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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从德倒真的把赵世?当个宝, 即便赵世?带人来抓他, 他们与对方在宜州城的城门处摆阵对峙,他也派人好好护着赵世?。
他觉着赵世?落水是故意的,是不想杀他这个爹。
只是他所仰仗的皆是五姓蕃,他们的兵, 数量倒是不少, 比之京城来的禁兵, 还是不能比的。况且,京城已有援军赶来,快的已经先到了一部分。他们防得有些吃力,到了下半夜, 城门就有些危险。大宋禁兵手持盾牌, 按阵稳步往前压来, 眼看不过几里路就能行到城门下。
赵从德不敢轻举妄动。
龙光澄从城门上看了下来, 不悦道:“世子, 你是大宋魏郡王世子, 竟不知他们摆的什么阵?”
赵从德也不悦,龙光澄这是说他无用呢!
他气道:“我又不在军中行走!”
“他们全都躲在盾牌后头, 我们的弓箭手一点用处也没有!往常回回进京, 回回听你们太后娘娘哭穷, 没马,没兵器,这是唬谁呢?要我说,直接拿火烧吧!还管什么阵?!”
“不可!城中城外百姓都在呢!再者, 打仗,自要摆阵!”
龙光澄气,宜州城的百姓死绝了也跟他无关,他又不是宋人!他只要宜州城!
却又不好跟赵从德翻脸。
赵从德仰仗他的兵力,他们又何尝不仰仗赵从德的身份?龙光澄嘴中用赵从德听不懂的话将他一通骂,边骂赵从德是个草包,他边退到了后头,找其他几家人商议此事。
赵从德越是这个时候,越在意自己的身份,也越瞧不起龙光澄与其余的几家。
龙光澄骂他,他也骂龙光澄:“土货!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什么玩意儿!难怪就连赵琮都不爱见他们,不许他们再进京朝贡!回回带个十来匹马进京,捎上一百来斤的辰砂,回头反而要给他们数倍的好东西!”
当时一路送他来的马夫,应声道:“可不是!都不是个东西!”
“待我登基,将他们都拘在这儿,一步不许出!”
“待世子您当了皇帝,自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赵从德这才舒了口气,问道:“舅爷不知可否成事,赵琮怕是被我吓得不轻?把我的幺儿都派来!我幺儿心疼我,宁可掉到水里,也不听赵琮的话!”说完,赵从德又望向城门外,“这些禁兵极难对付,来得倒也快,已僵持了好几日,若再破不透他们的阵,宜州城怕是要丢啊。”
马夫心中冷笑,他们从来也没指望赵从德打赢这场仗,他更没那个打算准备真陪赵从德杀回东京。在宜州玩玩儿,也就差不多了。
他们要的不过是这个名声,原本还担忧京中有个赵世?不好成事儿。
这下倒好了,赵世?也到了这儿。
就是赵从德看得太紧,他不好下手杀赵世?。
赵从德看得紧,天快亮时,急急派人再去看赵世?。
赵世?住在宜州城衙门的后衙里头,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使伺候他。她们看他长得好,即便昏睡不醒,也日日尽职守在榻前看。
这会儿,赵从德派人进来看十一郎君,她们老实退下。
来人满头小辫儿,看起来就是个西南人,他进来后,先是紧紧关了门。随后赶紧到榻前,小声道:“郎君,小的来了。”
赵世?立即睁开眼睛。
“郎君您放心,娘子夜间已经离开广南西路,洇墨姑娘带她往成都府去了,那处此时反而最安全。您这几日不在,随您从京城来的禁兵与当地厢军们倒也能扛得住,如今已快逼至城门下。眼看,拿下宜州城,不过就是几日的事儿。”
赵世?松下一口气,他娘既已安全,他就可以放手去做该做的事儿。
只是来人再道:“郎君,还有一事。”
“说。”赵世?多日不曾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穆叔来了。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姜未在太原造反——”
话音未落,赵世?立刻坐起来,回身看他。这哪还有昏迷的样子,眼眸子格外清明,且叫人压根看不清其中情绪,来人也不敢再看,立即低头。
“陛下,陛下……”赵世?面上毫无破绽,声音却微抖。
来人心想,没料到他们郎君与陛下叔侄情分当真这般深厚。
他赶紧道:“穆叔说陛下心中有沟壑,与谢文睿里应外合包抄了姜未,有惊无险。他亲眼看陛下诛了姜家九族,才离开太原。穆叔还说,完颜良躲在太原城中当那捕螳螂的黄雀……”他尽数说来。
赵世?听到穆扶竟然暴露于赵琮身前时,眉头微皱。
来人立即道:“郎君放心,陛下对他应是没有怀疑,穆叔说他自高丽来。”
赵世?心想,赵琮能信?
