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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棋盘的中央,端坐在那的正是日里萧裴煜所谓的那位棋仙。
她凑近一看,这偌大的棋盘上,那棋仙的面前却还摆了一盘棋。
她凝视着棋局,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大雪之中,黑白棋子如同群山,起起伏伏,错落有致,黑子如同雄鹰翱翔天际,白子则如鱼翔浅底,动静之间,尽显天地之韵。
黑子代表阴,白子代表阳,它们相互依存,互为消长,演绎着天地万物的生息繁衍。
望的越深,她便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内力从棋子中涌出,黑与白在棋盘上舞动,如同阴阳二气在天地间流转,她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这股力量,仿佛能看见阴阳二气在棋盘上交织成一幕幕生动的画面。
黑子如夜空中的星辰,白子如晨曦中的薄雾,相互追逐、碰撞、融合,阴阳二气实为八卦之像,星辰在黑暗中闪烁,薄雾在阳光下舞动,彼此映照,互为依存。
秦落衣睁开眼,这盘棋,便是江湖传说中的绝世棋局——珍珑棋局,人人都道,透过这盘棋,能看见过去和未来。
若江湖中真有一人被冠以棋仙的名号,那秦落衣愿意相信,他当的起棋仙二字,可偏偏,没有这个人。
她幽幽一笑,端坐在了他对面,道:“日里,萧世子想带我来拜访前辈,我没有来,因为我知道,前辈会来找我。”
面前人轻轻一笑,白发在微风中轻舞,问:“你知道我是谁?”
秦落衣佯作思索,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世有这等技艺的,当属…儒仙前辈了吧?”
她笑着带着肯定,便是笃定了这人便是冠绝榜第三的儒仙,唐道渊,只是她心中还有疑惑,这难寻程度堪比百晓堂的儒仙,为何会在镇西侯府出现,萧裴煜说他就是那个传授了他武功却不肯收他为徒的人,那想来是待在这里很久了。
唐道渊师出无名,是从万卷书中领悟出来的窥探天机之道,但江湖总有人言,天机不可泄露,探多了天机的人,是会遭天谴的,江湖流传,儒仙行的占卜之道,不可过百,否则必遭天谴,不得好死,因此他少时还肯替人占卜,窥探他人的天机,如今已是满头白发,已是难求这样的机缘了,所以江湖人都道,那说儒仙不可占卜过百的传闻,是真的。
唐道渊笑着摇了摇头,是垂暮之年的慈祥之态,“老朽算天命,与天斗,秦阁主,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天命?”
秦落衣笑而不语,反问:“前辈与天斗了一辈子,斗到如今,人老了,头发也白了,可曾赢过?”
“赢过的…他命中这份师缘,我没算错。”
“他”指的,自然是萧裴煜了,其实说起来,秦落衣也说不清楚,若说真是弟子,她没有这么看待过萧裴煜,也没有这样看待过叶盼姝,她只是觉得浪费了一颗为数不多的玲珑心会有些可惜,她从前自暴自弃时不想管任何事,如今心有所求,在濒死之际,能渡一人便算一人吧。
所以对于唐道渊这句,她并未反驳什么,只是无谓笑道:“师缘这种事,青城山的任何一个道士都算的出来,这可不算什么大事啊。”
“那秦阁主以为,什么是大事?”
“人道生死有天命,前辈,算得出来吗?”
“算你?”
“不是我?”秦落衣摇了摇头,“镇西侯。”
唐道渊似乎顿了一下,这一点微弱的表情被她捕捉,她立刻意识到,这位儒仙,是知道什么的。
她试探着问:“前辈,知道镇西侯会有一大劫吧?”
良久,他叹了口气,执起一颗黑子,幻境里的大棋盘随着他们面前这桌棋局的改变而变幻,他长叹:“不是大劫,是死劫。”
“生死有命,世事如棋,生与死,不过是最好算的东西,可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老朽与天斗,赢了许多,唯独在生死上,还未曾赢过。”
秦落衣皱着眉,问:“既然赢不了,又何必知道这结果?”
