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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了武雄后,萧源被双喜双福扶回船舱的时候就差不多已经睡着了,根本不记得回房后的事了。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辰时过半了。她一睁开眼就一双小黑眼,“嗯――”萧源眨了眨眼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练儿趴在她面前,正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姑姑――”
“练儿?”萧源打着哈欠起身,“你怎么来了?”
“姑姑,你睡了好久。”练儿小脚一蹬,小胖身子很欢乐的扑到了萧源怀里,萧源仰头一倒,差点继续躺回去,幸好双福手快,一把抱起练儿,笑着哄他说:“练儿小郎君,等姑娘梳洗好了,才能陪你玩哦。”
“姑姑,是不是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练儿兴奋的问,“是不是可以看到娘和曾大母了!还有大大母!唔,还有爹爹和祖父!”大大母就是大长公主,这是练儿对大长公主特有的称呼。
萧源听到练儿的话,手颤了颤,等梳洗完后,才微微笑道:“是啊,我们回去就能看到你娘了!但是你爹还有祖父、曾大母、大大母,都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看不到了。”
“他们去哪里了?”练儿问。
萧源将练儿搂在怀里,语气隐约含着颤音,“等练儿长得比姑姑高了,就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练儿望了望自己的圆滚滚的小身子,再看看姑姑,小脸皱成了一团,“那是不是要好久好久?”
“不会。”萧源亲了练儿一口,“练儿等到了应天后,练儿每天喝一杯羊奶,很快就会和姑姑一样高了。”
“真的?”练儿仰头小胖脑袋纯真的问。
“真的!”萧源很肯定的说。
“好,那我天天喝羊奶!”练儿摇着萧源手,“姑姑,你快起来,练儿要找梁叔叔玩!”
萧源就他闹得连衣服都不能穿,只能先哄他,“你先出去找梁叔叔玩,姑姑一会就来。”
“好!”练儿兴奋的冲了出去,“梁叔叔,我要飞飞!飞飞!”
萧源想起成亲的事,笑容微滞,也不知道梁肃肯不肯答应,即便他应了,梁家和霍家那边还要另说。
“元儿,你有心事吗?”梁肃被萧源约过来后,等了好一会没听萧源开口说话,见她目光迷茫,双手搭在双膝上,指尖微微的弯着,无意识的勾着衣摆,猜她应该有什么为难的事找自己,便主动出声询问。
“梁大哥,我听贺妈妈说,是不是我们一到应天,就要举行昏礼?”萧源迟疑了一下,干脆开门见山的问梁肃。
“是的。”其实此事梁肃只比萧源早知两天而已,他攻下应天后,就直接去追捕武大,应天的一切事宜全由父亲做主,和萧源的抗拒不同,他是满心期待这次昏礼的,尤其是得知卢放之大闹霍府后。但见萧源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望着他,他心一沉,迟疑又带着一丝期望的问,“元儿,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不是。”萧源摇头。
梁肃松了一口气。
“梁大哥,我不想百日内成亲,我想给爹爹守满孝再成亲,好不好?”
梁肃听到萧源这么说,心中稍定,只要不是不愿嫁给他就好,他沉吟了一会,斟酌的说道,“元儿,此事我没和你先商量,就私自做主,是我不好。”
萧源听梁肃这么说,不由瞪大了眼睛望着梁肃,他不答应吗?
“但请柬已经发出,昏礼的一切事宜也差不多都备好了,如果现在反悔,恐怕大家都会很为难。”梁肃很想答应她,但他明白这件事他答应了没用,除非他准备带着萧源私奔,而且他也不愿再等两年多。
萧源闻言神色一黯,“梁大哥你说得对,是我太任性了,但是――”萧源眼眶微红,“大哥、二哥、三哥都没了,家里的姐妹们都出嫁了,到头来给爹爹守孝的居然只有阿响和练儿两个孩子……”萧源咬住了下唇,她心里就算明白,守孝只是虚礼而已,但看到目前这个情况,她真得不甘心!爹爹不该走的那么冷清的!
“元儿――”梁肃深深的叹气,“我知道你侍父至孝,萧公为人我也很尊敬,这样吧,等我们成亲后,我和你一起为萧公守孝好吗?”
