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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有种近乎单纯的认真,又正气凌然。
“哪里来的臭小子,识相的赶快滚,别多管闲事!”那女的呵斥道。
“真是无奈,每次暮秋节都有那么几个令人讨厌的外来者搞破坏。”来者手腕轻动,折扇翻转,那女子未回过神已如破麻袋般撞向十来步远的树,跌坐在地,呆若木鸡愣在那里。
“啊,怎么回事,我只是轻轻一击,小姐姐你怎么就飞出去了,平时是不是没好好修习?那你可得加油!”那语气,是真的无辜。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一起上!”那女子自然是气坏了,一骨碌爬起来尖声道。
却被身后的男同伴扯扯衣角拉了回去:“快走快走。”
“怎么啦?”那女的不耐烦道。
“你看他那块玉佩,”那同伴努努嘴,低声道:“白嵌了血玛瑙雕成的焰火纹。”
“是……河……河洛萧氏的直系子弟?”女子倒吸一口气。
“四大仙门咱可惹不起,快走快走。”
一行男女便灰溜溜缩头缩尾快步离开了。
“你没事吧?”来者俯身,对她伸出手来,她跪在地上仰起头,灯海星河之下,即便泪眼模糊,她也看清了来者,是位跟她年龄相近的青衣少年,模样清秀单薄,有着世上最清澈干净的眼神。
“没,没事。”然而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啊,那个,你别哭啊,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你不要哭啊!”少年收回手,有些无措:“我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篮子里的那些小玩意儿已经沾了灰,脏兮兮的,如果之前还有希望换点钱,现下只剩绝望:“对,对不起,我,我也不想的,可这些大概是卖不出去了,我……”
即便忧急,听到少年所言,她还是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还抬手抹干了下脸上的泪
“天气冷地上凉,你先起来。”话虽如此,少年自己却是哗啦啦摇着折扇。
“嗯,”她站起身来,注意到对方一袭轻衫青衣薄,不由道:“那你不觉得冷吗?”
“不冷呀!”少年摇着扇子,笑容明亮。
“嗯,那就好。”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说来听听,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少年认真道,又顿了顿:“如果我没办法,我有群超厉害的小伙伴,他们定能想到办法。”
“我……”她有些犹豫,眼前这位,看起来并非寻常富贵人家小公子,那些人口中的河洛萧氏似乎是仙门望族,那他定是不缺钱的,但萍水相逢,少年方才出手已是恩情,关于钱的事情,她无法开口。
“唔,你很紧张那些小东西卖不出去,所以你是急需用钱吗?!”少年右手握拳往左手一擂,肯定道:“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他可真聪明,又善良。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没钱。”少年点点头,苦恼道。
“……”见少年认真思索的模样,她便没说话。
少年转过身去,以扇柄抵住下巴,自言自语道:“我被人骗了次学费后再不敢留钱在手中,爹亲给的生活费我都放小羽毛那里了,该怎么帮这个小姑娘呢?
“……”她错了,这不是鹿,是只傻狍子,他居然把内心想法不自觉说了!
心似乎被软软撞了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啊!有了!”少年拿扇子敲了下头,转过身来,看着她,微微偏头,疑惑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还好。”她忙把抚在心口的手拿开。
“那就好,你等下啊,”少年边说边将扇坠子摘下递给她:“这个送你,去当铺当了吧,应该能换些钱。”
那扇坠子并非普通玉石,而是一串晶莹剔透的明珠,珠内似有水汽萦绕,还有淡蓝色的光华流转。
鲛人泣泪,夜月遗珠,是南冥鲛珠,百年难遇。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学宫里有暮秋祭互相送礼物的习俗,我用坠子,换你这篮子里的东西可以吗?”鹿眼少年笑道。
“谢谢你。”她将篮子递过去,双手捧着那串散发着冰凉寒气的珠子,低下头,眼眶又是一涩。
“……诶,那个,你不要哭啊,互换礼物,无需言谢。”少年小心翼翼道。
“我才没哭。”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能收到这份礼物,我很开心。”
“那就好,没事我就先走了,我跟好友羡之跟小羽毛他们有约,今晚羲之学长也会来,我可不能迟到。”耿直少年信了,放心了也就开心了,连道别都忘了就径直离开。
她将那串明珠捧到心口的位置,看着那道单薄的青衣身影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灯火璀璨如星河延开,远方有歌声悠扬,在那个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前,她鼓起勇气大喊了声:“喂!”
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有着疑惑地望向她。
“纱罗,是我的名字,可以请你记住吗?”
“没问题呀!纱罗,我记住啦!”少年也回喊道:“我叫萧挽银,等你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今后可以来河洛或者学宫找我玩!”
说完便挥挥手,又踩着轻快步伐离开了。
“好!”她站在原地,笑着笑着,就大哭了起来。
殿中有风起,塔铃空灵之音,摇散回忆中的画面,黄衫小姑娘垂眸,从怀中取出那串明珠,亦是含泪而笑。
“他是我珍重又珍惜的人,从前你们欠他的,可有觉悟偿还?”
