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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玛莉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机,收看从迈阿密传来的卫星新闻节目。事情发生在一座名为安德莱赫特的比利时城镇。玛莉看到摄像机镜头移向一张玻璃桌,还有桌面上那个用红色印刷体写出的名字,顿时尖叫起来。“约翰!”
约翰·圣雅各应声从卧室里冲了出来。他住在宁静酒店二楼的一个套房里,那是他给自己建的。“天哪,怎么了?”
脸上泪水涟涟的玛莉一言不发地指了指电视机,看样子是吓坏了。在海外传来的电视讯号上,播音员正单调乏味地宣读着新闻,这种腔调是此类卫星电视节目的特有风格。
“……看来一个血债累累的恶徒又回来了,他要让文明社会陷入惊恐之中。臭名昭著的杀手、在受雇刺客市场上仅次于‘胡狼’卡洛斯的杰森·伯恩,宣布对致使詹姆斯·蒂加登将军及其随员身亡的爆炸事件负责。华盛顿、伦敦两地的情报界和警方对此事的报告多有矛盾。华盛顿的消息来源称五年前在香港,这个名为杰森·伯恩的杀手就已经在英美两国的一次联合行动中被杀。但是,外交部和英国情报部门的发言人均表示对此行动毫不知情,并称两国根本不可能组织上述的这种联合行动。另有消息来源(来自国际刑警组织巴黎总部)称他们在香港的分支机构曾听说杰森·伯恩可能已经死亡,但当时广泛流传的报告和照片都比较模糊,而且无从辨认,因此他们认为此事并不太可信。他们估计(也有过这样的报告)伯恩潜入了东方某国去执行最后一次暗杀任务,结果自己却送了命。今天我们所能明确的情况只有:在比利时古雅的小镇安德莱赫特,北约司令詹姆斯·蒂加登将军被暗杀,而某个自称杰森·伯恩的人宣称是他杀死了这位伟大而深受欢迎的军人……下面我们将展示一张以前的合成照片,它来自国际刑警组织的档案,其依据是那些据称在近距离见过伯恩的人的一致意见。请记住,这是一张合成照片,五官分别从其他几十张照片选出,再拼凑到一起。另外,由于该杀手以擅长改变外貌著称,这张照片的价值可能并不大。”
荧光屏上突然被一张男人的脸占满了,看起来有点歪歪扭扭,而且没什么明确的特征。
“那不是大卫!”约翰·圣雅各说。
“有可能是,老弟。”他姐姐说。
“现在播送其他新闻。肆虐埃塞俄比亚大片地区的干旱——”
“把那该死的东西关掉!”玛莉吼道。她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电话机走去,这时她弟弟关掉了电视机。“亚历山大的号码在哪儿?我把它记在你桌上的哪个地方了……在这儿,吸墨台上。亚历山大这个狗东西,他可有一大堆事情要解释!”她拨号的时候虽然怒气冲冲,但一个号码也没拨错。她坐在约翰的椅子上,攥紧拳头轻敲着桌面,脸颊上眼泪还在流个不停。那是夹杂着悲伤和愤怒的泪水。“是我,你这个混蛋!……你把他害死了!就你由着他去了——是帮着他去——你把他害死了!”
“玛莉,我现在不能和你说话,”亚历山大·康克林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我正在另一条线路上和巴黎通话。”
“去他妈的巴黎!他在哪儿?把他弄出来!”
“相信我,我们正在想方设法地找他。这边简直是他妈的天下大乱。英国人要彼得·霍兰好看,说他竟敢暗示他们跟远东有关系;法国人也在造反,因为有件事他们搞不明白,却很怀疑——比如来自马提尼克岛的一架飞机载着第二局的特别货物,而这件货他们一开始是拒收的。我会给你回电,我发誓!”
电话挂断了,玛莉砰的一声放下听筒,“我要飞到巴黎去,约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你要什么?”
“你听见了。让库珀太太到这边来。杰米喜欢她,而且她带艾莉森的本领我根本就赶不上——有什么奇怪的呢?她有七个孩子,全都长大成人了,可每个星期天他们都会回到她身边。”
“你疯了!我不让你去。”
“不知怎么,”玛莉说着瞥了弟弟一眼,他顿时噤若寒蝉,“我总是觉得,大卫跟你说他要去巴黎的时候,你可能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对,我是说过!”
