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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去斩蛟,便不会在那之后沉湎于修鬼道。”谢霓羽的神情愈发落寞。
“皓羽,凡是过去,皆无重来之法。”
“你们总以为,是我沉湎于过去,我何尝愿意这样,”谢霓羽闭目,身体却是止不住地颤抖:“可亲眼看见他杀了慕姐姐的人,是我!只有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时疯魔的样子!”说到最后,谢霓羽几乎有些歇斯底里:“我最好的朋友,杀死了我珍重之人!”
“皓羽……冷静。”王涣依旧端坐于桌前,面上平静,手指却已合拢成拳,声音有些沙哑。
谢霓羽背对着友人,没有说话,泪自眼角滑落,无声泣泪。
虽是闭着眼睛,伊人音容笑貌,愈加清晰,恍见一颦一笑,心如刀割。
凉风疾疾拂过,木槿花纷扬飘散,如同紫雨簌簌,堆满窗台,散落一地凄凉。
入夜的焰摩市,远比白日热闹,位于其中轴线上那座外表光鲜,犹如水晶宝阁的华丽建筑,便是黄泉君的府邸,府中有一高楼,名为望仙台,此处有雕花朱栏,玉砌露台,香粉四溢,华灯明烛,满室生辉,四方之位的炉中烧着金兽炭,室内温暖如初夏。
正值望仙台内笙歌漫舞,丝竹奏出靡靡之音,美艳的舞姬衣衫单薄,尽展妩媚妖娆,穿堂风过,华室内红色纱幔飞扬,烛火盈盈晕开缠绵暧昧的氛围。
高座之上的青衣男子,一手执金杯,一手揽着位妩媚妖娆的美人,懒懒靠着椅靠,调笑自如,金杯载酒入喉,一杯复一杯。
那人面如冠玉,褪去少年的稚气,多了几分清俊,眉宇却未曾真正舒展,虽然一直在笑,却是没有温度的假笑,周身散发着阴谲的气息。
乌云蔽月,夜风微凉,望仙台内暖意融融,寄心奴立在露台之上,隔着那些飞扬的纱帐望着那人,冷暖不觉。
旁边的落涯风连连摇头,他来给黄泉君汇报完外界最新情况,白骨蛟已被装上观尘镜碎片,状态良好,姬无羡也赶去洪泽湖了。
离开时无意看了眼露台,便见到那个黄衫的瘦小身影立在露台上,走近才发现其衣上有了层薄霜,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过去陪她站了一会儿,眼见黄泉君跟那女子愈发亲密的表现,画面太美却是把刀,终是忍不住,咳了声:“大力花,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其它等养好伤再说。”
“已经无碍,我本该回来就请罪的。”寄心奴平静道。
“他肯定看到你了,不召你进去,大概还在生气。”
寄心奴恍若未闻,目光越过那些丽影云鬓,落在悬着的琉璃灯上,灯蝶莹莹的光在一室华光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蝴蝶扑棱着翅膀想挣脱灯罩的束缚,却是徒劳。
“快走吧,以小风哥我对他的了解,你再固执地留在这里,少不了挨打。”落涯风瞟了那人一眼,弱弱道:“这些天他的心情有些阴晴不定,昨天又爆了牢里好几个人的头,太凶残了。”
“他该吃药了。”寄心奴淡淡道。
“……”
却闻一声金敲玉石,正是黄泉君以金箸击玉盘,丝竹管弦之音戛然而止,舞姬纷纷识趣退下,黄泉君怀中那女子亦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
“常思人世岁岁无常
如梦幻泡影
镜花水月
繁华照眼皆为空
英雄豪杰
尽付谈笑
人生数十载
般若逐利熙攘
如露如电
遂随起止
诸行无常
无非万物刍狗
神魔一念
何须他人语
那落迦底谒黄泉
丹朱一笔湮往昔
折戟沉沙
人生数十载
无非逐利熙攘
如露如电
人生数十载
江湖风雨落芭蕉
早也潇潇
晚也潇潇。”
黄泉君闭目,声音低沉,面色平静,念唱之际少了几分阴郁之气,手中金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
寄心奴自露台走出,拨开层层珠帘纱幔,走到那人面前。
“主公,寄心奴前来请罪。”黄泉君交代她的任务,只有关注浮梦生的动向并及时回传。
黄泉君丢了金箸,起身走到她身前,似笑非笑道:“说说,你何罪之有。”
“我不该违背指令,擅自行动。”话音刚落,却是脖子一紧,那人修长苍白的手指冰凉。
“泉哥……”落涯风试探性地劝了声:“算了算了。”
“滚!”
“呃么,我这就滚。”落涯风耸耸肩,转身背对着黄泉君:“冰壶里的存货只有一杯啦,大力花现在还不能死,相信你不会让自己后悔。”说完便悠哉迈步离开了。
少女被黄泉君掐着脖子提起来,几近窒息,头晕目眩,却没有挣扎反抗。
“你错了,”黄泉君的手渐渐收紧,再稍稍用力,就能拧断少女细长的脖子,“错在不惜命。”
“你是为我而活,你的命,也只有我能取。”说完才松手,寄心奴重重跌落在地,脸因缺氧变得通红,正大口大口喘着气,心却跳得比逼命时分更快。
“留在城中,尽好你血皿本分。”黄泉君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没我的命令,别再妄动。”
怎会不记得,当初她求他将自己带在身边时,他就说了。
——培育出比你更有价值的血皿后,我会亲手杀了你。
——寄心奴,你的下场,只会比当初那些背叛者好一点,有个全尸。
——萧挽银已经死了,死透了,明白吗?
