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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琮自出生以来, 头一回将出东京城。
他定下后,一面吩咐染陶去收拾箱笼, 一面令福禄去召钱商、杜誉等人进宫。
钱商等人自然是极力反对,毕竟陛下的身子并不是十分好, 万一出去一趟,伤了身子该如何是好?杜誉极力苦劝:“陛下!此事虽急,却万不必您亲自去,您若担忧,臣愿去一趟!”
“正是如此,或派闻侍郎去,他曾在淮南东路任转运使, 对那一片熟悉得很。”钱商附和。其他官员也各有劝说。
赵琮却打定主意定要亲自去一趟, 他到此处二十一年,虽已是皇帝,却从未真正看过这片江山。谁又知道再过几年他的身子当如何?说不得哪天,他这个身子, 便要一命呜呼。与其再等, 不如现在就去,他早想去看一眼他的江山。
再者,食盐当真十分重要,往后若打起仗来,万一稍处劣势,边境军队的物资还得靠食盐的“折中”。这更是他头一回针对百姓做出改革之措,定要出效果。他不愿看到民与guan之间是这样的对立状态, 他非得亲自去看一眼。
除了这些理由,便是他十分担心小十一。
小十一再聪明有心机,到底是头一回领差事,他怕小十一因这回的事,往后被人小瞧了去,更怕小十一受打击。小十一才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时,万不能受打击。
赵琮下定决心的事,谁劝也没用。
他道:“朕大约去一月,这些日子,钱卿与杜卿代朕理事,朕的御宝共有三枚,皆在书房内,福禄留守。若有大事,已来不及向朕传信禀报,你们需同宝宁公主商议,三方都认同便可用印。”
众人无法,只得应“是”。
赵琮见过官员,又在福宁殿与赵宗宁交代一番。
赵宗宁皱眉:“哥哥的身子,怎能长久坐船?”
“无碍。”
“哥哥——”
“不必劝朕,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今日在崇政殿,为了说动那些大臣,可费了好一番口舌,你可让哥哥歇歇。”
“哥哥!”赵宗宁嗔道,“这回哥哥特意要两位相公还要与我商议,怕是朝中又有人要在背后说我。”
“那你怕不怕?”
“我自是不怕,我怕他们说哥哥!”
“他们能说朕什么?”赵琮笑,“无非是说朕不顾礼制罢了。可是谁又规定女子不可参与政事?”
赵宗宁叹气:“我知道哥哥的意思,可这路岂是那么好铺?要许多年,怕是才能修出一点儿来。”
“可若是没人起这个头,连这许多年都没有。”
赵宗宁点头:“哥哥放心吧,我会帮你盯着的,万不会让人趁你不在时使坏!我也会把握好度,轻易不管事儿的。”
赵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庆幸,幸好还有妥帖的妹妹,否则他当真不敢轻易离开东京城。
福禄留守,翌日,天未亮,宫中便驶出三辆四驾的马车。
染陶陪赵琮坐在第一辆,第二辆是些宫女,第三辆摆放着箱笼与一应物什。其余的太监、侍卫均换了常服,骑在马上,护在车旁。
车队直往汴河码头而去。
到得码头,天才初亮,人并不多,上工的人也还没来,赵琮扶着染陶的手走下马车。倒是个好天气,河面上并无雾气,他回身看一眼,河面上的船只还不多,码头边倒停靠着不少尚在休息的。
他不由便想起五年前,他当时站在此处,有些莫名的担忧,却也相信小十一当真晚上就将回来,谁能想到回来的是那样的噩耗。
幸好赵世?真的还能回来。
正是三月,天还没大暖,晨时的码头边虽有些微凉意,倒也不是十分寒凉,他披一件薄薄的披风便好。他暗自伸出手,伸到披风外,有淡柔的春风拂过手面。
他露出些微笑容,真好,此时是初春,再也不是当年的寒冬。
福禄等送行的人跪在码头边,赵琮站在船头,望着码头愈来愈远。
染陶站他身边,担忧问道:“陛下可有哪处不适?”