“你没拦住他,也别想拦住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去啊?”
“因为在巴黎,从圣心堂到蒙马特尔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家咖啡馆和每一条小巷,他熟悉的每一个地方我也都知道。他肯定得利用这些地方。我去找他,能比法国第二局或安全局快得多。”电话响了,玛莉接了起来。
“我说过马上就给你回电的,”是亚历山大·康克林的声音,“贝尔纳丹想了个主意,也许能管用。”
“贝尔纳丹是谁?”
“我在第二局的一个老同行,也是好朋友。他在帮大卫。”
“他想的什么主意?”
“他给杰森——大卫——租了辆车。他知道车牌号,准备把号码通报给巴黎的所有巡警,命令他们见到这辆车就报告,但不能去拦车,也不能骚扰开车的人。他们只需要盯住那辆车就行了,而且得直接向他报告。”
“你觉得大卫——杰森——不会发现这样的追踪?你的记性太糟糕了,比我丈夫还健忘。”
“这只是一个可能性,还有别的呢。”
“比如说?”
“呃……呃,他肯定会给我打电话。一旦他听说蒂加登的消息,他肯定会打电话给我的。”
“为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让我把他弄出去!”
“卡洛斯就在附近,你觉得还能把他弄出去么?没戏的,傻瓜。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这就飞到巴黎去。”
“不行!”
“我再也不想听到这种话,而且再也不会听从。你是打算帮我的忙呢,还是让我自己来?”
“我这会儿想从法国的自动售货机里弄张邮票都不行,霍兰呢,他恐怕连艾菲尔铁塔的地址也别想弄到。”
“那我就单独行动了。说实话,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倒是让我感觉安全得多。”
“你又能做什么呢,玛莉?”
“我不想一一向你详细汇报,但我会去当年他和我去过的所有地方,我们逃命时利用过的每一个地点。不管怎样,不管以什么方式,他会再次利用这些地方。他肯定会的,因为照你们那种疯狂的行话来说,它们很‘安全’;照他现在这种疯狂的精神状态,他也会回到这些地方,因为他知道它们是‘安全’的。”
“愿上帝保佑你,你可是我们最喜爱的人。”
“上帝已经抛弃了我们,亚历山大。他根本就不存在。”
普里方丹走出波士顿洛根机场的大厅,在拥挤的广场上扬起手要招出租车。环顾四周之后他又把手放下了,站到了排队等车的人们中间;三十年来的变化还真不少。所有的一切(包括机场在内)都变得像咖啡馆一样;连买一盘难吃透顶的爱尔兰炖肉都得排队,打出租车也是如此。
“去丽思·卡尔顿酒店。”法官对司机说。
“您没有行李么?”司机问道,“就这么个小包?”
“没有,我没行李。”普里方丹答道。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去的地方都备着衣服呢。”
“挺爱打扮啊。”司机说。他把插在头发上的一个特大号宽齿梳子取下来,驶入了车流之中。
“您预订房间了吗,先生?”丽思酒店柜台后面身穿燕尾服的职员问道。
“我想我的一个法律职员应该给我定过了。我叫斯科菲尔德,最高法院的威廉·斯科菲尔德法官。我可不希望看到丽思酒店会漏掉预定记录,况且如今人人都在高呼要保护顾客权益呢。”
“斯科菲尔德法官……?我肯定您的预定登记就在这里,先生。”
“我明确说过要定3C号套房,你的电脑上肯定有记录。”
“3C……它已经给人定了——”
“什么?”
“不,不是,我弄错了,法官先生。他们还没来……我的意思是,这是个差错……他们住在另一个套房里。”职员拼命地按起铃来。“听差,听差!”
“不用喊听差,小伙子,我没什么行李。你只要把钥匙给我,再指一下方向就行了。”
“是,先生!”
“我想你们的房间里照例应该有几瓶不错的威士忌吧?”
“就算没有也会马上送来,法官先生。您要什么牌子的?”
“上好的黑麦威士忌、上好的波旁威士忌、上好的白兰地。白葡萄酒那玩意儿是给娘娘腔喝的,对吧?”
“没错,先生。马上就送来,先生!”