他心中又有些烦。
来人见他们郎君面上烦躁,心中也觉诧异,似乎每回遇到京中陛下的事儿,他们郎君都能立即变了个人。
片刻之后,赵世?再问:“如今外头如何说我?”
“都在找您呢。”
赵世?只愿如今宜州的消息难传出,期盼“失踪”的消息还未传到京中。他叹气,他得先保证他娘毫发无损,是以才亲自上。来前,他就想好了这个法子,才再三在信中叫赵琮等他,他是要赵琮放心,他一定会回去,完好无损地回去。
为此,他还快马加鞭地先到了两日。
他这几日就将事儿办好,早早回京。
他接着便与来人部署起事来。
大约一刻钟后,此人离开。
又是一个时辰之后,此人出现在五姓蕃首领之一张廷初的院中。
张廷初听到石头敲窗声,走到窗前,刚推开窗户,门被打开。他回身一看,脸上露出玩味笑容:“不知侠士从何处来?既是汉人,何必做我族中打扮?”
赵世?的属下笑:“我们郎君欲同张使做比买卖,不知张使意下如何?”
张廷初背靠窗户,笑问:“好处如何?”
“特许张使往后可继续从宜州进京朝贡,若张使愿意,还可允张使留在京中,不知这个好处可使得?”
张廷初摸了摸下巴:“你们郎君是谁,竟能做这主。”
属下索性道:“张使这几日一直派人去寻我家郎君,怕也急了?既是急了,何必故作……”
张廷初笑出声:“侠士说话真有意思。”
“不及张使特地教魏郡王世子杀了我们郎君有意思吧?”
张廷初失笑:“我可没这么教他,我只教他往外放假消息。”
“也无碍,我们郎君正有此意呢。”
张廷初看了他几眼,又满含深意地笑道:“既要玩,就要玩一把大的。我觉着西南,五姓蕃,这姓有些多,不知你们郎君如何觉得?太多的话,我这待得就有些不痛快,就想往北方去,或者再往西去。”
属下更笑:“张使也别吓我,我们郎君,从来不是吓大的。我这事儿,就是拿给龙光澄,他也要跟我干。张使说得也是,这姓是有些多,少几个也没什么,大鱼总要吃小鱼嘛。”
张廷初脸上不虞片刻,再度笑起来:“那我还是跟着你们郎君做条小鱼吧,大事不敢应,帮着吃些小鱼苗,还是使得的。”
属下摇头:“有了我们郎君与我们陛下,您就是这西南最大的一条鱼。”只是有没有那个能耐全吃下去再也不吐出来,那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事儿了,“只有一点。”
“请说。”
“我们陛下、我们郎君都不愿祸及百姓。”
张廷初这么一琢磨便明白了,这是要智取,不愿伤亡太多人,难得大宋皇帝还真的亲民爱民,他笑:“张某嘴皮子功夫还是有点的,尽量,尽量。”
张廷初上门拜访赵廷的时候。
赵廷正甩孙筱毓耳光,嘴中骂道:“妇道人家!甚个也不懂!”
孙筱毓躲着他,满眼含泪:“妾身只想与夫君分忧,赵世?将父亲的心全都圈了去,咱们杀了他,不就成了?杀了他,父亲眼中便只有夫君啊。”
“你当我蠢?我杀了他,我爹再杀了我,你就痛快了?你当我爹是傻的?!”他作势还要踹孙筱毓,孙筱毓往后避去,他的贴身小厮带着张廷初来了。
赵廷回头,不满道:“是谁?!”
张廷初走进来,笑眯眯拱了拱手:“见过十郎君,在下张廷初。”
赵廷虽没本事,到底也是郡王府长大的,看人还是有点本领的。这个张廷初一看就是个可靠之人,他也记得他爹曾提起此人,似乎是个极为厉害的人。他瞪了孙筱毓一眼,孙筱毓擦了擦眼泪,回身跑了出去。
“妇道人家不懂事,叫张兄看笑话了!”赵廷直接与他称兄道弟。
张廷初哈哈大笑:“听闻世子有个十郎君,最是俊雅人物,与在下的汉名还同了一个字儿,在下早就想来拜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赵廷被这么一夸,心中得意,嘴上倒也知道自谦,说话顿时也跟着文绉绉起来:“张兄谬赞了,我不过王府弃子,是万万不敢同我那十一弟弟比的,他可是未来皇帝。”
“十郎君这话可就不对了,待世子登基,京中现在那一位算什么?他定的继承人不作数,而世子才是未来的皇帝,即便世子要选太子,也要按照长幼顺序来才是。”
赵廷脸色一冷,不高兴道:“即便按照长幼顺序,我京中还有好几个哥哥呢!”