萧源不确定的望着梁肃,他说的意思是说,等他们成亲后,再让她给父亲守孝三年?“梁大哥,我想守……”
“斩衰是吗?”梁肃说,“你要是愿意的话,等我们成亲后,一起给萧公守。”
“……”萧源低下头,她并非不讲理人,她知道这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可心里还是不愿意,凭什么她要偷偷的给爹爹守斩衰,而不能光明正大的守。
“到了应天,我就请丁忧。”梁肃说,“昏礼结束后,我们就一起回吴郡,在萧公墓前结庐而居如何?”只是草庐有些太简陋,不知道元儿住着行不行,或者改成砖瓦房,外面铺一层茅草?
“丁忧?梁大哥,你请丁忧?”萧源抬头,面色古怪。
“不是说要和你一起守孝嘛,自然要请丁忧了。”梁肃理所当然道。
萧源绝倒,他这么来,会被梁大人和他嗣父骂死吧!自古只有官员的父母去世,还有身为承重孙的祖父母去世,才有请丁忧的事,没听说过岳父死了,女婿请丁忧的,他准备入赘吗?“梁大哥,武将丁忧和文官不同吧?你能请这么久?”萧源问,她怎么记得武将丁忧不解官职,只给假一百天而已。
“肯定可以。”梁肃斩钉截铁的说,不肯也要肯,大不了他不当官了,霍二哥还在太原,他在应天避避风头也好,省得碍了别人的眼。
“梁大哥你说真的?你真得愿意跟我一起为爹爹守三年斩衰?”萧源仰头认真的问。
“元儿,我从来不骗你。”梁肃说,他最多瞒着她而已,只是三年而已,只要她肯嫁给自己,他还是等得起的。
“好。”萧源嫣然一笑,“梁大哥,我信你。”
梁肃见萧源难得的笑容,心里打定主意,就是霍伯父和父亲骂死他,他也要把丁忧请下来!“元儿,应天还有一件喜事,我忘了告诉你。”梁肃说。
“喜事?”萧源疑惑的梁肃。
“陆夫人目前已经有八个月身孕了。”梁肃说。
“大嫂有身孕了?”萧源简直不敢相信。
“是的。”梁肃肯定道,“萧公和萧大哥的高义,皇上也万分赞赏,已经允诺如果陆夫人的遗腹子若为男,便册封为临汾郡公;若为女,便册封万泉县主。萧家族老已上书圣上,准备请封练儿为梁国公。”梁肃口中的皇帝就是福王,武邑在应天攻破的前三天,将已是傀儡的小皇帝杀死,登基自封为帝。
“梁大哥,多劳你费心了。”萧源感激道,如果没有梁肃,就算皇上和霍家想封赏萧家,也不会有如此厚遇吧。
“你我即将是夫妻了,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萧家的加封全是虚职,无实权的,比起厚封自己,霍伯父和霍大哥想来更情愿厚封萧家吧?
商量完守孝的事,萧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见练儿缠着梁肃玩的开心,就准备去找卢佩玉说话。
“卢女君早上就走了。”梁肃知道她去找卢佩玉,“卢伯父目前在应天,卢女君听说后,天还没亮,就急着走了。”
“卢伯父还活着!太好了!”萧源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是替锵锵高兴,第二反应是,要是爹爹也像锵锵的爹一样多好!但她也清楚这样的几率很低很低。
“元儿。”梁肃见萧源满脸羡慕,心中暗暗叹气。
“嗯?”萧源抬头。
“我已经派人再去秦州和通州了,这次他们去的时间会久一点。”梁肃说。
听着梁肃没什么高低起伏的话,萧源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张了张嘴,刚想道谢,梁肃就摇头说,“我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专注的望着萧源,“不用老是谢我。”他不喜欢。
萧源被梁肃看的下意识的低头,垂首就见练儿睁着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们,她嘴角抽了抽,仰头对梁肃笑道,“好,我以后不说了。”
“嗯。”梁肃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眉梢眼角都含着欣悦的笑意。
广陵到应天,顺风顺水,不过两三天时间就到了,萧源刚下水码头,就见萧府的大管家和奶娘站在码头上望着她,两人身后还停着一辆牛车。
“奶娘、萧管家!”萧源一见两人,眼眶就不受控制的红了。
“练儿、元儿。”随着车帘的掀起,一名半躺在牛车上的孕妇冲着她和练儿微笑,温柔而熟悉的笑容,让萧源再也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大嫂!”