千盏莲灯焰火幽明,空荡的大殿寂寥无声。
“呵。”少女提起海棠灯笼转身,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无论时间曾给多少人余恨,第二天的太阳照就会升起,新的一天,也是秋官祭的最后一日,昼夜颠倒的欢庆,让金陵城的白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除了职责所在的岗哨,据点,驿站,钟鼓楼等地,商铺民居皆随它们补眠的主人一并安静,整座城有着少有的慵懒又随意的气质。
而金陵谢氏府邸扶苏秋色里,却是从一大早就开始热闹,无论是接到请帖的大小仙门,还是在游龙白塔中抽到请帖签的幸运鹅,都不会错过这场盛会,便来赴约的有乘香车华辇而来的美人,也有御剑策马而来的公子,男女老少,络绎不绝。
“哥哥……我……”杜若之与浮梦生沿着金陵正街并行,手里提了捆新鲜的竹笋,遥遥望了眼那华贵府邸,却愈发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由得轻轻拉了拉浮梦生衣角。
“嗯?小友何事?”浮梦生笑容和煦。
“谢氏这秋色扶苏里真气派,可能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有些怯场?”
自己之前明明有些不想来,并非排斥,而是有点不敢来,但浮梦生提出同赴阆华宴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境随心转,就当作是拜访朋友吧。”浮梦生笑道。
“哥哥是说谢少御?唔,我跟他还没到朋友的程度。”
“但他似乎很喜欢你。”
“哈?!怎么会!”杜若之看了眼在那边有礼有节迎接宾客的紫衣少年。
好巧不巧,谢少御也无意瞟了这边一眼,四目相接,短短一瞬便是电光火石刀剑相交。
紫衣少年跟旁边的人交代两句,便几步跃下阶梯,朝他们快步走来,对浮梦生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开心道:“先生,您真的来啦!阿姐一定会很开心。”
“嗯,”浮梦生微笑着点点头,“谢小姐可是在为祭祀事宜做准备?”
“是,阿姐和王宗主都在忙这件事,所以接待宾客的任务就交由少御和几位叔伯了,少御辈分不足以迎接先生,一时忘形,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怎会。”浮梦生笑道。
谢少御笑得十分开心,杜若之咳了声,将手中提着的竹笋递过去:“这是赴宴的礼物,拿去。”
谢少御呵了声:“杜小子你这是在哪刨的野笋,不必不用不需要,我家不缺山珍海味,你瞪我做甚?你再瞪小爷试试!”
“这是哥哥亲手挖的,见雪岭的笋,外面可见不着。”
“什么?!”
“明月山钟灵毓秀,见雪岭地气清绝,这些竹笋本可不一般,望你能明白哥哥的心意。”
“先生对不起,是少御眼拙。”
浮梦生嘴角微微扬起,笑容温和:“道子身无长物,见雪岭有新出的冬笋,便挖了些作为薄礼,此等小事,小公子无须挂怀。”
谢少御便在前引路,杜若之随浮梦生在他的带领下,从正门进得府中。
避过了门外之人,却听见一声欢呼:“一手执镜,一手拂尘,仙姿卓然,是浮梦生道长!”
“没错,是他,就是他!”
“道长,浮梦生道长!”
“哎呀,中了埋伏,再低调还是被发现了。”谢少御有些抱歉地看了浮梦生一眼,“有好多仙门中人都很想见您,知道您要来,今年阆华宴的请帖比往年更抢手,黄牛票都翻了一番。”
眼见那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越来越近,杜若之轻唤了声:“哥哥。”
浮梦生应该不擅长应酬吧!
“无妨,小友不必担心。”浮梦生的笑容很他的人一样,总是给人安宁安心的感觉。
“那就好。”杜若之便退身至旁边。
谢少御望望浮梦生,又看看杜若之,挠挠头,对两人之间的默契与相处模式,似懂非懂,人潮已冲至跟前,便没空多想,先去尽地主之谊,介绍宾客互相认识了。
无名小卒杜若之被那群人理所当然地忽视了,也乐得自在,赏景赏花,而不远处坐落着的小山令他有些好奇,那样高出围墙数倍的高度,在外却丝毫看不见,看来是有术法护持。
他朝那座小山走去,近了才发现是碧玉堆砌,山脚立了块木牌,此山名为泸沟晓月照昙华,来参加琅华宴的宾客皆可在上面留名,此山材质特殊,能否留名成功以及名字能保留多久,端看个人修为。
如此看来,算是个趣味小游戏,谢氏家风开明,还如此会玩,杜若之深受感染,不由笑了起来。
抬头见那玉山上果然有历年来参加琅华宴的重要宾客留名,留名方式有墨迹、剑痕、戟印、术记,风格亦是多姿多彩,有隶书、小篆、楷体各种,无数名字镌刻那在半面山上,熠熠生辉蔚为壮观。
他的目光迅速掠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大脑飞速地运转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觉得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
终于,少年杜若之的目光落在山壁某处。
朝霞映衬下的山壁上,刻了条“琅琊山五侠士”,项下分别有雷劈出的王若溪之名、音刃划下的谢霓羽之名、烧出焦炭质感的箫挽银之名、以墨书写的东宫芙之名,还有个以刀划出的刻痕是狂草字体,他仔细辨别了下,认出是“姬无羡”三个字。
杜若之神色一凌,下意识地去抽腰间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