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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陶拿出朝服想为赵琮换上,这是他们陛下不得亲政,否则召见大臣与宗室之人时,大多是要穿朝服的。先帝从前便是,规矩也一向如此。难得来人见陛下,染陶自然要妥帖。
赵琮却挥手:“穿常服便是。”
“陛下――”染陶想再劝。
“去拿来给朕换上。”
见他坚持,染陶只能去拿常服来替他换。
赵琮伸手任染陶为他穿衣。
魏郡王自然来了,便是站队。他听闻孙太后今日派了人去魏郡王府,孙家父子更是亲自去了一趟。若是把魏郡王哄好了,自然没有眼前这一出。
这么看来,孙太后没将人哄好啊。
魏郡王既然来了,他不介意再装一番可怜。
染陶还欲为他束发髻戴玉冠,他道:“用木簪便是。”
“陛下!”染陶大惊,怎能用木簪?
“快。”赵琮催她。
染陶只好这般做。
魏郡王坐在厅中,独自打量福宁殿。
这是皇帝的寝殿,从太|祖开始,他便来过多次。按理说太|祖也好,先帝也好,即便不好奢侈,但殿中该有的均有,总有些富丽堂皇彰显帝威的物什。
如今换赵琮住了,这也太清简了!
他这么看了一圈,一水儿的素色,看得他不时皱眉。他喝了口宫女奉上的茶汤,好在这茶还是好的。他的眉头刚松开,便听到脚步声。
他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起身往右侧看去。
赵琮从隔窗后走了出来,他满面微笑,身影出现后,见到了魏郡王,脚步更是加快了许多。
这让魏郡王十分受用。
但他再细细一看赵琮的打扮,不待松开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也忽然想起,似乎赵琮登基至今,他见到赵琮穿朝服的模样,拢共都不到三次。
赵琮身子不好,脸色微白,身子瘦削。此刻他也是一副睡梦中被叫醒的模样,眼神有些松散,身穿宽袖玄色衫袍,偏又把他的身子映衬得更为单薄。
魏郡王再一瞧赵琮发间的木簪,不由心中便是一窒,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
他们赵氏皇帝,竟学那些不得志被贬的官员一般用木簪,是不是再过些日子,赵琮竟连道袍都要披上身了?!他越发觉得对不住太|祖,对不住先帝,更对不住一向敬重他的安定郡王。
魏郡王原就是个爱装相的性子,此刻三分真,七分假,他又落下泪来,眼瞧着便要往下跪,口中苦道:“陛下!臣无能啊!――”
赵琮没想到魏郡王这么爱演戏,一上来就哭,他吓得赶紧上前扶住他,并惊道:“王叔这是做什么!”
“陛下啊!!――”
魏郡王身高体壮,赵琮那小身板还当真扶不住,尤其他又极其想跪。福禄见状,上来帮着赵琮,扶住魏郡王。
赵琮叹气道:“王叔,您这是头一回到朕这里来,要这般的话,往后朕可就真的不敢见您了。”
魏郡王心中一凛,若是旁人说这话,他早就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与怪罪之意。但赵琮这番话,还真不好说。从前安定郡王便是个淳厚之人,没料到他的儿子比他更淳厚。他抬眼将赵琮一瞧,恰好瞧见赵琮抚额头,竟是在擦汗。
他不免再觉苦涩,当真是个可怜孩子,身子虚成这样。
他也不再强装,顺着福禄的手站了起来,但到底又站着规矩给赵琮行了一礼。
赵琮弯腰伸出双手将他扶起,轻声道:“王叔莫要这般。”他还要引魏郡王与他同坐首座。
魏郡王怎会答应?他也不再客气,在右首的高椅坐下。
染陶拿帕子小心给赵琮擦了汗,又为他奉上一碗井水镇过的酸梅汁子。
赵琮喝了口,歉意道:“倒叫王叔见笑了,朕这身子实在不中用。”他再饮了半碗,问道,“王叔可要用一些?”
那玩意儿酸酸甜甜的,魏郡王岁数大了,牙口到底不太好,可不敢喝,他赶紧摆手。
赵琮极为自然地饮尽了那碗酸梅汁子,再用帕子擦了嘴,便跟家中长辈聊天似的,极为亲和地问魏郡王:“王叔今儿是来瞧小十一的吧?”
“……”魏郡王语塞,实不相瞒,他早把他那十一孙子忘了。
赵琮当然知道魏郡王不是为赵十一来的,但是装蠢就要装到底嘛。他对染陶道:“去瞧瞧小郎君可还在睡?将他叫来,他的祖父亲自来见他。”
染陶应声,正要去。
“等等。”魏郡王赶紧叫住,并笑道,“那孩子身子也弱,让他睡便是,臣还有些事要与陛下说。”
“也罢,染陶你去那处守着,半个时辰后带小郎君过来。”赵琮还不忘对魏郡王说,“朕强留小十一在宫中,倒叫王叔为难。”
这话说得魏郡王不禁脸红,明明就是他们家故意把人留在宫里的。
他再度仔细瞧了赵琮一眼,的确纯良无比,不含半分假。他也真的服了,果然谁生的便像谁,跟安定郡王一个样子!
既这般,魏郡王也不再犹豫,待赵琮挥退了室内伺候的宫女与太监,他直接道:“陛下,您今年已十六岁,眼看着便要亲政――”
赵琮赶紧道:“王叔您也知道,朕这身子不中用,经事也少,太后娘娘临朝听政,朕是十分放心的。”
这话听得魏郡王想吐血,也太没出息了!