陆神光由丫鬟扶着吃力的下马车,见被双喜抱在怀里的胖儿子和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萧源,眼底闪过一丝水光,但她还是勉强忍住激动,冲着萧源含笑颔首后,仪态端庄的向梁肃行礼,“妾身谢过梁将军一路对吾子和小姑的照顾。”
“照顾元儿是我该做的,陆夫人客气了。”梁肃面无表情的说。
陆神光讥讽一笑,他该做的?他是不该做的都做了!
萧源经过短暂的激动后,也渐渐恢复了平静,见大嫂对梁肃那种明显的不满和不屑,不由有些担心的望着梁肃,他不会太在意这些吧?
梁肃偏头对萧源轻声说,“既然陆夫人来接你了,那我就先走了。”对于外人的鄙薄,他早不在意了,知道她们姑嫂两人许久未见,定是有许多的话,就先走了。刚走出码头,就听到萧源一声声压抑但呜咽的哭声,他苦笑,果然还是对着亲人才能真正哭出来吗?
“你这傻孩子,为什么不等到回应天!”牛车上,陆神光同萧源抱头痛哭了一场后,两人懒懒的半躺在软垫上,陆神光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小姑,又生气又心疼的哑着嗓子说,“你放心,我已经和族老们说了,萧家一定会反对这门亲事到底的!”
“哦?这次来了几个族老?”萧源问。
“活着的都来了。”陆神光冷哼的说。
“来了有几天了吧?”
“半个多……”陆神光脱口答道,话音出口才觉得不对,见小姑了然的目光,她伸手摸着萧源的头发,“元儿,不用担心,你大哥不在了,还有我呢!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萧源笑了笑,“嫂子,其实梁肃挺好的,在徐州的时候,他护一直着我,他从没逼过我,亲事还是我主动提出的。”族老都来应天半个多月了,要是肯反对这门亲事,梁谦肯定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准备昏礼。爹爹和大哥他们都不在了,族老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而得罪梁肃呢?
“你别说了!”陆神光听得眼泪又要掉下来了,“他是什么人啊!不过一个寒门庶子,大字不认几个的粗人!我还听说他性格暴戾蛮横、杀人如麻!你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他――他就是给你驾车当车夫都不配!”
“大嫂,他脾气很好,我认识他这么久,没见他生气过。至于暴戾蛮横、杀人如麻――他是武将,哪个武将传言不吓人?你不是一直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吗?”萧源替梁肃说话。
她在徐州这么多,也曾注意过梁肃府邸的下人对梁肃的评价。不可否认,他御下颇严,对下人的管理一如领军,下人对他都很敬畏,但从没听说过梁府有人因犯错而丧命的,最严厉就是挨上几军棍,这些都是外伤,养几天就会好了。而且府里的很多小孩子都喜欢趁他闲暇时找他玩,让他教他们打拳,一个有耐心教孩子打拳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是暴戾蛮横之人。
“就算是传言,你也不能嫁这种武人啊!他那么粗野,一根手指就能收拾你了!”陆神光坚决反对萧源嫁给梁肃,“元儿,你放心,我已经和萧管家说好了,我们一会直接回萧家,我不信他梁肃就敢强抢!”
