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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远山此问一出,宋青书就见萧峰脸上有了片刻的恍惚与茫然。
倒也难怪。
从得知亲生父亲可能依然健在人世, 到萧远山其人真真实实地现身在萧峰眼前, 前后不过眨眼的时间。
萧峰甚至还没能完全消化接受亲爹尚在人间, 且意图杀害自己养父母和授业恩师的残酷事实,就又被随之而来的种种变故毫不留情地糊了个满脸——
从“带头大哥”的真实身份以那样一种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浮出水面,到慕容博其人的出现,再到慕容博阴差阳错被萧远山一掌击杀……
种种全无征兆的变故一个接着一个。
萧峰直到现在脑中还是空白一片,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时候,萧远山问他愿不愿意与他同去。
首先……去哪儿?
虽然以萧峰的性格,未必会在乎目的地,只要能与分别了三十年的亲爹一起,无论去哪里——哪怕是闯龙潭跨虎穴,恐怕他都不会说个“不”字。
可是还有其次呢。
其次,乔家夫妇和刚从重伤中转醒的玄苦大师怎么办?
萧峰能抛下他们不管, 干脆就这么跟着萧远山一走了之?
他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生恩重,养恩亦重,一边是自小分别的亲生父亲,一边是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养父养母, 还有救过自己性命、传授自己武功的授业恩师……
这怎么选?
萧峰能不恍惚?能不茫然?
宋青书看他迟迟没有应答,另一边萧远山的脸色也随着时间推移有越变越黑的趋势, 再看看自家六叔那虽然担心到了极点,却因为是萧家父子间的家务事,他这个外人不好在这种时候贸然发声,因而不得不憋得满脸通红, 慢慢地竟然眼眶也开始跟着发红,一副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模样……
啧!他家六叔这性子软得……真要跟那些才五六岁大的小师弟们一个样儿了!
唉。
头疼啊。
宋青书一个没忍住,跟叶孤城传音:“阿城,你说……萧大侠会不会跟他走?”
谁知叶孤城回应的语气却似乎颇为肯定:“不会。”
宋青书疑惑他哪里来的信心,就听叶孤城轻笑一声,道:
“萧远山这人……瞧着好像心性已经不大对了,整个人像被泡在了仇和恨里,处心积虑,时刻谋划着怎么找出‘带头大哥’、报复当年那些参与过雁门关之事的人,等这家恨了了,再携裹着这些年从少林藏经阁偷学成的武功绝学,回返大辽,以报‘国仇’。但你看他今日行事,当真像那毫无章法、只凭一腔仇恨便肆意妄为之人么?”
这……
宋青书仔细想了想,觉着……好像还真不大像。
他不由微微皱眉。
“你是说……”
“没错。”叶孤城对他赞许一笑,“这人不愧是萧大侠生父,即便被仇恨扭曲了部分心性,却依然有些侠义在心,也仍能理智看待许多事情……”
比如玄慈之事。
萧远山表面上的确是抛出了个似乎是他与玄慈两人你知我知的秘密,口称他既已在当年报复过玄慈,如今便不再取他性命,只当自己已是报了仇了,但若他不肯如此了结,执意要玄慈为当年之事偿命呢?
可别忘了,玄慈此前可是亲口承诺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
少林众僧若硬要横丨插丨一丨脚,不肯让萧远山取玄慈性命,那他们能占了理去么?
便是少林在宋国武林声望再高又能怎样?一个佛家门派,还能硬拼着清白名声不要,以保下一个酿成大错,险些因此为宋国召来战乱的“罪人”不成?
这事,决定权还真就在萧远山手上。
可萧远山却并未因此便当真将玄慈逼上死路。
的确,他那番话说完,玄慈直到现在也还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满面挣扎痛苦的神色。
但到底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少林方丈的最后一丝体面。
由此可见,萧远山绝不是理智全失,满脑子只剩仇恨。
可这人行事又当真有些邪性。
别的不说,光他要杀乔家夫妇和玄苦大师,就很难让人领会其中意图。
否则叶孤城当初推断时,也不会将他当成是辽国插在宋国的一颗钉子了——这所作所为,不是将萧峰往绝路上逼么?
能干出这事的不是有所图的辽国奸细,而是萧峰他亲爹……这说出去谁信?
宋青书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虽欣赏萧峰,却并没到妄图干涉人家人生选择的程度。
如果不是因为自家六叔,宋青书也不会对萧峰上心到这个份儿上。
如今倒是好了。
叶孤城老神在在,六叔担心得眼泪汪汪,萧峰自己还在茫然恍惚,萧远山一脸“兔崽子这你还得想你不光想了特么你还想了这么长时间!”……
自己跟里面瞎操心什么呢!
宋青书捏了捏额心,也不想了——随便吧!
总归不管跟不跟萧远山走,那也是萧峰自己的选择,他六叔虽然心软又容易过分依赖亲人朋友,关键时刻却是拎得清的,不会做出干涉好友选择的事来。
大不了……大不了萧峰真抛下一切跟萧远山走了,他和叶孤城就取代萧峰,陪着六叔干脆离了宋国,去其他地方继续游历好了。
管萧峰和萧远山之后打算怎么办呢,总归也不关他们元国武当的事不是?
宋青书也是没办法了,正神游天际脑子里一堆不负责任的胡乱设想呢(但其实他也就想想而已,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谁让那是他六叔呢_(:3)∠)_),就听那边,萧峰终于开口了:
“爹爹说同去,是要去往何处?”
