道:“你是没长骨头还是扭了腰,站没站相,也不怕几个小的见了笑话!”
那男子捂着耳朵嗷嗷叫:“姐姐您行行好,上来就扭我耳朵,也不怕几个小的见了笑话!”
云氏当着孩子们的面不好太给他没脸,讪讪地松了手。
郑叔茂拍拍他的肩,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客气道:“承渊,好久不见了。”
云承渊哼哼道:“哟,这不是我姐夫嘛。难为姐夫还记得路,再过两年怕小弟记性不好,该忘了姐夫的脸了。”这是讥讽郑叔茂久不登门呢,云氏踢了他一脚,提醒他适可而止。
郑叔茂面色赧然,竟拱手求饶道:“是我的不是。好在西北的职已交了出去,新领了近畿军轻车都尉的活儿,往后便常驻西郊大营,咱们兄弟也好常来常往。”
云承渊闻言并不意外,应是早已知晓。倒是阿团惊讶了一下,咦,便宜爹不出差,改常驻了?
阿团拉着郑昂的手,往上推了推掉到眼皮上的雪帽,斜睨着郑叔茂,云承渊一眼瞧见她脑门上油亮的山包,瞳孔一缩,拧眉低声道:“怎么回事?谁给阿团气受了?”
“唉,别问了。”云氏把阿团头上的帽子戴好,云承渊狐疑地瞧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从善如流地把这一茬揭过去,抱起郑晏叭叭亲了两口,乐道:“阿晏还记得舅舅不?”
郑昂、郑晏随郑叔茂回京两月,还是第一回登门。难得郑晏不认生,有样学样地环住云承渊的脖子也亲了他一口,大声喊道:“舅舅!”
云承渊立刻笑得牙不见眼,又来搂郑昂,郑昂涨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在大门外让他亲。
这时后面响起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少年郎疾走而来,袍角飞起,后面跟着一个老仆。
少年不过同郑昂差不多的年纪,却似乎比郑昂还要早熟些。
眸子轻轻一扬,目光万般无奈地滑过云承渊,在门前站定,拱手问好,一串吉利话自然而然地从那张红润的薄唇中流出:“姑姑,姑父,恭贺年褀!恭喜姑父高升,今后定然前程似锦;姑姑如愿以偿,姑父回调,兄弟姐妹个个伶俐,阖家团圆正是好意头。”
云氏自见了他便欣喜,郑叔茂也连连点头:“好孩子,承你吉言。”
“好久不见了,元衡!”郑昂也凑上去,云元衡唤了声“昂哥”,大大方方地与他对了一拳,两人会心一笑。而后元衡连忙招呼下人:“忠叔,快叫人来领马车从角门进,好水好料喂上,礼物不急着搬,叫各位哥哥姐姐先进去歇歇脚。”
“外面风冷,母亲备好了热茶点心,姑姑、姑父快随我来。”说着一手平抬,请郑叔茂等人进门。因云承渊抱了郑晏,便亲自牵过阿团,笑道:“阿团许久不来了,母亲一直念着呢。年前二月得了一套十二个泥人,颜色亮丽得紧,你若喜欢,便抱了家去,你表姐一向对你最是舍得。”
阿团呆呆地跟着走,从元衡出现的那一刻,她眼睛就直了。
这位小表哥比风流倜傥的舅舅还要俊美,身姿如一丛挺拔的青竹,方才含怒带怨地睃了云承渊一眼,叫看客的心头都酸软了;这会儿唇畔带笑,眉眼弯弯,又宛若河岸上流动的清风,吹得人陶然欲醉。
尤其是他还那么会说话!还有礼有节!还八面玲珑!
阿团果断撒开郑昂的爪子,半个身子挂在元衡手臂上,仗着这幅皮囊年纪小,一点也不害臊地表白:“表哥你好漂亮!表哥我好喜欢你!”