萧源笑着摇头,回萧家?怕是他们还没出应天就被人拦下了吧?“嫂子,嫁给梁肃真得是我自愿的。”她微微叹气,“或许他入不了你们的眼,可我在我眼里,至少他对我是最真的。”
“真?”陆神光不解的望着萧源。
“嫂子,你说什么样的夫君适合我呢?阿宝还是李大郎君?”萧源将脸靠在大嫂肩膀上,“可是他们两个,一个娶了叶福金,一个娶了将门女了。”
“元儿,那是他们没福气,但你不能因为他们而嫁给梁肃啊!他算什么东西!”陆神光以为小姑是受了两人的刺激才会答应嫁给梁肃的。
“大嫂,我不怪阿宝和李大郎君,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或许在你眼里,梁肃不算什么东西,但我知道,梁肃他对我不会有这种迫不得已的时候!”萧源坚定的说。
“你认为他会为了你而抛弃家族?”陆神光挑眉问。
“他不会为了我而抛弃家族,正如我也不会为了他而抛弃萧家一样!没有了家族还有我们吗?”萧源坦然说,她和梁肃从小根深蒂固的家族教育,让他们已经把自身的命运同家族命运牢牢的束缚在一起了,“但我相信,如果遇到同样的事,梁肃有很多种法子解决这些问题,就如大哥一样!”
顾熙和李大郎君会为了家族而抛弃她,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需要靠家族来庇护,而对梁肃而言,只有他庇护家族的份,没有家族庇护他的份,所以遇到同样的事,他们两人只会软弱的依靠联姻来解决问题,但梁肃会用自己的实力来解决问题。正如她两个哥哥,大哥有相对选择妻子的权利,而三哥没有,并非说三哥不够好,只能说他的实力不够让他享有这种特权。
“我为什么要嫁这种男人?就因为他们出身高贵?容止端雅?”萧源嘲讽的笑了笑,“王子敬、王恭懿也是千古风流名士,可要我嫁这样的人,我情愿一辈子不嫁!”
陆神光沉默了好一会,“所以你情愿嫁给寒门庶子?”
“大嫂,我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梁肃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寒门――”她并没有大嫂他们那么在意,“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萧源皱了皱鼻子,“他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回来找大嫂,和大嫂一起养两个小侄子!”
陆神光笑了,“你就这么确定是个小侄子?”
“一定是的!”萧源抱过似懂非懂的练儿,亲了一口,指着陆神光的大肚子说,“练儿,还有两个月,你就有个弟弟了。”
“弟弟!”练儿咯咯笑着要趴到陆神光的大肚子上,被萧源一把揪住。
陆神光见握着萧源的手,“族老说明天给你举办笄礼,我本来想――”她本来想带着萧源偷偷溜的。
“大嫂,我总要嫁人了,他比其他人好!”萧源嘴角微弯,“他说等我们成亲后,他就去丁忧,同我一起为爹爹守孝!”
“丁忧!”陆神光瞪大眼睛,“为父亲丁忧?”她没听错吧?
“嗯!”萧源确定的点头。
陆神光这才对梁肃略有一些改观,能纵容小姑任性的人,或许还有一些可取之处,但陆神光还是很反对两人成亲,理由很简单,两人相差太大了,这样的夫妻能琴瑟和鸣吗?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顾太后捧着醴酒,走到萧源席前,念着祝辞。
萧源接过铜爵,她的笄礼准备的很匆忙,但很豪华,以大嫂严苛到近乎挑剔的标准来看,也只能悻悻嘀咕了一句,居然请了这么多上不了台面的寒门庶民!正宾是久居深宫的顾太后,这等豪奢的笄礼,让宾客都在纷纷猜测明天的昏礼会是何等的豪华,萧源接过铜爵,低垂的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情愿用这一切换个家人平安!铜爵里醴酒晕开了一圈水晕。萧源举起铜爵略略沾了沾唇,等她放下铜爵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优雅得体的笑容。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字曰明缘。”顾太后缓缓说出了萧源的字――明缘。这个字是萧源取名的时候,萧就给女儿取好的字,同她的“源”字一样,同样取自《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钞》*。
萧源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拜谢众人后,萧源笄礼成。
听着众人对小姑、对笄礼的赞美,陆神光仍然为小姑委屈,如果萧家没有那场意外,早该去年十月举行的笄礼定是大秦未来五十年内绝无仅有的盛宴,小姑也不会为了家族匆匆选择嫁给一个粗鄙的武夫。萧家那些族老只顾兴奋目前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却丝毫没在意小姑嫁的何等委屈……只可惜没有如果――陆神光面上带笑,坦然迎上士族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不管如何,这是她和小姑选择走下去的路,他们焉知萧家二十年后不会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