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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睿也是傍晚时分归来, 却是直接去宫中见陛下,赵琮虽已在福宁殿中准备用晚膳, 听闻他回来了,立刻高兴地传他进来。
几个月不见, 谢文睿黑了不少。
他进来,便给赵琮行礼,面上全是笑。
赵琮也笑:“文睿兴致不错嘛!”他上下打量,“黑了不少。”
“常在海边练兵,便晒黑了。”谢文睿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
赵琮知道谢文睿面皮薄,也不再逗他,将他叫起, 问了些路上的事。谢文睿大致说过, 便道:“陛下,臣匆匆进宫,实在是此事拖不得。”
“你说。”
“不知陛下对女真完颜一族知晓多少?”谢文睿先问。
女真一族是近十年才突起的,近五年才渐渐为部分宋朝人民知晓, 再往前, 这一族人甚少与人打交道,不臣服于辽国,却也游离于辽国边境处。辽国既想收编他们,却又收不了。
女真族的人很是凶悍,于辽国而言,硬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况且,女真一族一直平平, 并没有显出特别的能耐。直到几年前,辽国皇室开始内斗,女真一族才开始迅速发展,辽国无暇顾及,等到如今想要顾及时,女真虽还是不如辽与西夏,到底已不再是当初的女真。
辽国派人去与女真谈判,女真却说他们要向大宋称臣。
向大宋称臣,是谢文睿按照赵琮的意思,私底下与女真首领完颜良说的,八字还没有一撇,具体条件也还未谈妥。他们倒好,转眼便放到了明面上。这既是逼着大宋不得不允他们属国地位,还下了辽国的面子,顺带挑拨大宋与辽国。
也正因为此,谢文睿才赶回来,问陛下该如何行事。
至于对完颜一族知道多少?赵琮从未与女真族的人打过交道,便是离得最近的辽国,也与女真没有多少往来。他从未去过女真,留有的印象,几乎全部来自于上辈子,也是靠着那些记忆,他才能安排这些事。
谢文睿见他沉默,再道:“当初臣头一回去辽国,也是陛下交代臣注意女真这一族。这一回臣去登州,也是得陛下吩咐,臣自知,陛下对女真是十分了解的。只是臣这回亲自与女真一族打交道,才发现完颜一族十分有意思。”
赵琮点头,这倒是,亲眼见了本人才算是真的,其他都是脑中空想。
“完颜良要向咱们大宋称臣,口口声声说仰慕大宋之风,臣初时还当他与辽国那些使官一般,不过嘴上功夫罢了。哪料,待臣前阵子往女真去了一趟,他们是真的仰慕咱们大宋啊!完颜良如今正改官制,样样效仿咱们大宋。”
女真落后,也无治国本领,向样样健全的宋朝学习,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文睿子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完颜良此人谦虚谨慎,且好学,所图并不少,陛下,咱们是否还要如您当初定下那般,接受女真称臣?依臣所见,不怕养羊,就怕养了一条蛇。”说罢,他瞧了瞧陛下深思的表情,又道,“自然臣只懂打仗,于这些事情上头到底不是十分懂,若有说错之处,请陛下责罚。”
听到“责罚”二字,赵琮回神,笑道:“无碍,你说的很对。朕也未想到女真族这般能成事儿,还没称臣呢,就知道挑拨我们与辽国。文睿安心,朕心中有数。”
谢文睿松了口气,就怕陛下真把那完颜良当好人。
赵琮暗想,谁也不是吃素的,完颜良利用他与辽国,按照小十一所说,他也能玩阴的。
赵琮有心留谢文睿一同用晚膳,谢文睿笑道:“臣满身尘土,不敢再叨扰陛下。”
赵琮也不硬留,又道:“辽国使官耶律钦已到开封,如今正住在都庭驿。”
谢文睿一顿,他已知道了,毕竟……他恰好遇到了顾辞。
赵琮想到他与顾辞的事儿,心道,也不知小十一说得到底真不真哪。他拿起茶盏,恍若无意地说:“待了结这件事儿,你私下给顾辞去个信,若是想留在开封,朕想法子让他留下。”
谢文睿听了很激动,笑道:“是!”
果然是有事儿啊。
赵琮继续道:“顾辞今岁多大年纪?”
“禀陛下,他比臣大了两岁。”
“他这几年也十分不容易,待他留下,朕为他赐婚吧。”
“陛下……”谢文睿懵了。
赵琮暗自摇头,真是个呆子啊。赵世?是装呆子,该出手时比谁都快。这位倒好,怪道时到如今也拿捏不住顾辞。他也不逗可怜的谢文睿了,反而预备送谢文睿一份小礼物。
他招手,对进来的染陶道:“辽国使官耶律钦与朕是旧相识了,今晚虽不得见,有几道菜赐予他。你挑几道可口的,也别让福禄去了。正好,文睿要回家的,代朕送去吧。”
谢文睿懵完,心中再一喜。因顾辞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所致,他们甚至不能正大光明见一面,这下可好了。他行了礼,转身就随染陶出去。
耶律钦在花楼,流连忘返尚未归。
顾辞在街上逛了会儿,到了膳点便回到都庭驿。他一进去,便有辽国带来的侍卫对他道:“大人,宋朝皇帝派人送东西来。”
“你们可有妥帖招待?”