二十分钟之后,洗完了脸、手里端着杯酒的普里方丹拿起电话,拨通了伦道夫·盖茨的号码。
“盖茨府。”电话那头的女人说道。
“得了吧,伊迪,你的声音我在水底下都能听出来,而且咱们都快有三十年没联系了。”
“你的声音我听着也耳熟,但我想不起来是谁。”
“想想法学院那个厉害的副教授,他总是把你丈夫整得很惨,却没对你丈夫造成任何影响;也许你丈夫是对的,因为我最后进了监狱。本地第一个被关进大牢的法官,而且是罪有应得。”
“布伦丹?天哪,是你啊!他们说你的那些事情,我从来都不相信。”
“相信吧,亲爱的,那都是真事。不过现在我必须和盖茨‘勋爵’说话。他在吗?”
“应该在吧,我不是很清楚。如今他跟我没什么话好说。”
“亲爱的,你们俩之间不是太好?”
“我很想和你聊聊,布伦丹。他碰到了问题,具体是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
“伊迪,我估计也是这样。我当然会跟你聊的,但这会儿我必须和他说话。就是现在。”
“我用对讲机喊他。”
“别跟他说是我,伊迪。你就说是一个叫布莱克本的人,从加勒比海的蒙塞特拉岛打来的。”
“啊?”
“照我说的做,亲爱的伊迪。这是为他好,也是为你好——说实话,也许对你更有好处。”
“他心情很糟,布伦丹。”
“是啊,他确实是这样。咱们来想法子让他好受一点。叫他来接电话吧。
”
“你等一下。”
没完没了的沉默,两分钟漫长得如同两个小时,最后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了伦道夫·盖茨沙哑的声音。“你是谁?”著名律师低声问道。
“放松点,伦道夫,我是布伦丹。伊迪没听出是我,不过我可还记得她的声音。你真是个走运的家伙。”
“你想怎么样?说蒙塞特拉干什么?”
“哦,我刚刚从那儿回来——”
“你什么?!”
“我觉得自己该去度个假。”
“你竟然……!”盖茨的低语现在简直就是惊慌失措的叫喊。
“但我确实去了。而且因为我去了那儿,你的整个生活就要天翻地覆啦。知道吗,我偶然碰到了你非常感兴趣的那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还记得他们吧?那可真是个好故事,我想把它告诉你,把所有令人着迷的细节和盘托出……花花公子伦道夫,你布下了圈套,要让人把他们杀掉。你这可是犯了禁忌啊。很可怕的禁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蒙塞特拉,也没听说过什么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你是个不顾一切、假装可怜的酒鬼,你那些疯狂的指控,只不过是一个被判过刑的罪犯喝醉了酒异想天开,我一概否认!”
“不错啊,律师。但对我提出的指控一概否认,并不是你尴尬处境的核心问题。不,核心的问题在巴黎。”
“巴黎……?”
“巴黎的某个人。我本以为他不是个真人,但后来却发现自己错了。怎么发现的我有点记不清了,不过蒙塞特拉却出了件怪事。别人错把我当成你了。”
“错把我……当成你?”盖茨说的话几乎听不见,微弱的声音直发颤。
“对。很奇怪吧,是不是?我估计巴黎的这个人打电话到波士顿找你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大人你出门了,或者是不在家,于是混淆就这么开始了。两位杰出的法律界人物,都遮遮掩掩地和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有关系,所以巴黎那边就把我当成你了。”
“出了什么事?”
“冷静点,伦道夫。这会儿他很可能以为你已经死了。”
“什么?”
“他派了人要干掉我——干掉你。因为你出格了。”
“哦,天哪!”
“要是那个人发现你在波士顿活蹦乱跳、胃口大开,他绝对不会允许第二次行动失败。”
“我的天……!”
