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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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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琮亲政了。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无事便待在福宁殿内看书、思考的赵琮, 也不是那个总坐在后苑亭子中看鱼、看花的赵琮。

    御宝已正式回到他的手中,翌日恰好是朝参的日子。因是他亲政后头一回的朝会, 但凡在京中的官员,无论品级, 全部进宫来。由左、右仆射两位宰相领头,在紫宸殿中面见圣上。

    因参与朝会之人太多,殿中站不下,殿外官员差点排到了大庆门。

    赵琮身着朝服,戴朝冠,正式与百官相见。

    阶下众官给他行大礼,高呼三声万岁。

    赵琮也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语, 众人只当今儿的朝会便要结束了。毕竟陛下长期以来从未接触过朝政, 如今初亲政,能有什么政事好处理?

    冬月初五是冬至大朝会的日子,至今也不过一月有余,当好好准备才是。

    陛下登基后头一回主持大朝会, 不仅使官要再度来京, 便是各地方也有进奏官将来,昨日在宣德楼前跪着的举子们更要同来。

    这才是要紧事。

    何况,陛下身子不好,怕是不能勤于政事。

    他们只等着上头陛下一声令下,他们便依次退出。

    哪料赵琮忽然道:“蔡雍何在?”

    蔡雍?众人恍惚,蔡雍是谁?

    判礼部事只是个小官,几乎没人认得蔡雍, 他也站得很靠后。赵琮声音小,他站在殿外,还真没听到。

    福禄高呼:“蔡雍何在?”

    这时殿外才走进一位高壮且面黑的文官,他走至阶下,行礼:“下官蔡雍参见陛下。”

    赵琮笑道:“请起。”

    在众人的不明所以间,赵琮又道:“朕欲于明年春时开恩科,今日朕命蔡雍主领明年恩科之事!”

    众人大惊。

    陛下亲政免不了恩科,这事儿倒不令他们惊奇。他们惊奇的是,为何这事儿由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官来主领?

    科举一事向来是由礼院、礼部、贡院共同处理。

    陛下倒突然点出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来!此事不妙啊!赵琮虽已亲政,但他长期留给人的印象是无用且懦弱的,昨日即便被众人簇拥亲政,他也实时表达了与太后之间的母子情,众人依然并未高看他。

    甚至以为孙太后还能东山再起,哪料到竟是如此。

    此时,钱商、蔡雍等人敛目,十分镇定。

    赵克律、魏郡王等宗室之人更是老实,宗室们就等着赵琮给他们安排差事呢!

    杜誉等一些曾与赵琮有过一面之缘,更曾亲眼见他如何与孙太后对话的官员更是早就低下头。

    唯有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官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赵琮知道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但他并不打算解释。

    作为皇帝,既亲政,便要开始立威严。

    他说罢此事,又道:“另有一事。”

    众人赶紧站直,认真聆听。

    “上回朕定了新规,众卿当是知道的。”

    众人应是。

    “既如此,朕今日欲除燕国公的开国公爵位。”

    “……”阶下之人心中纷纷大惊,却不敢出声。

    赵琮面色冷静,继续道:“朕一直以为治家与治国一样重要,家风不正者,朕不喜,还望众卿谨记。”

    “臣谨记!”

    “但念燕国公府是太后母家,朕再赐孙家一个伯爵,封号如何,礼部去定。”

    百官愣得已经说不出话来,这招可太绝了。

    除掉公爵就罢了,偏又给了个不上不下的伯爵!伯爵的称号,陛下都懒得自己定,还让礼部去定!这倒还是头一回听闻一个伯爵由礼部定封号的,可见陛下对孙家到底有多不喜!

    礼部尚书出列,应下此事。

    这下该完事了吧?

    赵琮又道:“再有一事。”

    众人噤声。

    “封宝宁郡主为宝宁公主,保留原有封号,进封为宋国公主,再进封为长公主。”

    下头赶紧齐声道:“恭贺宋国宝宁长公主!”

    “礼部去办。”

    “是!”礼部尚书再度出列。

    众人此时终于有些胆颤心惊,这要陛下突然再来一句追封他生父为嗣安定亲王该如何?