郑昂脚下一个趔趄,一低头瞧见阿团垂涎欲滴的蠢样儿,真想别开眼睛装不认识。
元衡索性将她抱起来,仍是那副温和含笑的样子:“阿团又不是第一回见表哥了,怎么今天这般热情?”
阿团肚子高喊当然是第一回!是一见倾心、惊为天人的初!见!
面上搂紧了元衡的脖子,油嘴滑舌道:“只怪月光太迷人,唉,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郑昂目不忍睹地捂住了眼,云氏脸黑了,郑叔茂一边脸黑一边心虚地怀疑是不是被阿团偷听了壁脚,郑晏傻乎乎地抬头看天找月亮,云承渊憋笑憋得浑身打摆子一样抖。
一路走到云府正房,阿团搜肠刮肚,情话说了一套又一套,总算惹得元衡破功,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舌头裹了蜜了,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叫你降服了。”
阿团大喜,空学一身泡妞的本事为的就是你啊美人!
元衡实在笑得掌不住了,将阿团塞给迎面而来的一位美妇人手中,摇头道:“母亲千万抱稳了,往后这就是咱家童养媳了。”
“哪里听来的怪话?”这美妇人正是云承渊之妻薛氏,不明所以地嗔了元衡一句。抱过阿团,轻轻颠了两下,笑道:“团姐儿又长肉了。”紧接着招呼道:“快进来,一路上累了吧?父亲在屋里等着了,红封都备好了。”说罢顽皮地冲三个小的眨眨眼睛。
云府人口极其简单,连着九代单传,除去这一府的人,五服之内再找不着别的亲眷。云老太爷膝下只得了云氏同云承渊两个,云承渊娶妻薛氏,也只得了元衡同云二月两个。
且两边孩子生的也对称,元衡只比郑昂小六个月,云二月又只比郑晏大六个月。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正堂,一位面白长须的老翁牵着一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姑娘等在屋里。
云氏从那场迷梦中醒来后,还不曾见过家人。中间隔了几十年,前一晚近乡情怯,辗转反侧不成眠。
之前见了弟弟,亲密如昔,如今见了父亲,又是不一样的感觉。鼻子一酸,唤道:“父亲……”
云老太爷不由自主地向前迎了两步,也是奇怪,明明眼里溢满疼惜,口中却硬邦邦地道:“当娘的人了,还作小女儿态,成何体统!”
云氏一屏,立刻恢复了常态,众人又是一通见礼。
阿团领了外家的红封,新奇得不得了。云老太爷给的是一串金裸子,云承渊和薛氏给的是一荷包肥肥胖胖的小金猪。
不过叙了一个时辰的话,云老太爷突然道:“姑爷若是方便,便晚些再走。”然后挨个儿摸摸郑昂、郑晏和阿团的脑袋,转身出门了。
这就走了?他一个人干嘛去啊?便宜外公不待见娘亲吗?
阿团脑袋里的问号打成了结,其他人却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云二月扯扯她的袖口,问:“然后呢?她打了你之后呢?”
没错,阿团正在讲“刁蛮千金大战蛇蝎堂姐”的戏码。阿团清了清喉咙,拿一只空杯子倒扣在桌上当惊堂木,演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数把飞刀……”
“飞刀?你们还玩飞刀?”云二月一脸羡慕,阿团尴尬道:“哎呀,比喻嘛!数把飞刀般的签筹……”
阿团当笑话似的说了,郑叔茂夫妇两个见她自己不当回事儿,也没阻止。
云府与承平侯府的气氛全然不同,阿团和表哥、表姐玩得投机,在舅舅、舅母跟前也甚为自在。
期间薛氏暗暗留意云氏,只见她虽不多话,但顾盼间神采飞扬,与往日阴郁沉默的样子殊为不同。对团姐儿也不再是客气疏离的样子,嘴里抱怨着不省心的小冤家,然而语气亲密,行止随性,丝毫不担心团姐儿会与她离心。
薛氏心中惊奇,面上却不露分毫,神态自若地招呼众人尝府里新制的双色荷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