“也许还有个出路,花花公子,所以你必须过来见我。顺便说一句,我住在丽思酒店,就是上次我去找你时你住的那个套间——3C,坐电梯上来就是。三十分钟之内过来。记住,我可不耐烦伺候那些不守时的客户,因为我忙得很。顺便告诉你,我的收费标准是每小时两万美元,不足一个小时也是一样。所以带着钱来,伦道夫,多带点,要现金。”
伯恩心想,我准备好了。他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对眼前的形象很满意。过去的三个小时他一直在为开车去阿让特伊做准备。他要去一家名叫“战士之心”的咖啡馆,那地方是一只“黑鸟”——“胡狼”卡洛斯——的信息中心。“变色龙”的打扮与他将要进入的环境很相配;衣服的事很简单,但身体和脸庞的装扮就没那么简单了。为了衣服这第一桩事,他去蒙马特尔的二手商店和当铺转了转,买了条褪色的裤子,一件法国军队的衬衫,还有一枚同样褪了色的战斗勋标,它代表的是负过伤的退伍军人。改变形象这第二桩事相对复杂一点,他得染发、蓄一天胡子,然后往自己身上再缠一条绷带。这条绷带紧紧地捆在他的右膝部位,这样一来他很快就把跛行装得似模似样,想忘都忘不了。他的头发和眉毛现在是暗红色——又脏又乱的红色,和他所处的新环境很相配。这里是蒙巴纳斯的一家廉价酒店,前台对顾客的态度是尽量少接触为妙。
他的脖子现在只有点让人心烦,已经不是什么障碍了;这要么是因为他适应了活动时僵硬受限的感觉,要不就是伤口愈合的过程正在发挥奇效。就他现在的这副装扮而言,活动受限并不是什么累赘;事实上,这反倒是个好处。一个满腔怨愤的负伤老兵,一位被抛弃的法兰西战士,又怎能轻易忘记自己身上有两处不灵便的地方?伯恩把贝尔纳丹的枪塞进裤袋,检查了钱和车钥匙,还有那把带鞘的猎刀。刀是他在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买的,这会儿别在衬衫里头。他跛着脚穿过又小又脏、叫人沮丧的房间,朝门口走去。下一站是卡皮西纳街,那儿的地下车库里停着一辆没有特征的标致车。他确实准备好了。
来到街上,他知道自己得步行几个街区才能找到出租车站;在蒙巴纳斯的这个地段,出租车可不太流行……下一个街角处的报亭周围乱成一团,这同样是不太常见的现象。人们在吵吵嚷嚷,有许多手里攥着报纸的人挥动着胳膊,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惊恐。他本能地加快了脚步,走到报亭跟前扔下几枚硬币,抓起了一份报纸。
伯恩竭力克制着席卷而来的震惊之情,一时间觉得透不过气来。蒂加登被杀了!行刺者,杰森·伯恩!杰森·伯恩!疯狂,简直是疯狂!出了什么事?香港、澳门那边的势力又复活了吗?还是他仅有的一点理智都已不复存在?他是不是置身于一个噩梦之中?无比真实的梦境让他陷入了梦的领域,狂乱睡眠之中的恐怖、凭空想像出的幻觉,还有一念而生的可怕情景,全都变成了现实?他离开了人群,转过人行道,靠在一栋楼的石墙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拼命要在脑海中找出一条理性的思路。亚历山大!找个电话!
“出了什么事?”他冲着话筒那边的弗吉尼亚维也纳大喊。
“小点声,冷静点,”亚历山大·康克林的声音单调而低沉,“听我说。我要知道你明确的位置。贝尔纳丹会去接你,然后把你弄走。他会做好安排,让你乘协和式飞往纽约。”
“等等——等等!……这是‘胡狼’干的,对不对?”
“根据我们所知的情况,是贝鲁特的一个疯狂圣战派系雇凶杀人。该组织宣称人是他们杀的。实际下手杀人的是谁并不重要。这也许是实情,也许不是。起初我不相信这个说法,因为德索和安布鲁斯特都已经死了;可各方面的情况都说得通。蒂加登总是叫嚣要派北约部队进驻黎巴嫩,荡平每一个据信有巴勒斯坦人聚集的地方。他以前也受到过威胁;我只是觉得梅杜莎的这层关系实在是太巧合了。不过要回答你的问题,这当然是‘胡狼’干的。”
“然后他就嫁祸给我,卡洛斯就嫁祸给我!”
“他是个足智多谋的混蛋,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你来追杀他,他就利用了一笔暗杀生意,让你困在巴黎动弹不得。”
“那我们就把这个陷阱扭转过来!”
“见鬼,你在说什么啊?你得赶快离开!”
“不行。他以为我在逃命、在躲藏、在避风头——可这时候我却在向他的老巢走去。”
“你疯了!趁着我们还能把你弄出来的时候,你得赶快离开!”
