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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楼龙宿出了梦魇森林的第一件事, 便是用苏醒的灵力呼唤阿修罗,然后十分从容而带着恶作剧般看好戏的神情, 告知了阿修罗帝释天的下落,转瞬瞧着阿修罗那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乍然破冰的神情, 原本想嘲笑几句,却在看见躲在树丛后面的沙华之后,那笑容顿时化作了不可闻的叹息,踱了开去。
脑中反反复复想着帝释天最后一句话:“为了黄药师……究竟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么?”甩甩头,说实话,即便是他,亦不知道。
他不是黄药师, 他绝对不会向黄药师那样, 为了一个逝去的女子而呕血怀念十几年。
他更不是沙华,他不会向沙华那样,痴傻的追逐着一个虚幻的影子,即便是以前的并蒂白莲――剑子仙迹, 他从来都知道那人一定是他的, 所以他甘愿等他,只是,他未有料到,在剑子仙迹与他之间,虽然没有隔着其他人的骚/扰,却,依旧有一道跨不去的鸿沟在那里。
他错估的剑子仙迹的大义。
亦错估过沙华追逐他的耐心与能力。
所以, 到最后,他终究走到了与剑子仙迹两人恩断义绝的一日,亦没想到,在时隔万年之后,沙华苏醒的第一眼,却依旧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追逐在他后面。
疏楼龙宿霍然转身,直直的对着躲藏在后面的沙华,冷冽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杀意,复而恢复平静,只低低的对着沙华所在的草丛,道:“沙华,出来罢。”
只听细细簌簌一阵,沙华一身红衣从树丛中跌落下来,怔怔的瞧着疏楼龙宿,似乎是痴了。
疏楼龙宿瞧着沙华红衣炫丽,想必他不喜青衣,一定是不愿被人当做黄药师罢,不由叹息,柔声道:“沙华,你从天界起,便一直跟着我,这般追逐,不觉得累么?”声音轻柔,仿若春风拂柳絮,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人心的意味。
沙华一震,似乎从来没想到疏楼龙宿会用这样的口气这般轻柔的声音与他说话,默然了好久,才道:“怎么不累,但是喜欢上了,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句话充满了无比的凄凉与无奈,竟使人不忍耳闻。
疏楼龙宿眼睫暗垂,他本想像在最后对待剑子仙迹一样狠毒,残忍的将他杀了或者再次封印便罢了,但是沙华突然一句话说出来,却是让他有一瞬间的动摇。
龙宿不着痕迹的笑了笑,道:“既然累,何不放手?天下间比我好的人多不胜数,你知道的,就算是你再这样跟着我一千年,一万年,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你。”
沙华痴痴的盯着他,似乎被他如此残忍的话语而伤了心,狭长的眼睛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温度,终于再也忍不住露出绝望的神色来:“龙宿……”他低低的道:“我真的没有机会么?”
疏楼龙宿不语,沙华眼眸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光华流转,却是始终未有淌下来,只听他道:“龙宿,你或许忘了,许多年前,当时你尚在天界之时,那是阿修罗第一次将我落在化生池旁边,那时候我便在想,这并蒂的莲花长得如此美丽,甚至比三途河边的无妄还要美,只是,这池内的莲花虽美,但天界偌大的一个池子,却只有一株莲花,一朵红莲,若是有朝一日,得了灵窍,化成人,也忒是太凄凉了……没想到我刚想完,你便开了口,骂我‘傻子’却不曾想到竟然是一语成谶,原来我的确是一个比飞蛾还要傻的傻子。”
飞蛾是傻子,只懂得扑火,但毕竟融化在火里,燃烧之时终是幻化了自己最美丽的光芒,而遇到疏楼龙宿却是不一样的。
疏楼龙宿看起来虽然美丽,但是爱上他,特别是在他不爱你的情况下,你只能是光,能被他彻彻底底的吸收,却不能在他身上照出一丝亮来的光,只要他不愿意,即便你是万丈不灭的光,亦不能在他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体现,黑无止境……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得到的只能是彻彻底底的悲哀与绝望。
沙华忽然想到了在他还没有说喜欢疏楼龙宿,还没有与他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那时候疏楼龙宿躺在一棵说不出名字的大树上睡觉,天界永远没有黑暗的光芒照耀着他的脸,那脸廓菱角分明却不失柔软,疏楼龙宿长长地眼睫便在眼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暗影,那时候他就站在树下的石阶上,痴痴的瞧着微风将他紫色的长发吹出一种旖旎的光彩来。
然而,便在他心上下忐忑跳个不停的时候,疏楼龙宿却是忽然睁开了眼睛,对着他轻然的勾起嘴角:“傻子……”
轻柔一语,便是一眼万年。
疏楼龙宿蹙着眉头盯着沙华一脸说不出的复杂绝望的神色,说实话他绝对不是这种容易被煽情感动的人,他只是在想,原本他与他只是平和相交的人,究竟是在哪一年,哪一天,这中君子相交的淡然相处的模式却在任何人都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变了,变得如此的……一发不可收拾。
而沙华听到疏楼龙宿轻柔的破出了他一切的希望,忽然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龙宿。”沙华道:“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这样痴傻的跟在你后面,但最后,我能抱你一下么?”