“许是认命吧…”他摇了摇头,“就像镇西侯,秦阁主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劫难吗?”
“他知道命中有此劫难,所以在这劫难来临之前,他要为自己的后世做好万全的准备。”
秦落衣问:“他…不反抗么?”
“必败之局,反抗是无义的,你我只能在死前,多做些不让自己后悔的事,至于镇西侯,他也不想反抗…”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该休息了,萧裴煜也不会永远是世子,他终要继承这个爵位。”
秦落衣低下了头,望着眼前这盘珍珑棋局,复杂多变,看似毫无生机,如镇西侯的死劫,原来他早已知道自己会死,那么他可知其中的细节?
所谓的为后人最好的万全准备,是什么?
她忽然想到,鹤为猛禽,实可以搏鹰,外界对镇西侯的评价多是忠良将才,无人忌惮他是否拥兵自重,因萧家世代忠良流芳百世,而岳阳关的百姓如此爱戴他,也足以证明他也是良将,这样的人,却和齐王商议着如何将他推上皇位,这其中,怕没有这么简单啊。
临走之际,秦落衣问:“江湖人道关于前辈的传言,可是真的?”
唐道渊背对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在棋盘上开出了一条路,他走到棋盘的尽头,这场幻境也消散,秦落衣抬头望向那轮新月,空中还有许多绽开的烟花,它并不孤单。
她想,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那儒仙已活到这个年岁,他还剩下几次机会?
秦落衣回到席间,萧裴煜正兴兴的说着他游历江湖的趣事,底下一众将士非常给面子,无论他说什么,都有一阵喝彩。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环境,所以哪怕是在镇西侯府,加上那道禁制的维护,他都能保有一颗玲珑之心。
同样在这一晚,京城的皇宫里,因元帝身子骨不再健壮,宫里的宴席早早就结束了。
彼时蓝铭熙正扶着元帝坐在那方象征着皇权的踏上,像寻常家的百姓,儿子给自己的父亲换鞋,侍奉他休息,可既是在皇家,便绝不可能有那一天。
全君臣义,成父子亲,蓝铭熙比谁都明白,生在皇家,不会有那一天。
且过了京城那事后,他是绊倒了太子,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成为太子,只是在元帝越来越虚弱的情况下,得了个监国的名头,虽是监国,但涉及到军权,还是要元帝过目,蓝铭熙只能笑着安慰自己,这位父亲在他幼时不待见他,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信自己。
而“太子妃”之死,涉及到大周与楼兰邦交的问题,楼兰使臣来访多次都协商未果,这也是元帝心里的疙瘩。
元帝忽道:“楼兰虽是小国,你也要给他们该有的尊重。”
“儿臣…明白。”
“朕看,再次和亲的提议就很好,能不动兵,就不动兵。”
蓝铭熙一一应下,但这对父子彼此心里明镜儿似的,元帝不是不想动兵,只是缺少了一个理由。
“那就由你,年后,出使楼兰。”
至此,蓝铭熙抬起了头,眼中有轻微的诧异,楼兰这次的和亲之意,不是要嫁一个公主过来,而是要大周的皇子入赘,先太子死后,剩下的皇子除了他,还有一个二皇子,那是元帝宠妃所生,但自古没有皇子入赘的先例,也是这个条件,这次的和亲人选便一直没有定下来,但谁都明白,谁出使楼兰,谁就是那个人选。
可自己的这位父亲,还是选了自己,无论他有多适合继承大统,哪怕他强过二皇子百倍。
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元帝一手搭在蓝铭熙左肩,而后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你大哥的死,朕知道你做了什么,朕现在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捅出来的篓子,自己去解决。”
后来,他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里,只是彻底的寒了心。
若你可以公平一点,我何苦要做到手足相残的地步?
望着满天绽放的烟火,他在深宫中却显得如此孤独。
他叹了口气,父皇啊父皇,这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