“不,我要待在这里。第一,他估计我为了找到他肯定会留下来;不过正如你所说,他已经让我动弹不得。他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我会像个神经病一样惊慌失措,做出愚蠢的举动——天晓得,我在宁静岛干的蠢事已经够多了——但这些举动在巴黎简直是愚蠢之极。他的老人军团只要找对了地方稍加打探就能查到我,况且他们也知道该打探什么。天哪,他可真厉害!让那个前来追杀他的混蛋惊慌失措,从而犯下错误。我了解他,亚历山大,我了解他的思维方式,而且会想在他前头。我会保持正确的方向,不在安全洞里待太长时间。”
“洞?什么洞?”
“只是个比方,没什么。蒂加登的消息传来之前我就已经到位了。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简直是个蠢货!快离开!”
“对不起,圣人亚历山大,这儿正是我想待的地方。我要去追踪‘胡狼’。”
“好吧,也许我能让你从抱着不放的地方挪挪窝。几个钟头之前我和玛莉通话了。猜猜有什么事,你这个尼安德特老原始人?她要飞到巴黎来。来找你。”
“她不能来!”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没心情听我说话。她说十三年前你和她逃避我们追杀时利用过一些地方,这些地方她全都知道。她说你还会再利用它们的。”
“我已经用了。有几个。但她绝对不能来!”
“你跟她说去吧,可别对我说。”
“宁静岛的号码是多少?我一直不敢给她打电话——老实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和孩子们。”
“你说了半天,就这一句话最在理。我告诉你电话号码。”康克林报出带“809”国际长途区号的号码,话音刚落伯恩就砰地挂断了电话。
急得要发狂的伯恩经历了一个令人痛苦的过程:报出他要的地点和信用卡号码,这期间拨到加勒比地区的海外长途一会嘀嘀作响,一会时断时续,最后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宁静酒店前台的一个白痴,总算和内弟通上了话。
“给我把玛莉找来!”他命令道。
“大卫?”
“对……大卫。叫玛莉来。”
“我叫不来。她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之前离开的。”
“她去哪儿了?”
“她不告诉我。她从布莱克本机场包了一架飞机,但她不肯告诉我她要飞往哪一个国际岛。附近的国际岛只有安提瓜岛和马提尼克岛,但她也可能飞往圣马尔滕斯,或者是波多黎各。她要去巴黎。”
“你就不能把她拦住?”
“天啊,大卫,我尽力了。该死,我真的尽力了!”
“你没想到把她锁起来?”
“把玛莉锁起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要想赶到这里,最快也得到明天早晨了。”
“你听到新闻了没有?”圣雅各喊道,“蒂加登将军被杀了,他们说是杰森——”
“唉,闭嘴吧你。”伯恩放下听筒出了电话亭,沿着路向前走去,在脑海中梳理着他所能想到的各种主意。
中央情报局局长彼得·霍兰在桌子后面腾地站起身,冲着坐在他对面的跛脚男子大吼:“什么都不做?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你发表声明说英美两国在香港搞过联合行动
,不是也疯了吗?”
“该死的,那可是真相!”
“有些事确实是真相,但也还有另一种真相,比如碰到真相对局里没有好处的时候,就得否认它。”
“该死!他们全都是假惺惺的政客!”
“我可不会这么评价他们,一往无前的成吉思汗。我听说过他们有些人一直坚持到底,宁可被处决,也不肯透露当时他们必须拼死维护的真相……你这话说错了,彼得。”
气恼万分的霍兰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也许我真不适合干这个工作。”
“也许吧,不过你得多给自己一点儿时间。也许你会变得和我们这些人一样肮脏;你知道,有这个可能。”
局长向后一靠,把脑袋仰在椅背上。他语不成调地说:“亚历山大,我干外勤的时候比你们所有人都肮脏。到今天我还会在梦中见到那些年轻人的脸,半夜惊醒过来。我把匕首戳进他们的胸膛、夺走他们性命的时候,他们就那么盯着我。有时候我心里很清楚,他们根本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那可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他们假如有机会,肯定也会照着你的脑袋开枪。”
“是啊,我想是这样,”局长突然往前一倾,注视着康克林的双眼,“但这并不是我们讨论的问题,对吧?”
