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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流民, 侍卫们审问得很快,也实在是没甚个好审。
再是口齿伶俐的, 多日不曾进食,能说些什么?况且他们也的确没什么好说, 这些流民饿了太久,瞧见赵琮一行富裕,更见他们拿出吃食给其余流民。他们饿得昏了神志,脑中只有吃的。为了抢些吃食才敢上来,待被打被杀被擒,知道对方的手段,他们本就饿得没了劲, 此时也不过就是等死, 一点反抗也无。
侍卫们用了百般法子,无奈确定,这些的确是普通流民。
他们再禀告于赵琮,赵琮再暗叹气, 感慨于自己的运气, 这种衰事儿都能碰上。不过这样也好,说明他的行踪的确并未暴露——
赵琮暗自摇头,也不能这般说。
若是不暴露,为何会有个中年太监扮作流民跟着他,还来救他。此人是否有同伙?同伙何在?
若是时间充裕,赵琮会叫人去“杀”这位中年人,好逼他的同伙现身。
现下的时间实在不充裕, 赵琮只好另做其他安排。
队伍中有了伤员,他们暂且停了行程,欲等染陶醒了再继续前行。
染陶身子不弱,但到底是头一回受这样的伤,醒得有些迟。倒是那位假扮流民的太监先醒了,来人禀告赵琮,赵琮去看他。
穆扶上前时已做好最坏打算,可若是眼睁睁地看着陛下被伤,郎君怕是能要他死。要他死倒是小事,他不愿叫郎君失望。他的忠心写进了血液里头。
他既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想好了应对法子。
只是他再镇定,也不防,赵琮进到他躺着的马车后,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眼,随后便十分平常地问了句:“你是谁的太监?”
穆扶到底把赵琮想得简单了些。
他什么都想过了,却没想到赵琮发现得这样快,也未想到赵琮问得这样直接。
他的脑中有些混沌。
赵琮却露出笑容:“朕知道你很清醒,你会功夫,身子骨十分好,你能说话。你只是在想话骗朕。”
穆扶心中又是一突。
“你说。”
穆扶暗自咽了咽唾沫,开口道:“小人从高丽而来。”
赵琮“哦”了声,点头:“原来是从高丽来啊。”
穆扶越发谨慎。
赵琮却沉默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笑:“你猜,朕是否觉得你在骗朕?”
“小人不知。”
“的确,人心难测,谁能猜到呢。”赵琮喃喃自语。
穆扶索性起了一身的汗,严防着赵琮。
赵琮却起身,留下一句“慢慢歇着”,转身下马车了。
穆扶心中想好了所有说辞,例如为何从高丽来,又为何扮作流民,甚至连他的主子是谁,他全都想好了,可是陛下问也不问!
穆扶紧紧皱起眉头,他们郎君成日与这样精明的陛下朝夕相对,当真甚个也未被发现?!
待染陶醒来后,他们继续往太原府赶去。
赵琮不许人将这些消息送回开封府,只是那位太监还有同伙,会不会传回开封府,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明日就进太原府,会用最快速度拿回姜未的兵权,若有歹心,已然来不及。
赵琮不在意。
或者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有灵犀,东京城内,清闲了好几天的赵世?也再度忙碌起来。
杜诚知道易渔是主使的事儿了,他终于知道是谁害了他的叔父。他常常觉得当初当庭朝参杜誉的自己是真正的被猪油蒙了心,一直想要补偿叔父一家,待他知道易渔竟然是背后人,他能忍?
他也向来是个没甚脑子的主,否则当初也不能被郑桥给忽悠上。
实际瑞庆节前,赵世?的人便将消息放给了他。只是他经过这么多事,总要有些长进,知道有了证据才能将易渔拖垮。这几日他到处搜集证据,将淮南盐场一事,郑桥一事以及自己叔父一事全部再过一遍,还去找郑桥的家人,留了许多口头与书笔证据,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城中告状。
钱商与黄疏代陛下处理大多数的朝中事,没空见他,他也不够资格见,他早已没了官职与功名,只是普通百姓。就这普通百姓,还是陛下看在叔父的面子上给他的,否则早已让他流放去。
他见不着两位相公,便去开封府求见知府,他觉着自己这事儿绝对是大事。可知府听闻是杜诚,知道他身上是非多,陛下病中,知府不愿惹事,犹豫一番,先派人去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这等大事,杜诚要保密,不能随意告知他人,非说要亲自见了知府才能说。知府更觉他故作神秘,更觉着没什么大事,借故也不见他,想拖上一拖。
杜诚四处求见,却没个人见他!