    好在赵琮也知道此时尚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只道:“另有其他封赏,朕拟好,将令人下发。”

    “陛下英明!”

    赵琮这才笑:“朕初亲政,于政事并不娴熟,还望众卿助朕。”

    众人连称“不敢”,又跪了下来。

    赵琮并未叫起,反而站了起来,温声道:“明日起,朕将在崇政殿处理政事。大朝会前,一月有余,但凡有要事,或重要想法,皆可进宫见朕,无论官位与差事如何。”

    赵琮这招收买人心的法子用的十分明显,却也是最有效的。这个节骨眼上,谁不愿意在陛下跟前露脸?正愁没机会呢!如今陛下就送了梯子过来,而赵琮也缺人手,这般撒网,总能捞到得用的。

    虽说累了点,但累这么一个多月,将来受益无数,他的身子还撑得住。

    福禄又从阶下走下,走到殿外,高声将话再传一遍,务必令所有人都听清。

    殿外全是小官,一听就乐了,山呼“万岁”,呼得真情实意,福禄也不免露出笑容。

    赵琮亲政后的头一回朝会便这般结束。

    在所有官员的恭送声中,他转身离去。

    官员们按次离开,路远又跑了过来,高声道:“魏郡王、惠郡王、武安侯、钱相公与蔡大人,请留步!”

    他们五人回头。

    路远行礼:“陛下请五位去崇政殿。”

    五人各有心思,但在此时,当着众人面被这般叫走,无疑是光荣的。他们纷纷行礼,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跟随路远往后头走去。

    人人得知,这便是陛下决心重用之人了。

    秋雨后的东京城有些凉,尤其是这肃穆的皇宫内。

    杜誉的心却比这还凉,看着他们五人离去,一回头,右仆射问道:“如何,左仆射,一同去喝一盅?”

    杜誉苦笑:“左仆射?不知还能当几天的左仆射。”

    “且行且乐吧。”

    杜誉摇头,与他一同出宫去,当真去吃起了酒。

    赵琮亲政后,几家欢喜几家忧。

    赵宗宁成了公主,郡主府要扩建成公主府,她便借机进宫来小住。原本后宫之事是孙太后在管,可如今几番打击之下,她再度病倒在床上。是赵琮令钱月默出来,暂时领了后宫之事。

    钱月默欲给赵宗宁收拾宫殿。

    赵宗宁靠在榻上吃着澈夏给她剥的瓜子仁儿,不在意道:“我只住几日,这样未免太麻烦。”

    钱月默如今十分怕她,上回随赵宗宁一同去审宫女与戚娘子,赵宗宁直接甩起了鞭子,鞭尾差点扫到她的脸,把她吓坏了。她在闺中时虽少见赵宗宁,却也是见过的,当初便有些怵她,如今更是一句话不敢多说,就怕惹恼她。

    钱月默规规矩矩道:“宋国宝宁长公主,此事怎会麻烦——”

    “你累不累?这般叫我?”赵宗宁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钱月默面色涨红:“宋国长公主,不,宝宁,长,长公主。”

    赵宗宁差点儿就要翻白眼,据说这位钱娘子十分聪慧,哄得哥哥都那么喜欢她,怎的如今呆成这样。她倒忘了上回她是怎么吓唬钱月默的了。

    赵宗宁扔了手里的瓜子仁儿,无所谓道:“我便住你那处吧,可有空着的厢房?收拾个干净的出来给我住。”

    “这,这怎行!”钱月默一点儿也不想与她一起住!

    赵宗宁皱眉。

    钱月默再度被吓到,在一旁的飘书都替她家娘子心疼。

    “我说住你那处,就住你那处!”赵宗宁不满,“澈夏!”

    “是,公主!”

    “将我的箱笼送去钱娘子那处。”

    “是!”澈夏二话不说,出门就叫了小太监开始搬。

    钱月默欲哭无泪。

    赵宗宁下榻,宫女上前来为她穿鞋,她问道:“赵十一呢?”