赵琮摇头。他与水之间的羁绊很深,父母的死,他的死,他的重生,他所热爱的,他所惧怕的,皆与水脱不了关系。他也从不晕船,站在船头,嗅着三月天里,河面上独有的冷冽水气,他只觉得十分舒服。
虽已习惯皇帝这个身份,但当真也会有无力的时刻,他到底也只是凡人。暂时的离开,他都不由生出一丝轻松感。况且他上辈子便是南方人,大约在如今的两浙路一代,这一回,隔了千年,他倒能回一趟老家。
染陶再道:“陛下,进去吧,到底太阳还未出来,水面上凉。”
赵琮不再拒绝,要想以后多一些这样出行的机会,他就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身子。再想到几日之后便能见到小十一,赵琮面上露出笑容。
他一掩披风,转身走入船舱,人与笑容皆掩于春日的妃色船帘内。
赵世?与萧棠一同来楚州,到楚州后,楚州的知州李志成招待得格外热情。萧棠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更别提那位魏郡王府的小郎君,五年前便有耳闻,如今这位小郎君归来,过了这么些日子,地方上也都已知道。
李志成亲自带人去城外十里处接的他们,若是仅来萧棠一人,他自然不会亲去。萧棠也知道这是看在赵世?的面子上,萧棠还揶揄他一回。他们二人同来的一路上,倒是颇为聊得来。
李志成接了他们,安排他们去他家中住,他们二人自是拒绝,但抵不住李志成一片坚持,到底住进了李府。
赵世?十分想念赵琮,只想着速战速决,等不及转运使与提举常平茶盐司从扬州过来,当晚便同萧棠与李志成详细说了一回陛下的意思。赵琮思量此事已久,这一年来更是频繁与官员商议,虽未传扬,却也不避人。朝中人脉错节,李志成作为一州之主,自然也有办法得到消息,只是不知陛下到底在哪处做试验,更不知陛下何时派人到地方。
赵世?是将到楚州时,才传信给李志成,一得到信,他便知道这两位来楚州的目的。
这是陛下的意思,再者又是为盐民好,为盐民好,也是为楚州好,楚州若好,他的政绩便好,他自然很是赞同。
李志成此人,名字取得是不错,其实是个标准的守成之人。他读书读得中规中矩,考科举也考得中规中矩,做官更是。偏偏他中规中矩,无论是先帝在时,太后听政时,还是陛下亲政时,都没人在意他,他反而安稳无忧地也当上了楚州知州。
赵琮再能干,也不能面面俱到到连一任普通知州他都要亲管。
楚州是个很微妙的地方,它地处淮南东路,且临海,本是个格外值得重视的地方。偏偏楚州盐民众多,淮南东路的盐民,有一半皆在楚州。盐民多了,与食盐有关的事儿也就多了。这个时候,转运使大人与提举茶盐司大人反而比他这个知州来得更有话语权。
他平常处理一州之事,倒有一半与盐、盐民有关,却又不能独自拿主意,还得转运使大人与提举茶盐司大人点头才成。而且楚州毗邻扬州,扬州是淮南东路的治所,扬州知州与他一样是知州,他却拍马也赶不上人家。有些时候,楚州的事,扬州知州反而比他说得上话。
也好在他并无大志向,这样混着,倒也舒心。上头大人们管事儿,他在下面捞好处。这回三年下来,楚州若能一切太平,他又能混个优等考评,回头也能往上再升一升。
但是再无大志向的人,李志成也已年过不惑,终究有了些许的追求。听闻陛下这回竟将这盐籍更改之事的试验地设在楚州,他也有些激动,只当自己的好运道已至。谁不知道试验之后皆有好事?他若能把这事儿办好,也能在陛下跟前挂个名啊!他还从未去大庆殿参与过大朝会呢!甚至从未亲眼见过陛下!
因而他愈发去讨好赵世?与萧棠,赶在转运使大人们来前,赶紧将人劝到他家中住。他还暗自想,这回一定要紧紧揽住大功劳,万不能再被人抢去!可他再百般讨好,也没料到这二位连顿饭也不愿好好用,连他特地预备的果子酿的酒都未尝一口。他特地预备的上好清茶,更是直接被那位小郎君用来淘饭吃。
吃罢,便拉上他商讨盐籍之事。
他一愣,倒也高兴,恨不得只有他一人与这两位便能将这事儿办妥。
李志成虽善于守成,但到底也是自己读书考上的科举,多年为官,多少也有些本事,三人的确将这事儿商量了个八成。
次日清晨,转运使等人还未到,他们仨便先去盐城县。
盐城县境内有个盐城监,盐城监内有楚州最大的盐场,位于楚州东部,离楚州城有一日的马程。
不论是萧棠,还是李志成,原本都以为赵世?吃不了苦。毕竟他是王府中人,更是陛下亲自养在跟前的侄儿,他出来这么一趟,身边还跟着好些太监与宫女。其中两位,据闻还是陛下跟前贴身用的。李志成不敢怠慢,还琢磨着是否给小郎君安排一辆舒适的马车,马车也的确安排来了,他还笑着问:“小郎君,可要将您身边的宫人也带去?”
赵世?却皱眉:“安排马车做甚?”
“啊?”
“可有其他的马匹?”
因要响应陛下在河中关于马匹的一应举措,如今很多官员不提倡马匹家用,现今陛下的大红人就在跟前,李志成自然是摇头:“小郎君,没了,这已是咱们楚州城内最好的马了!”
赵世?一眼就看穿他的心事,冷冷一笑,真是胡说八道!赵琮从未有过这样的要求,赵琮最知道把握度,偏偏这些人为了讨好尽做些装腔作势的无用功。
不过他倒也不再废话,而是伸手去,路远递给他一把刀,他将马与车之间的缰绳砍断,路远再收回刀。赵琮给他的刀,他可舍不得用。他择了一匹马,翻身上去,对路远等人道:“你们在此处歇着,我明日便回。”
路远与茶喜知道小郎君要去办正经事,立刻应“是”。
李志成还未反应过来,萧棠已经笑着翻身上另一匹马,这位小郎君倒也真是让人预料不到。
赵世?低头,再淡淡看李志成一眼:“李大人,赶路要紧!”说罢,他一甩马鞭,已先行离去。萧棠笑着对李志成道:“李大人,你也快些跟上吧!”
跟上?!
马车跟前就两匹马,他们一人骑走一匹,他怎么办?!
萧棠也不等他,追上了赵世?。
李志成再不演戏,阴着脸令小厮再牵一匹马来,他翻身上去,急急地也走了。
路远与茶喜等人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