萧远山没想到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个答案,刚想发火,却见萧峰红着眼睛,明明也是一副十分想与自己抱头痛哭的模样,却不得不端着板着,克制着先将事情问个明白,一时心中便有再多的怒气,也都被扑散光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
“还能去哪里?如今你辽人的身份早已传遍江湖,又有那些个卑鄙小人借机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往你头上扣,你自己说,你在这宋国,可还能有个容身之处?”
萧峰没有出声。
因为他知道,萧远山所言,的确都是事实。
萧远山见他沉默,也不恼他,只沉声再道:“我虽已假死多年,当年珊军总教头之位恐怕也早被人取而代之,但以你我父子的本事,若肯为朝丨廷效力,想来大王对我等也不会吝啬。更为重要的是,峰儿,你身为辽人,却从未入辽国一看,更不知你出生的地方,从前和现在都是个什么模样,当年我们一家居住的府邸……”
萧远山开始回忆起当年辽国家中的一草一木。
萧峰对此虽没有半分记忆,但随着萧远山的诉说,他感觉好像当真有那样一座府邸,在自己刚出生时,母亲抱着自己坐在院中,看父亲习武练功,与交好的叔伯在院中吃肉喝酒,纵情高歌,从夜晚到黎明……
萧峰的眼眶慢慢开始泛红。
萧远山说起当年之事,自己也是心潮汹涌,几度险些落下泪来。
“如何?峰儿,随为父回辽国去,家中或许早已不是曾经的模样,但为父还在,家……总能一点点找回来的!”
萧远山道。
谁知,萧峰红着眼眶与他对视许久,却重重地摇了摇头:“爹爹,孩儿不能随你同去。”
“这……”萧远山对他的拒绝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为父已经说过,你在这宋国,早已没了容身之所……”
萧峰却笑了。
他道:“不去辽国,我也不会留在宋国——爹爹且安心,我早已应了殷兄弟邀请,欲与他一同往元国武当,拜见他师尊张三丰张真人。若非此间仍有牵挂,孩儿早便想与殷兄弟一同离去了……”
去元国?
萧远山怔了怔,继而便是一怒!
“你宁肯远去那劳什子的元国,也不肯与为父同回大辽?!”
他怒斥。
萧峰面上僵了僵。
然而,迎着萧远山满是怒意的瞪视,他却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道:
“不然爹爹还要我如何?我是爹爹的孩子,是契丹人,但我却也作为宋人,被教养了整整三十年。是,我已经不再是宋人了,但在我心里,宋人是我的同胞,如今,辽人也是。”
“所以,我便同爹爹去了大辽,又能如何?我不能像爹爹一样,为辽国大王效力。亦无法跟在爹爹身边,看你向我曾经的同胞挥下兵刃。”
如此两难之局……
萧峰闭了闭眼睛。
“说我懦弱也好,无法体谅爹爹的心情也罢,孩儿……是真的累了。两边都无法下杀手,又两边都无法相帮,我便是留下来,于爹爹而言,又有何益处?”
萧远山沉默了。
他想说,不必非有什么益处,你是我失散三十年的儿子,你回到我的身边,对我便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可是,看着萧峰那写满无奈的双眼,萧远山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没忘记自己此前,是想要如何设计“陷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是,那时他刚刚得知萧峰是他儿子,心中悲喜交加,又思及父子分离多年,儿子还被仇人们养成了个大宋民族英雄,心中又不由恼恨非常。
于是新仇旧恨交相叠加,一时便被仇恨迷了心窍,想断了儿子在宋国所有的牵挂念想,逼得他不得不回到辽国去。
可如今仇已报了大半,理智回笼之下,才惊觉自己那般作为,会令儿子承受多大的痛苦。
萧远山定定与萧峰对视半晌。
渐渐地,他扬起嘴角,有些僵硬,却半点儿都不显得奇怪地,笑了。
这个笑容,与萧峰曾经豪爽畅快的笑容,竟有了十成的相似。
“懦弱?谁敢说我萧远山的儿子懦弱?我的儿子,重情重义,又当真有情有义,我这当爹的高兴还来不及!”
又怎会因此便恼了你?
萧远山目光扫过站在萧峰身边的殷梨亭,又扫过一旁的宋青书和叶孤城。
他的目光中有警惕,有打量,又有欣赏,有认同……
“你若决定了,便去吧。”
长长出了口气,他最后对萧峰笑了笑,温声道。
“或许你才是对的。这天大地大……”
好男儿,何处不能为家?
只是他……就算了。
仇恨与执念在心中积累太深,如今,早已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至于今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且看吧。
萧远山最后对萧峰又笑了笑,见宋青书没有出手阻拦他的意思,便飞身跃起,向院外而去。
而就在他跃出小院的瞬间,耳中传来一句传音:
“前辈莫不是忘了,慕容博虽已身故,却仍有后裔留存。”
既有后裔,那复兴燕国的“伟大理想”,自然便也依然有人践行。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
萧远山眸光闪了又闪,还是没能忍住,最后回头向院中远远望了一眼。
只见在他那口中唤着“爹爹”,想要追上自己,却又似乎觉得没有立场追来,因而面带悲色驻下了脚步的儿子身后,那一袭白衣,笑容清浅的少年侠客,正对自己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