他又没有脸皮去杜府求见从前的家人,再者杜誉去太原任职后,已将家人全部接至太原,府中也空着,只有下人。
此事甚急,他本就已拖了数日,不能再拖下去。
他急中生智,倒想出来一个法子,他直接到宣德楼前的登闻鼓院敲鼓去了!
大宋有规定,登闻鼓,不论身份与年龄,只要是大宋子民皆可去敲。敲了鼓,登闻鼓院的官员就得立刻受理,甚至也可以请求陛下亲自处理,只是敲完得打三十下。
杜诚已然等不及,即便要被打三十下,他也得去敲。
他这么一敲,可把别人都给敲醒了。
都许多年没人敲过登闻鼓了,毕竟没人爱被打板子,打得还十分严厉。眼见有人来敲鼓,凑热闹一事上从未慢过的城中百姓们立即赶来看。登闻鼓院的官员也的确立刻受理此事,首先就先打了杜诚三十大板。
杜诚也是个书生,只是好歹种了一阵日子的田,打完三十大板,还能说话。
院中官员见他还能说话,问他是什么事,他赶紧道:“我要见陛下!”
他不知道,官员们却是知道的,陛下在病中呢,自然立即驳回。
杜诚虽还能说话,脑袋到底有些昏沉,也不说其他的话,口中只说自己要见陛下。
这事儿可就难办了,按照大宋律法,只要敲了登闻鼓,挨了板子,不管此人是何要求,哪怕要面见陛下,都得满足。
先帝那会儿,有个无儿无女的老头丢了一头牛,闹到宣德楼前,敲了鼓,挨了板子,死活要见了先帝才算。
先帝也见了,觉着老头不容易,不仅出言宽慰,赐药赐饭,还派了禁兵去给他找牛。牛最后是找到了,被同村一个无赖给杀了吃了,先帝下令流放无赖,还给老头送了十头牛,更专门请人照顾他,为他送终。
老头死后,先帝还感慨一番,为他写了几句词,更叫人将那十头牛好好照料。
这事儿惹得人人都赞先帝爱民亲和。
更不提太|祖那会儿,可以说,前头两位皇帝做的事留下的影响都甚好。杜诚这般要求见陛下,官员还真没法驳。
外头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官员心中痛骂杜诚出现的时机不好,也只能掸掸衣裳上不存在的灰,进宫禀报。
赵世?也没料到杜诚竟然有这胆子,有这魄力。原先看杜诚一直没出声儿,他还当杜诚胆子小,正准备用其他法子呢,反正赵琮不在开封,过几日再去激杜诚也不急。
哪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杜诚就这么杀过来了。
不见也得见,这是大宋律法,赵世?以陛下病中为由,叫官员将杜诚抬到福宁殿,隔着隔窗与帘子见。
登闻鼓院的官员擦了擦汗,见那位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十一郎君没怪他,他狠狠松了口气,出宫就叫人将杜诚抬进福宁殿。
杜诚被打得根本坐不了,也立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茶喜还专门在地上给他垫了垫子,好叫他趴得舒服些。杜诚心中感动,更觉着要好好回报陛下。坚持跪起来,朝陛下躺着的方向磕了个头。
赵世?出声道:“起来吧,陛下尚在病中,不好见你。但陛下就在里头,你不惜挨板子,也要敲登闻鼓,想必是有大事。你说吧,说了,陛下都能听着。”
杜诚点头,小心从怀中掏出他这几日辛苦搜集的东西,双手举过头顶:“草民杜诚有要事禀告陛下,烦请十一郎君转呈陛下。”
“你等着。”赵世?接过去,装模作样地转身进内室。
登闻鼓院的官员在一旁作陪,见十一郎君这样慎重,再度暗暗擦汗,幸好还是进宫来禀报了。眼瞧着陛下十分看重此事!他若是不报的话,不知是什么下场呢。
杜诚则是满脸期待地遥望着陛下的方向。
赵世?走近内室,展开杜诚呈上来的东西,倒也有些佩服,杜诚花了不少心力,整理得十分全面。
他在里头待了会儿,出来道:“陛下都看过了。”
杜诚面上的期待更多。
赵世?心中却也在琢磨,不知此事该如何办才好。要他说,赶紧下令处死易渔得了,只是易渔到现在还关在开封府的大牢中,得陛下的旨意,谁也不许见。
他这么一琢磨,不说话,杜诚就有些急,已到陛下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他不由就道:“十一郎君,敢问陛下如何说?易渔此人实在恶极!他不仅杀自家小厮,夺取他人辛苦成果,挑拨朝中官员。他还给许多官员送礼啊!杜誉杜相公,与前淮南东路转运使林白,都是受此人诬陷!他与郑桥联手,陷害真正一心为民的好官!”