张廷初笑了笑,没说话。
赵廷见他这有话却不说的模样,反倒急道:“张兄怎不说话?我与你初见就投缘,你不必顾我!”
张廷初拱手:“我是个粗人,瞧得起的人呢,叫我一声‘张使’。十郎君可知,就这么一个蕃落使,来得也是格外不容易。”
赵廷压根不知道“蕃落使”是个什么官职,只是立即道:“张兄但说无妨。”
“唉,我之所以定要来看十郎君一眼,全因我在家中也是排行为十。十郎君怕也知道,从前西夏没有五姓蕃,只有四姓蕃。”
赵廷完全不知道,却也腆着脸点头。
“我是家中幼子,得父兄庇佑,家中虽贫穷,却也过得悠闲。直到十年前,我的父兄随龙使进京朝贡,路上跌落山崖,全部身亡,我的悠闲日子便到了头。”张廷初悠悠道,“父兄常来往于宜州、柳州一带,对于路况最为熟悉,怎会这般轻易便死?”
赵廷点头:“是啊。”
张廷初眼神一凝:“是有人故意要我父兄死,他们看不得我们张姓日益崛起,才要害我父兄。我不过幺儿,小小年纪,他们看不上我。正因他们看不上,我才能得家中老奴相护,安然长大。也是因为他们看不上我!我愈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叫他们好好吃惊一把!”
赵廷听得入神,张廷初忽然就回身看他:“正是为了这么一股气,我踩过鲜血,踩过无数人的尸身,终于将我们张姓带了出来。得京中圣上亲封,也才有了这‘第五蕃’!”
赵廷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儿呢,一个被踩得死死的人,再度站起来,很能叫人兴奋。
偏偏张廷初又道:“实不相瞒,正是听闻十郎君从前的过往,才叫我起了结交之心!”张廷初握住他的手,真心道,“十郎君,我张廷初能立起来,你也能!赵世廷、赵廷又有何区别?你的名字,你的运道,全在你自己的手里!其余人等,无论是谁,都不能替你做决定!”
赵廷被他说得兴奋得差点要厥过去。
当年在宫中,当着宗室众人的面被赵琮给改了名字,将他放在族谱里,却又不给他太|祖定的字辈,是他一辈子的耻辱。就是如今,他也常常噩梦醒来,梦到赵琮等人在梦中嘲笑他。
赵廷自小到大,也从未有人正经教导过他。张廷初是头一个与他这般说话的,他这下是真心把张廷初当作兄弟看待了。
不过几个时辰,两人便把酒言欢。
张廷初仿若不经意地问他为何与夫人起了争执,赵廷开始不愿说,张廷初脸一冷:“这是十郎君不信我!”
赵廷赶紧赔不是,跟他说了实话,并问他如何看这事儿。
张廷初不可置信地看他:“十郎君,这事儿,你还问我如何看?”
“……为,为何?”
“杀了他,你便是独一份啊!十郎君的娘子不愧是孙家娘子!”
一夸夸了俩,极为长赵廷的面子。很少有人夸赵廷,赵廷立刻就飘飘然起来,虚心讨教,张廷初索性都教了他。
夜里时,赵廷将孙筱毓叫来,说道:“我要杀了赵世?。”
虽说都按计划进行,孙筱毓的腿还是有些抖,但她身穿八幅裙子,看不出来。她面上温婉:“一切听夫君的。”
赵廷却胆小怕事,临到头了,叫孙筱毓去杀。孙筱毓点头:“他害夫君至此,我即便女子,也愿为夫君杀他!”
赵廷这么一听,心道,难不成,他还不如孙筱毓?!张兄说得对啊,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手染鲜血!
他顿时饮下一壶酒壮胆,张廷初早帮他将人都引开,赵从德还在城门处。后衙里头静悄悄的,赵廷鼓足此生的所有勇气,走到赵世?的房前。他的手直抖,他其实还想进去痛殴赵世?一顿,就像当年赵世?揍他那般,但他怕误了时间。
尤其,他的手十分抖,即便真要揍,都难握拳。
孙筱毓在外头替他望风,过了会儿不见他动作,迅速来道:“夫君,快些吧,张郎君说了,父亲今夜要回来一趟。”
赵廷想到幼年时候,在家中时,赵世?明明就是那样卑微,却每回都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他。
他越想,心中的火就越旺,终于他的眼中也满是火。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料,将一整壶酒都倒在上头,用火折子点燃,一同用力朝赵世?的屋子抛去。
火苗迅速蹿高,赵廷眼中的恐惧在越蹿越高的火苗的映照下,终于被痛快与贪婪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