“下官领他进去,有都庭驿中留着的人在陪他。”
虽不是很妥当,但也不失礼,顾辞一点头,理了理身上衣裳,抬脚进去。哪料走进厅中,蓦地抬头看他的人竟然是谢文睿。
赵琮自觉做了件好事,用膳时面上还带着笑。
方从外而归的赵世?诧异道:“陛下为何这般高兴?”
赵琮说了一遍,赵世?笑:“陛下这样帮他,谢文睿那么个呆子还是领悟不到,陛下信不信?”
“那可就真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都帮到了这个份上!”
赵世?看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笑道:“还是我好吧?”
赵琮瞥他一眼:“你最好了。”
两人一同笑出声来。笑罢,赵琮才又将与谢文睿说的事儿再与他说了一遍,赵世?今日去亲审郑桥儿子与夫人等人,也得了不少消息,自也一一告知赵琮。两人轻声说话,商议政事,途中染陶进来为赵世?添饭、添汤,见他们这样,心中也高兴,只愿这样的夏日年年有。
待耶律钦安顿好,赵琮在紫宸殿,带着五品往上的官员,亲自见他。见礼过后,又去侧殿中摆宴,耶律钦心中无比舒坦。五年前,他是使官,赵琮是个不得亲政的小皇帝,他实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赵琮亲切待他。如今他贵为辽国宰相,赵琮亲政、掌政,居然还是这般待他。
仅这一个细节便能得知,赵琮是个真能把人放到心上的皇帝。
自然,为帝王者,没有一人是简单的,也没人是真正心善的。但赵琮最起码在面上做足了,若是辽国太后能做到赵琮的三分,他也不至于这样愤恨。
赵琮对他愈是如沐春风,他这心中愈舒坦,却又愈不舒坦,他对顾辞感慨道:“咱们先帝在时,我心里头有些小想法,却也什么也没做,尽心尽力为先帝做事。若是太后有赵琮三分哪,能知恩图报,我也不至于这样!”
“太后的确过于急了些,用完便扔是人之常情,她却连一年也忍不得。”
耶律钦在宫中饮多了酒,此时坐在榻上,便红着眼怒道:“该给老子的,他不给!老子自己拿去!”
前几日,耶律钦每日都想进宫与赵琮细谈此事,都被顾辞以时机尚未成熟而拦下。到了此时,顾辞再不拦,耶律钦很信任他,早早便歇下,打算明日进宫。
翌日,耶律钦进宫后,先是与赵琮说了两国合约一事。
当年赵琮登基前夕,两国交战,登基后,大宋打赢了,孙太后为了夺权,不愿生事,主动签订合约,拿钱买太平。
便由赵琮登基后改的第一个年号元兆开始,合约签了十年。自元兆初年到现在的开熹五年,恰好已是十年。本该去年年末,最晚今年年初也要商谈此事,只因辽国那会儿还未斗完,便没人来具体商量此事。
到现在,暂时安稳下来,才将碍眼的耶律钦踢到大宋来。
耶律钦传达辽国太后的意思,也不指望往上加,只愿维持合约上的原状,用以共保两国平和。
耶律钦来时,见到截然不同的厢军与禁兵便知道,此一时非彼时,也就太后那个老娘们还在做梦,人家大宋现在还怕跟你打仗?当年也赢了,是孙太后那个老娘们孬。想到这些老娘们,耶律钦心中就来气。
而如他预料,赵琮自然不愿意,耶律钦等他拒绝的说辞。
却未料到赵琮拒绝的说辞很有意思,赵琮苦闷叫他:“刘使官——”耶律钦汉名叫刘友钦,听到叫他,立即道:“陛下您说。”
赵琮叹气:“刘使官与朕认识多年,朕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虽说这条约的签订并非朕本意,是由太后娘娘当年所定。但到底使得咱们两国和平至今。宋与辽向来交好,边境也常有贸易往来,朕是很愿意按照原先的条约续下去的。”
耶律钦点头。
“刘使官也知道,咱们大宋向来少马,这些年,朕为了马匹啊,不知花了国库多少银子。这银钱实在是不趁手,灌溉田地,修路修水,防灾防难,哪样不用银子?”
耶律钦继续点头,这就是在哭穷了。
“只是朕与辽国交好,即便手上缺了些,每年给辽国的各样东西倒还是给得起的。就是刘使官这次不来,朕也要派人去一趟辽国的。哪料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刘使官也知女真要向宋称臣的事儿?”