“你可以说这是主题的一种变奏。”
“别胡扯了。”
“这是个音乐术语。我喜欢音乐。”
“那你就赶快给我演奏交响主题吧,亚历山大。我也喜欢音乐。”
“好吧。伯恩消失了。他告诉我,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洞——这是他的原话,可不是我说的——他确信能通过它追踪到‘胡狼’。他没说洞在哪儿;至于他什么时候会再给我打电话,只有天知道。”
“我派局里在大使馆的人去了皇家桥,去找西蒙。他们告诉你的是实情。西蒙登记入住之后就出去了,再也没回来。他到底在哪儿?”
“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贝尔纳丹想了个主意,可这个主意一点也没发挥作用。他以为把租来的那辆车的车牌号码散布出去,就能悄悄地盯住伯恩;但车库里的车根本就没被取走,而且我们俩都觉得再也不会有人去取了。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连我也不信;考虑到他的经历,这种态度完全有道理。”
霍兰冷冷的双眼之中怒气腾腾,“你该不是在对我撒谎吧,亚历山大?”
“都到了这种时候,而且事关这样的一位朋友,我为什么要对你撒谎?”
“这不是回答,是个问题。”
“那就是没有,我没撒谎。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事实上,康克林的确不知道。
“你的意见是什么也不做。”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他迟早会给我打电话的。”
“你知不知道,等到几周或一个月之后这一切揭穿的时候——肯定会揭穿的——参议院的调查委员会会怎么说?我们秘密地把一个名叫‘杰森·伯恩’的人派往巴黎,那地方离布鲁塞尔不远,就跟从纽约到芝加哥的距离差不多——”
“我觉得还要近一点。”
“谢谢,我还真需要知道这个情况……著名的北约司令被暗杀的时候,宣称对此负责的人就是这个‘杰森·伯恩’,而我们对任何人都没露一点口风!天哪,看来我要被贬到一艘拖船上刷厕所去了!”
“可是他没有杀他。”
“这一点你知道,我也知道;但说到他的历史,一旦委员会命令我们交出诊疗记录,有件精神疾病的小事就会浮出水面。”
“那叫做失忆症;这种病和暴力没有任何关系。”
“见鬼,是没有,可这种病更糟。他记不起来自己干了些什么。”
康克林攥紧了拐杖,恍惚的双眼中透着急切,“我他妈根本不在乎这一切看起来是什么样的,这中间有一个空白。我所有的直觉都在告诉我,蒂加登被暗杀和梅杜莎有关。不知怎的,不知在哪里,几条联络渠道交叉了起来;有人截获了信息,行动计划里多出了一件偏离主题的大事。”
“我觉得我和你一样既会讲英语,也听得懂英语,”霍兰说,“但这会儿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也没什么可懂的,没法估算,也找不出发展的脉络。我真是一无所知……但梅杜莎肯定去了那边。”
“有了你们俩的证词,我就可以把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伯顿抓来讯问,伦敦的阿特金森肯定更没问题。”
“不行,这两个人先别动。盯着他俩,但可别一炮把他们的小船轰沉了,海军上将先生。和斯韦恩的‘休养所’那边一样,蜜蜂迟早会聚到蜂蜜周围来的。”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
“我刚才一进门就说了。什么也别做;这是个守候的游戏。”康克林突然把拐杖往桌子上一敲,“狗娘养的,是梅杜莎。肯定是梅杜莎!”
巴黎市郊,塞纳河畔讷伊镇的圣体堂里,一个满脸皱纹的秃顶老头挣扎着从长椅前站起身。他艰难地迈开腿,一步一步费力地走到了左侧的第二间忏悔室。他撩起黑色的帘幕,在遮着黑布的黑色格子饰板前跪下,两腿疼痛难当。
“主的天使,神的孩子,”格子饰板后面的一个声音说道,“你身体可好?”
“好多了,多亏您慷慨相助,大人。”
“我很高兴。但你知道,对我来说这点高兴还远远不够……安德莱赫特出了什么事?我所钟爱而厚待的军团又能告诉我些什么?是谁这么大胆?”
“大人,我们分头行动,八个小时以来一直在工作。按照我们所能查明的情况,有两名男子从美国飞来——估计是美国人,因为他们只会说美式英语——在咖啡馆街对面的一个家庭式公寓里找了个房间。袭击发生几分钟之后,他们就离开了那一带。”
“是用无线电引爆的炸药!”