寄心奴强撑着起身,点点头,平静道:“我明白。”
“我要出城一趟,牢里那个姓梁的,交给你处置。”
“是。”寄心奴生出一丝担忧,张了张嘴,却未再多说。
“退下。”
“是。”
歌舞散去的望仙台,少了浮华的烟火气息,沿着林道离开的途中,所见即是夜雾弥漫,寒叶带霜,扶苏草木间传来秋虫的鸣声,寄心奴深深吸了口气,仰头但见月明星稀,星河倒淌,
“滚滚红尘终误我,今宵夜月可流连。”寄心奴望月,心有所感,喃喃自语。
“咦,是东瀛小仓百人一首里的那首?”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带笑意。
“是,没想到你也知道这首和歌。”
“上次帮泉哥整理书架看到,随手翻了翻,就记住这句通俗易懂的。”落涯风笑意不减。
寄心奴转向身边那棵树,抬头看着坐在树上的落涯风:“你一定要坐得那么高吗?”
“我要赏个月玩玩,这儿离月亮近一点,”落涯风笑嘻嘻道:“你脖子还好吧?”
“头还在,”寄心奴平静道:“我去备药。”
“不是还有一瓶心头血么?你之前失血过多,这最低一千毫升的量,有点危险啊。”落涯风从树上跃下,笑道:“再修养几天吧。”
“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寄心奴语气淡淡,“现在能多备点,能应对突发情况。”
“好吧,”落涯风点点头:“那你小心点,注意及时止血。”
“我会的,谢谢。”寄心奴说完便径直离去。
慕琴音的坟茔周围草木已被细心地新修了一遍,墓碑前放着捧新鲜的云绮桔梗花。
红衣青年正拿竹帚,沉默地将坟墓周围的枯枝败叶扫拢到一边,点火烧了,转眼化为灰烬。
浅蓝天幕下,正有雁字南归,清风温柔拂过,灵绳串起的白色纸片簌簌作响,如同白色的蝴蝶翩跹,是他新设下的守护结界。
做完这些,姬无羡敛容,复又对那墓碑拜了一拜,自此离开,继续赶往洪泽湖。
洪泽湖近来都是天光大晴,是捕捞的好时节,却并无渔船,显然是已被清场,除了当地仙门派去查探情况的船只在湖面巡逻,不见多余船只。
风平浪静下并无紧张之感,那些船上的修士三五两人聚在甲板上丢骰子打骨牌。
“喂喂喂,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怎么都玩乐起来了?”有只船上的修士见状,对身边的同伴道。
“来了这么久,一连数日都没见到那白骨蛟的影子,大家伙儿有些乏了,找点乐子而已。”旁边的圆脸修士打了个哈欠。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吧,这白骨蛟神出鬼没的,我们……那是谁?!”听见他的惊呼,其他修士纷纷循声望去,但见有人驭舟而来,红衣飞扬,腰间佩刀,手执竹箫,气度非凡,海藻般的卷发高束,一身贵气大方的武者装束。
“姬无羡?!”圆脸修士认出来人,刷地一声抽出剑:“你来这里做什么?”
其它几只船纷纷靠近,将红衣青年那只船围在中间。
“还能做什么,斩蛟啊!”姬无羡语气悠然,晃了晃手中竹箫。
“你会有这么好心帮我们?”有修士狐疑道。
姬无羡嘴角扬起,笑容愈发恣意:“阁下千万别有什么误会,在下斩蛟是为己,并非帮你。”
“你……”
话未说完,却闻一声短促箫音,接着是“砰”地一声,船只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猛烈地摇晃起来,甲板裂开如龟纹,船上修士们齐齐拔剑,日光下翻起一片雪亮光芒。
那下撞击之后,湖水又复归平静,犹如暴雨前的宁静,修士们握剑的手心渗出汗来,紧张地盯着湖面。
姬无羡眯起眼睛,神色不动,语气淡淡:“现在还不退走,待会儿了来不及了。”
“姬无羡你这是什么话,看不起人吗?”有个修士怒道。
“随便你,当我没说。”姬无羡转身,背对着那人,并未关注湖面,金色的眸中锐光如鹰隼,环视周围,终于发现对面的山崖上,有道修长身影,迎风而立,衣袂翻飞。
因隔得有些远,看不清那人样貌,但他显然在等着姬无羡发现,遥遥地对他挥了挥默情。
“这挑衅我喜。”姬无羡脸上笑容愈盛,抽出腰间竹箫,抬手对那人晃了一下。
随即有箫音穿云而来,如泣如诉,如同飘渺鬼魅惑人身心,在场众人惊觉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握剑的手乏软无力,箫声尖锐如唳,顿时一片兵器落地的声音。
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湖面之下掠过,伴着凄风苦雨,黑浪涛天,巨大的白骨尾破水而出,瞬间将好几艘大船拍了个粉碎。
南方人识水性,然而被那箫音牵制,众修士完全划不了水,如同破麻袋般落水,除了大声呼救什么也做不了。
姬无羡横箫抵唇,奏出的乐音清亮高亢,如同杨柳抽枝头,尽破魔障,落水之人禁制顿解,纷纷扑腾着救人自救,还在船上的修士们也加入救援,无法分心再与恶蛟一战。
红衣青年转了下箫,淡淡道:“蛟老怪,出来正面再战一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