耶律钦点头,却也纳闷,提这事儿做什么?那事是女真派人来与太后说的,绕过了他,他很不喜。
赵琮苦恼道:“朕是个平和性子。女真一族向宋称臣,这是信任大宋,信任朕,朕是很高兴的,自也要给他们一些。哪料,女真非说要以辽国为例,说要得一样的。”赵琮再叹气,“刘使官哪,这难办哪!”
耶律钦嘴角僵了僵,赵琮这是啥意思?
女真要跟辽国一样的东西,宋朝给不出来,所以只能削了给辽国的东西?虽说耶律钦恨不得看太后吃瘪,但这也太没面子了!女真算什么!十年前贴着他们先帝的脚说要称臣,他们先帝懒得要。如今不得了,能耐了!
那个破落地儿,还指望跟他们大辽相提并论?!
赵琮看向他:“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如刘使官帮朕想想该如何办?”
耶律钦再恨太后,也不能不顾一国声望。
他的底线是,合约定是要续的,哪怕减到五成之数,也得签。
赵琮心中的底线也明得很,孙太后做的混事,他坚决不会继续,条约绝对不能签。他赵琮又不欠辽国的,虽说这些东西也不是十分多,伤不了根本,但他何必每年给他们白送好东西?
他看耶律钦纠结的面容,心道这人也有些意思,他索性又道:“刘使官啊,说句话也不怕你笑。辽国那么多的官员,朕就是愿意与你亲近。”
耶律钦更不解,这又是什么意思?
耶律钦百思不得其解,赵琮也不急,这种事儿哪能谈一回就定下来,他请耶律钦吃了一顿饭,便放他回去。
耶律钦一回都庭驿,便把赵琮与他说的话告诉顾辞,并问:“他何必忽然与我套关系?”
顾辞一手各执一子,本在与自己对弈,听罢此话,棋子也未放下,抬头看耶律钦,笑道:“大人,您怕是傻了吧?”
“啊?”耶律钦也不气。
“来时,在路上,您是怎么说的?到开封后,您又是如何说的?您自己的利益,与辽国的利益,您选择国家,本无错,谁不热爱自己的国家?只是大人,这个国家如今是太后的,你给她揽利益,她会谢你?她的哥哥,如今大权在握的左相,会谢你?你帮着他们下了女真的面子,与宋朝皇帝闹翻,他们只有鼓掌叫好的。”
耶律钦“哼”了一声,想了会儿又道:“可完颜良那个坏东西!竟也敢跟我们抢东西?”
“大人,宋朝皇帝今日跟你说这些,您不觉着很有趣?”
“如何有趣?”
“您瞧着开封这般歌舞升平,可有衰败样?”
“一路来,富裕得很!”
“正是,宋朝有的是银子。宋朝皇帝与您一样,在意的也不过是面子罢了。女真还未称臣,便与辽国太后那般说话,这落的也是他的面子。宋朝皇帝能舒坦?”
耶律钦皱眉:“即便我要抓住机会,可这条约……”
顾辞笑,低头继续下棋:“若是哪天,太后找人杀了大人,即便今日因你坚持,这条约终究签成了,谁还记得你?他们为之高歌时,您呢?只留一副白骨?”
顾辞有时说起话来是很能刺人的,耶律不痛快,气得不与他说话。只是他思索很久,到底又来问顾辞:“赵琮说话弯弯绕绕多得很,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顾辞放下手中黑子,头都未抬:“他宁愿每年私下给你同等的银子,也不愿签这合约。他宁愿与你合作,也不愿被女真落下面子。”
“……可这合约。”耶律钦身为辽国皇室,到底想着一统天下,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顾辞无奈放下棋子,看他:“大人,您应下宋朝皇帝的话,与他暗地里联合。明面上您就与太后说合约签不成,有女真在其中作祟,太后只会恨女真,您就把合约这事儿给拖下去,谁也怪不了你。还能如了宋朝皇帝的意。既如了宋朝皇帝的意,帮他解决了这么一件事儿,他能不帮你?他日若您登上高位,还愁这些合约?”
耶律钦听明白了。
顾辞盯着他,吐字清晰道:“大人,您是要一个完完全全不认同你的繁荣大辽。还是要一个能被你抓在手中任意行事的大辽?”
为他人做嫁衣,还是为自己织一匹兴许都不能上身的布。
这样的选择,很好选。
再不能上身,多练几次,总能做出衣裳来穿。若一味给别人做,那便冻一辈子吧!
耶律钦当晚便做好了决定,隔日他再度进宫,与赵琮密谈好几个时辰。
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见耶律钦出来时苦着一张脸,众人只当两国的一些事儿又没谈妥。
他们不知,耶律钦一出宫门,上了马车便舒坦地笑了起来。
他已与赵琮达成暂时合盟,赵琮出手十分大方,甚合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