“看来是这样,大人。我们没能了解到其他任何情况。”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
“大人,我们看不透别人的心思啊。”
大西洋对岸,布鲁克林高地的一座豪华公寓里,纽约东河与布鲁克林桥上诱人的灯火在窗外闪动。黑手党头头懒洋洋地靠在一张填充得太满的长沙发上,手里端着杯巴黎水。头头在跟对面扶手椅上的朋友说话,那人喝的是加了奎宁汽水的杜松子酒。那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一头黑发,相貌非常漂亮。
“知道吗,弗朗基,我不止是聪明,简直就是聪明绝顶!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能抓住微妙的东西——也就是暗示,它会告诉你哪些事可能很重要、哪些事不重要———而且我的感觉贼他妈厉害!我听到一个提心吊胆的伙计说了几件事,就自己把情况一凑;结果,四加四得到的还不止是八,而是十二。嘿!这就是答案。有个自称‘伯恩’的家伙,这小子假装成大牌杀手,但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只是个蹩脚的诱饵,是为了引别人上钩的。但对我们来说,他就像一块烫手的奶油甜馅煎饼卷,明白吗?还有那个犹太佬心理医生,他身体很不舒服,所以就把我要知道的一切通通说了出来。这个煎饼卷的脑袋有问题,是个神经病,好些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说不定他也搞不清自己在干啥,对不对?”
“你说得对,路。”
“这个伯恩正好在法国巴黎,离那个真正的大障碍没多远。大障碍是个高级将军,河对岸那帮不爱说话的小子想干掉他,这事儿那两个胖子已经办妥了。明白了吗?”
“我明白,路,”椅子上那个短头发的年轻人说,“你真的很聪明。”
“小甜点,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跟你说话等于是自言自语,所以干吗不说呢?……既然算出了十二,我想干脆就赌它一把,把这灌了铅的骰子狠狠地往毡布台面上一扔。明白吗?”
“明白,路。”
“我们必须除掉这个混蛋将军,因为他对用得着我们的上层人物来说是个障碍,对不对?”
“太对了,路。他是个丈——丈——”
“别费那个劲了,小甜点,不会说就别说。于是我就跟自己说,咱们干脆把将军干掉,然后说是那个烫手的煎饼卷干的,明白吗?”
“哦,当然啦,路。你真的很聪明。”
“这样一来我们就除掉了障碍,而且把煎饼卷杰森·伯恩——一个神经不太正常的家伙,推到了所有人的枪口下,对不对?就算我们没干掉他,就算那个‘胡狼’没干掉他,联邦政府的人也会收拾他的,对不对?”
“嗨,太棒了,路。我得说,我真的很敬重你。”
“敬重就算了,美男。这间屋子里的规矩可不一样。快过来,让我好好干一下。”
年轻男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朝长沙发走去。
玛莉坐在飞机的后排,喝着塑料杯里的咖啡,拼命回忆十三年前她和大卫利用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处躲藏和休息的场所。蒙巴纳斯有几个很差劲的咖啡馆,以及几家便宜酒店;还有家汽车旅馆——在哪儿来着?——巴黎市外十六公里的地方;阿让特伊那家有阳台的客栈,大卫——杰森——在那里第一次开口说爱她;但他却不能和她待在一起,正因为他爱她——这个该死的混蛋!还有高踞于石阶之上的圣心堂,杰森——大卫——在那儿的一条暗巷里见了一个人,他提供了他们所需的信息——是什么信息?那人是谁?
“女士们,先生们,”驾驶舱的扬声器里传出了声音,“我是机长。欢迎各位。”飞行员继续用法语往下说,随后他和机组成员又用英语、德语、意大利语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一个女翻译说的是日语,“本次前往马赛的飞行将非常顺利。飞行时间大约是七小时十四分钟,我们会在巴黎时间早晨六点准时到达,或提前到达。祝各位飞行愉快。”
玛莉·圣雅各·韦伯朝舷窗外看去,只见月光照耀着下方的海面。她先飞到了波多黎各的圣胡安,然后搭乘前往马赛的夜间航班。马赛的法国移民部门即便在最较真的时候都是一片混乱,最松懈的时候则会故意马马虎虎。至少十三年前是这个样子,她如今要重返那段时光。接着她会乘国内航班飞往巴黎,她会找到他。就像十三年前那样,她会找到他的。她必须找到他!就像十三年前那样,如果她找不到,那么她深爱的男人就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