    “公主,小郎君在后苑里头画画呢。”

    “又画画?成日里画画!能画出颜如玉与黄金屋来?罢了,我找染陶姐姐说话去。”

    “是。”宫女陪她一同去。

    钱月默狠狠松了口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更何况,赵琮本来就有道,如今不过是进阶罢了。

    但这一进阶,便样样不同了。

    萧棠十分聪明,那日在宣德楼前时,提到孙竹清,只说他与自家女使,趁机洗去染陶身上的污秽。也正因为萧棠那番话,且染陶到底是陛下的贴身女官,如今已无人再敢传陛下女官之事。

    而赵琮除了进福禄为五品入内省都都知之外,还封染陶为虢国夫人。

    赵宗宁也被孙竹清那事气得不轻,如今尘埃既已落定,她也要好好与染陶说道一回萧棠。

    成日里画画的赵十一坐在赵琮喜爱的小亭子里。

    只可惜赵琮再喜欢,也再无时间过来。

    如今的赵琮成日里坐在崇政殿,当真十分勤勉。朝中百官皆佩服,赵琮的身子如何,人人皆知,若身子不弱,还轮得到孙太后得意?便是这样的身子,陛下也坚持日日处理政事,谁不佩服?

    勤勉的赵琮再无时间日日盯着赵十一的三餐,更无时间与他每日说话。

    赵十一初时还有些不习惯,又有些自嘲,这几日他也慢慢习惯,整日坐在此处作画。

    他的身边站着吉祥,说道:“郎君,孙家大郎疯了。”

    赵十一扯了扯嘴角:“疯到何种程度?”

    “据说如今已不认得他爹娘,成日里在家疯闹。那个丫鬟倒硬气,一点儿事都没有,却已被孙家处死。”

    “孙家大娘子又去了宋州,燕国公——”吉祥一时说得顺口,说完才发现不对,笑道,“忠孝伯说要她好好反省,再不接回来。”

    赵十一笑,这家父女不同心,如今更是相互拆台。孙太后既已将人接回来,哪还有再送出的理?便是关在家里不出门,也比送走好,如今孙大娘子怕是更不好嫁人了。孙筱毓没好名声,他孙博勋又怎么会有?

    可见慌乱起来,再聪明的人也痴了。

    吉祥继续絮叨:“陛下今日晨起时咳嗽,把染陶姐姐急坏了,今儿一直在膳房与淑妃娘子一同研制药膳。公主也进宫来,一处说话呢。”

    赵十一的手一顿,继续作画。

    吉祥说了许多话,最后才低落道:“郎君,刘显今儿有回话了。”

    “嗯。”

    “咱们娘子说她知道了。”

    赵十一点头。

    “郎君……您当真……”要走吗?吉祥却未问出口,毕竟郎君决定的事,何时更改过?

    赵十一放下笔,望着亭外湖面上枯败的荷叶,轻声道:“我走后,每隔一旬便传信于我,如今殿中的鸽群中已有信鸽,吉利一向数不清那些鸽子。你将信传到西大街的元家茶楼即可,那处会有人送给我。”

    “小的知道,只是郎君,您要去何处?”

    赵十一笑:“尚不知。”

    “郎君,您还会回来吗?”

    “也不知。”赵十一并不知道他出去后,想法还会不会变。

    吉祥孤身一人在宫中五年,好不容易盼得郎君进来,如今他又要走了,也十分难过,低声又道:“郎君,小的祝您与娘子万安。”

    赵十一再笑。

    自然会安,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可不就是为了这“万安”?

    “令他们备好船。”

    “小的知道。”

    赵十一收回视线,回身走下亭子。

    天又凉了几层,赵十一体热,依然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单薄衣裳。夏日里清凉的颜色,如今却比这满园尚存的秋色还要寒凉。

    赵十一又长高不少,此时也更显瘦削。

    他走下亭子的时候,忽有风经过,他的衣角微微被风吹起。

    吉祥的眼睛陡然酸起来,他低头狠擦一把眼泪,回身收拾赵十一的纸与笔。

    寒凉当中,谁也不曾察觉,冬日已悄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