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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的动静太过大, 孙太后也早早被这动静惊醒。
她靠在床头,喝青茗递来的茶, 她皱眉咽下一口,问道:“白大夫还未从福宁殿出来?”
“尚未。”
“昨日召左、右仆射与父亲进宫, 他们何时到?”
“宫门一开,他们便来。”
孙太后点头,将茶盏递还给青茗,轻声道:“青茗,你说赵琮这回病得重不重。”
“娘娘,陛下的身子到底如何,您也是知道的。从来都无大病, 只是身子骨不好罢了。”
孙太后瞟她一眼, 青茗规矩地低头。
孙太后暗叹气,青茗与王姑姑各执己见,她又何尝看不出来?
其实不止她们俩的想法不同,她自个也尚在犹豫。
她再道:“派人去福宁殿看着, 一有消息便来回禀。”
“娘娘放心, 婢子早就派了人去,只是福宁殿现下忙碌,也无人回话,更不知陛下到底是什么情形。”
“染陶与福禄呢?”
“他们俩也十分慌乱。”
“竟连他们俩也慌乱起来,赵琮这回到底是什么病,明明几日前还是好的。”孙太后伸手给青茗,“罢了, 扶我起来。”
青茗扶她起来,劝道:“娘娘不如去福宁殿看看。”
孙太后笑了笑,倒难得说了几句大实话:“我与他之间,永无平和。这个时候去,又能做什么?我近日来也十分疲倦,懒得再去演戏。”
“娘娘……”青茗心疼,愈发以为她们娘娘将御宝交出去才是正确举措。
可不待她继续劝导,王姑姑红光满面地由外走进。
青茗低头皱眉,就连孙太后也不由轻皱眉头。她也不知为何,她有时希望天底下再无赵家人,可若要她真去杀了赵琮,抑或其他赵家人,她却又下不去手。赵家人虽凉薄,也自私,先帝待她却不差。
反倒是她,对不住先帝。
害她无法有孕之人,也不是赵家人。
她真的下不去手。
王姑姑定是去打听了福宁殿的事,此刻这般红光满面,缘由必然也只有一个——赵琮真的病得不轻。
果然王姑姑行礼便道:“娘娘,陛下这回真是病了。”
孙太后并没有说话。
王姑姑继续道:“连染陶都慌得红了眼睛,上一回陛下从宫外回来,染陶还镇定着呢。婢子去打听了一番,御药局又去了几位御医,听闻陛下气色十分不好,且已不能说话。”
孙太后的手,扶着青茗的手,听到此话,手便是一抖。
“娘娘可要去瞧一眼?”王姑姑喜滋滋问。
孙太后敛住呼吸,摇头:“不必。”她扶着青茗的手,走去镜前坐下。
王姑姑却兀自高兴:“现下福宁殿正一片慌乱呢。”
王姑姑昨日才将那枸杞给了吉祥,没想到那小太监竟是真有些本事的,这才一日,赵琮已然倒下。王姑姑丝毫不怀疑此事,毕竟赵琮的身子骨不好是出了名的,猛然遇上这样烈性的东西,病倒实属正常。
她正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又有谁能怀疑到小小的枸杞上头去?再者她交代了那小太监,投放时,一锅放上几颗枸杞便已够。
无论如何,都是无人能发现的,更是查不到她与她们娘娘身上。
青茗面色平静,有条不紊地为孙太后梳头。
孙太后从镜中看了一眼王姑姑,有些不满。可到底是她的乳娘,她蹙眉,索性闭眼,再不去看。
待到左、右仆射与燕国公孙博勋纷纷进宫来时,陛下的福宁殿也终于传出了消息。
陛下的确是已病倒,还昏迷了个把时辰,如今虽已醒来,却难开口说话。
宫中那些随风摇曳的墙头草们啊,不禁在突然而至的秋风中再度瑟瑟发抖。
谁也不知明天到底是个什么天气。
但不论什么天气,该做的事依然要做。
孙太后令青茗亲自去福宁殿打探消息,并看望陛下,还带了许多药材。
她则在宝慈殿见孙博勋与左、右仆射。
这一回,她终究对王姑姑有些不喜,王姑姑原本站在她身侧,并未退出。孙太后侧身,说道:“你也出去罢。”
她这是警告。
但王姑姑似乎并未意识到,只是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厅中空下后,孙太后对三人道:“我也不打马虎眼,现下这情形,三位有何高见?”
此时这种情形,能有何高见?