他不由放低声音:“陛下,您是天子,哪能一直由太后听政?”
赵琮虚心道:“王叔教训的是。”
“臣并非教训陛下,只是这天下便是我们赵氏一族的职责,先帝传位于您,便是信您,寄希望于您。往年您还年幼,如今既已到成家立业的年纪,理应担起这份职责!”
赵琮腰背一挺:“王叔说得极是。”
魏郡王见他还能听得进去,也觉舒坦,再道:“如今朝中许多人都等着陛下您亲政,陛下还不知吧,五月初一的大朝会上,就连辽与西夏的使官,都盼着陛下您亲政。”
赵琮还真不知道这个,他的人还是太少了,他不由看向魏郡王。
魏郡王暗想,好歹还是个有救的,知道这是重要的事,他道:“往常,散朝后,三日之内,各国使官均已踏上归程。这一回,他们念着秋时,陛下您的万寿节,至今还在京中住着。大朝会那日,辽与西夏的使官更是当面向太后问起此事。”
赵琮听得心知肚明,这辽国和西夏国明显就是在等着看热闹啊!定然也没安好心,怕是也要瞧他这个小皇帝的好戏。但他面上一点不显,只是顺着魏郡王的话而面露不安:“这,这――”
魏郡王一瞧他这担惊受怕的样子,便觉气愤,他直接道:“臣以为,陛下理当找个时候,见见他们。他们也很想见陛下您。”
“这,这一向是由太后安排。”
“陛下!太后只是临朝听政,您也该学着去做些事了。”
赵琮却还面露犹豫。
魏郡王已打定主意要劝赵琮去见使官,他还就不信了,连外国使官都要求赵琮亲政,她孙太后还有脸继续把持朝政。他虽是一个毫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声望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到时候叫上一些老臣联名,不信不能让赵琮亲政。
赵琮知道魏郡王的打算,但魏郡王装傻这么多年,他不想轻易放过魏郡王。
况且魏郡王把赵十一留在他这里,也是为了他们王府,倒可怜了赵十一这个孩子。赵十一又有何错?不就是因他人傻,且生母地位卑贱,府中不得志,便被送出来当作棋子。
他将来若好了,有赵十一在,他们魏郡王府定然也跟着水涨船高,继续太平。
若他一个不小心,万一丧命,赵十一废了也便废了。
的确好计谋。
赵琮想罢,继续作出一副淳厚,却又些微胆怯的模样,说道:“王叔,朕倒也想见见那些使官,朕记得,还是幼年时候见过他们。但朕实在不知怎么与太后开口才好,您看……”
魏郡王了然,但他不知赵琮是想拖他下水,他以为赵琮是真胆小。
也罢,他今日进宫,略过孙太后,直接过来见赵琮,便是明面上与孙太后撕破了脸皮,他一口应下:“臣陪陛下去这一趟!”
“多谢王叔!”赵琮起身作揖。
魏郡王赶紧也立起来:“陛下何必这般!”
既要去见孙太后,自然是越快越好。
魏郡王刚要提议快些去,赵琮叫进来一位宫女,问道:“你去瞧小郎君醒了没,让染陶带他过来。王叔在这里,总要让他见见祖父才是。”
小宫女应声而下,赵琮回头看魏郡王,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夸道:“小十一郎君性子格外好,都是王叔的功劳,王叔不愧是太|祖亲自教导的。”
“……”魏郡王再度语塞。
好在染陶很快便将赵十一带了过来。
他一进来,魏郡王便亲热上前:“十一啊,让大爹爹好好瞧瞧你!”
无奈魏郡王的话音刚落,赵十一便脚快地走到了赵琮身侧,冷漠地看着他。
赵琮心里都快笑傻了,让魏郡王装!在家里怕是就未见过几次,在他这里演什么呢!但他却温声道:“十一,不得无礼,快见过你的祖父。”
他又推了推赵十一,赵十一才勉强往前走了两三步,立到魏郡王面前。
魏郡王到底老江湖,也不尴尬,而是上上下下故意打量了一番,感叹道:“到底宫里养人啊!我家小十一这阵子来,健壮许多。”
赵十一依然一脸冷漠,别提这一世了,前世里,他和他这位祖父加起来都没见过几面。若不是魏郡王临死前还算做了件好事,他两世加起来,都懒得瞧一眼。赵十一是瞧不上魏郡王这种贪生怕死之人的,不知他来找赵琮做什么?
魏郡王瞧着面前孩子死沉沉的双眼,却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兴许是他将这孩子留下来的动机到底不纯,他心中有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将赵十一带回去,但一想到魏郡王府的将来,他狠了狠心,到底避开赵十一的眼神。
他转而又向赵琮行礼:“多谢陛下,看到十一这般,臣与他父亲都放心了。”
还不打算把人带回去?
不过赵琮也无所谓,他已经决定一直养着赵十一小朋友。真要带回去,他还舍不得呢。
他谦让道:“哪里哪里,是王叔教导得好,朕平白得了个好孩子。他是朕的侄儿,朕定会好好待他,王叔放心便是。”
魏郡王放一百个心!其他的他不好说,赵琮的心眼他是百分百放心的。赵琮就是人太好,才被孙太后当傻子待。
“既然如此,咱们这便去宝慈殿吧?”
赵琮点头:“自然。”
赵世却是一怔,去见孙太后?他的便宜祖父要跟赵琮去见孙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前世里,据他所知,可没有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