在旁作陪的官员一听这话便是大愣,怎的那些事情也与易渔有关!
茶喜等人也不由愣住了,先前淮南盐城那事闹得十分过,陛下更是为了此事亲自去了一趟淮南,一趟回来,折了多少官员?就连杜相公都折了,如今却说这些事都是出自易渔之手?!
赵世?不防他就直接这么嚷嚷出来了。
杜诚激动道:“陛下!这些都是证据!草民恳请陛下严惩易渔!只有严惩此人,才对得住那些所有被他陷害过与拿了命的人,也才对得住大宋律法!”他说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又挣扎起来直磕头。
福禄赶紧上来,拉住他,劝了几句,却也劝不住他。
赵世?暗叹气,开口道:“陛下自是要严管此事,只是陛下身在病中,急不来。”
“是是是!”杜诚点头,“陛下的身子要紧!但请陛下先将易渔全家关押起来!”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登闻鼓院的官员叱道:“胡闹!陛下跟前,哪里容得到你说这些?”
杜诚听罢,眼圈一红,痛声道:“草民当初经不住诱惑,为郑桥所用,害了叔父,草民为此愧疚,恨不得以死偿还。之所以腆着脸活到至今,就是想拼着一股气,还草民的叔父清白!草民深信陛下!坚信陛下会给草民交代!”
官员心道,你快别说了!怪道郑桥招招手,你就跟着跑了,就这傻不愣登的性子,说着这样直白的话,还不是被卖了数钱的份儿?
杜诚在福宁殿中差点没痛哭出声,但好歹将事情禀明。
赵世?也传达了“陛下的话”,会尽快给出处置法子,虽说因陛下身在病中无法立即处置,赵世?却已按照陛下的吩咐,派人去将易家宅子看管起来,并抓了易渔的贴身小厮、女使与家中管家去问话。林长信等人也被关在家中,不许出门。
杜诚见此,放下心来,才愿意出宫,临出宫前还不停磕头祝愿陛下的身子快好。
官员心中恼得很,生怕被他拖累,赶紧将他拖走。
杜诚敲登闻鼓本就引人注目,他前头敲了,后头就有宫中禁兵出来去易家抓人,还封了宅子,以及与易家相关的亲戚家的宅子。不用问,他们也知道,那位状元又犯事儿了!
这样的事总要告知于民,待官员与杜诚离开宫中,没一会儿,人们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这下就只有更热闹的。
不仅百姓们愤怒,朝中无数官员,即便因陛下身子不好而想尽量不惹事,却也难已控制,到底进宫来求见。
陛下见不着,十一郎君代陛下见。
赵世?坐在崇政殿里,见了一拨又一拨的官员,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上辈子,他也曾在这里见过官员。坐在同样的位子,听着同样义愤填膺的话。
就连黄疏与钱商也来了,他们诚挚建议道:“烦请十一郎君转告陛下,陛下身子不适,不便亲审,务必要委派十一郎君亲自过问此事才是。易渔不过一个小小知县,却能在朝中兴风作浪,是臣等失责,臣等心中十分愧疚。但再愧疚,此事也要迅速办。不知他可还有同伙?况且朝中如此,还如何叫百姓信咱们?”
赵世?也知道这个道理。
关键是赵琮不在。
他说了几句会迅速转告陛下之类的话,打发了他们,正要叫福禄出去叫邵宜。
邵宜却来了。
赵世?叹气,看他,说道:“可如何是好?”
“臣只听陛下的话,陛下说除了他,谁也不许见易渔。”
赵世?再叹气。
最大的问题不是赵琮不在。
而是易渔压根见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