除非赵琮死,否则孙太后只能交出御宝。
前些年陛下年纪小,且身体弱,太后尚有听政的理由。如今陛下已十六岁,朝内外也有了许多支持与询问之声。大宋皇宫颇小,宫外甚至住有许多百姓。那日各国使官,在紫宸殿中高呼“万岁”时,百姓们听到的也不少。
太后是在宫中,尚不知道外头情形有多严峻。
如今那些酒楼里头,吃酒的人,怀中搂着美娇娘时,还不忘议一番宫中事,甚至有人赌陛下何时亲政。也有人将此事告到官府去,告他们平民竟敢妄言宫中事。
可开封府尹是谁?
是魏郡王啊!
尽管是个毫无实权就是个挂虚职的开封府尹,往常也未见魏郡王管过公事,那一回,魏郡王居然站了出来。将要告老百姓的人训斥了一顿,还杖人二十。
这下可好,有郡王爷撑腰啊!如今人人更为热爱讨论此事。
而且如今京中的许多书生也为官家写了许多歌颂、祝福诗词。
这种事儿,孙博勋也好,左、右仆射也好,均以为是有人带头,刻意起哄,偏偏又找不着源头,只能把苦往下咽。
且这一回,众人一致未将此事告知孙太后。
毕竟谁也没料到,竟会越演越烈。
幸好今日陛下病倒了。
左、右仆射到底不敢直说陛下,言辞还算温和,说道:“娘娘,只要陛下一日身子不适,这朝政不还是娘娘您的?”但只要陛下身子好转,您就什么也没有了!后半句话,他们没敢说。
孙太后又何尝听不出来?
她若真能狠下心来,哪还至于召他们进来问话?
他们见孙太后面色不虞,左仆射捋了捋胡须,说道:“其实眼下也有些法子尚可用,虽不治本,却也能撑上些许时日。”
“但说无妨。”
“娘娘您也知道,如今明确站在陛下身后的,唯有魏郡王府、宝宁郡主府,以及,武安侯府。”
孙太后皱眉,这谢家可恨得很,本就是个破落侯府,偏要出来多事。
“魏郡王与宝宁郡主,那是陛下的王叔与亲妹妹,助陛下实乃理所当然。咱们也不能在他们身上做文章。但是武安侯府,倒也可以做些文章。”
右仆射点头,补充道:“臣也是如此想,娘娘,谢家六郎得陛下重用,这回甚至也被派去辽国。恰好陛下近日来身子又不好,娘娘您说,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武安侯府出了些事儿,在辽国的谢六郎还能安心为陛下办事吗?谢家旁支众多,便是在东京城的谢家人也将不平哪。”
孙太后眼中一亮,又道:“武安侯府能出什么事儿?谢致远最为老实。”
左仆射笑:“范十悟老实不老实?不也得乖乖去安远县。”
右仆射点头:“御史全听娘娘的,还不是指哪打哪儿?”
孙太后终于松下一口气,露出笑意,对左仆射道:“是你的侄儿当差当得好。”那位参范十悟的御史,正是左仆射的亲侄儿。
左仆射行礼:“是娘娘给他机会,他还年轻,又懂什么?倒是武安侯府,臣以为,这回不妨来个狠的,光是参他个品行不端又能如何?谢致远本就无实际差事,侯爵人家也不靠这吃饭。”
“那——”
左仆射抬头看她,再笑:“娘娘,于侯爵人家而言,何为最为重要的?”
孙太后拧眉:“他们家的武安侯,是世袭罔替的!”
“前朝无数的世袭罔替,结果如何?”右仆射笑道,“娘娘,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能妄议祖宗之法,但要他说,老一套早该抛去!孙太后若早能打破祖宗留下的传统,又何至于憋屈至今?
想造反,就要有造反的样子!这般犹豫不决,哪像造反?
偏偏孙太后想造反,却又不敢担“造反”的名头,当真无趣。
说罢,他见孙太后依然有些犹豫,便又道:“我大宋使官此番去辽国,来回也就一月有余,还请娘娘早些下定夺。”
左、右仆射说了该说的,便先退下。
孙博勋留了下来。
孙太后抬眼看他,叫他:“父亲。”
“娘娘,方才他们俩有话不敢说。臣却是敢的。”
“父亲但说无妨。”
“只要赵琮死,这些烦恼,便不是烦恼。六年前我便劝你杀了他。”
“父亲……”
“臣已得消息,赵琮再次病倒,这是老天开眼。娘娘可还记得,不过十日,便将是他十六岁的生辰礼。机会,可只有这么一回。成大事者,最怕优柔寡断。还望娘娘早做打算。”孙博勋说完,起身欲告退。
“父亲。”孙太后叫住他,“中秋节庆时,你与母亲带上哥哥、嫂子与大郎一同来宫中。”
“娘娘,这些都是小事。今日左、右仆射这番言辞,还望娘娘好生思量。”
“我知道。”
“望娘娘是真的知道。”孙博勋拱手,转身离去。
厅中再无他人,孙太后脱力地靠到高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