疏楼龙宿蹙着的眉头愈发拧成一个解不开的川字,疏楼龙宿素来多疑,自然他亦从来不会相信,沙华会因为他一句话而放弃,不是他太自恋,而是他与沙华相交,非是一两个寒暑。
然而沙华只是有些悲哀的淡笑着看着他:“龙宿。”沙华低低的说:“就算是最后一个卑微的拥抱,你都要吝啬么?”语调哀戚,呜咽缠绵,若黑乌夜啼,带着说不尽的绝望。
疏楼龙宿默然凝视了沙华很久,久到似乎沙华认为他最后的一个希望都要落空的时候,疏楼龙宿忽然点了点头,朝他走了过来,方走到沙华面前,沙华便一把抱住了面前的紫衣人。
馨香气息扑面而来,丝丝绕绕,纷繁幽幽,如罂粟燃烧的烟,飘飘荡荡中带着蛊惑人心的魅惑,如醉似幻的感觉中沙华殷红的唇突然咬上了疏楼龙宿温润的唇瓣,舌头抢夺而入,便要与疏楼龙宿纠缠开来,却是方触及疏楼龙宿柔软的舌头,身子猛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背脊疼痛顿时蔓延开来。
“沙华。你越矩了。”疏楼龙宿只是冷冷的看着摔倒在地上的沙华,平静的一字一顿,再不留情的离开了。
沙华看着疏楼龙宿的背影,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印着这人孤傲的影子,就似每一次疏楼龙宿总是只留一个背影给他,丝毫不顾他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之时的感觉,因为在他眼里,曼珠沙华,永远不值得他像对剑子仙迹,对黄药师来得关心。
疏楼龙宿,无情任性得从来不是一个会顾人感受的人。
然而这一次,沙华却是瞧着疏楼龙宿冷冷离开的背影,一手摸上自己的嘴唇,微微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冷冷清清,同样透着前所未有的凌厉而决绝,又似有股火然,熊熊燃烧,彻夜不息。
疏楼龙宿漫无目的的走在林子中,想着如今儒门建成,凤儿发来消息,已经依他的指示率先筛选了一批人,他是不是应该先去看看,却是方决定,便闻一阵莲花清香窜进了鼻子里,令他本能的警惕起来。
这香味,清香而不浓郁,雅致淡然,虽然好闻得紧,却也令他本能的感到了熟悉的危险――一种他以为本不可能发生的危险。
只见忽然间一阵清亮淡然,耀眼而不刺眼的白光霍然在他面前闪动开来,光芒中,一个头戴莲冠,衣袖白莲,面似大饼的人霍然出现在他眼前:“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
疏楼龙宿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吐出几个字,“清香白莲――素、还、真。”一字一顿,字字森然。
素还真无视疏楼龙宿不欢迎的神色,施施然从那光芒中走出来,一挥拂尘,对疏楼龙宿盈盈一拜:“清香白莲素还真,拜见疏楼前辈,前辈、前前辈。”
疏楼龙宿焦头烂额的看着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笑得愈发温润的道:“素还真,你怎的来到了这里,莫非……”
果不其然,只见素还真出来之后,白光内跟着出来一人,银白的僧袍璀璨,然而僧袍上的脸却是万年不变的木然:“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佛碟在背,诗号一出,竟是同为三教流氓的佛教先天――佛、剑、分、说。
只见佛剑分说往疏楼龙宿面前一站,便是强大的气压流过,势不可挡。
“龙宿。”佛剑分说道:“江湖有事。”
疏楼龙宿“哈”的一笑,面上震惊的神色转瞬压住,似笑非笑的道:“佛剑。江湖有事,与我何干!疏楼龙宿早不再原本的世界,江湖事自有剑子仙迹,何须寻我!”
佛剑分说一震,继而道:“你没事就好。”
疏楼龙宿悠悠一笑,却是将视线落在了一直面带微笑恭恭敬敬的素还真身上:“疏楼龙宿从来便知素贤人神通广大,识无用之用,通无人之通,却不曾想到疏楼龙宿藏在这里亦被素贤人找到了,素贤人寻人之能,比之天地,果非常人也!”
他怎的没有想到,昔日西蒙作乱,佛剑分说以一人之力破开时空缝隙,寻到未来见到西蒙统治之下的末日世界,却不曾想到,今日他居然再有能力破开时空缝隙,找到他之所在。
疏楼龙宿含笑看着面前的人,心道,他本是佛剑分说与剑子仙迹的面前,若不是素还真这个腹黑鬼心有所谋,即便是佛剑有通天之能,绝非想不到他是在诈死,更不可能找到他之所在。
然而,素还真在疏楼龙宿暗藏刀锋的注视下,却只是漫不经心的将手中拂尘一丝不苟的搭在臂上,谦恭笑道:“哪里哪里。识无用之用,通无人之通,这是素某师弟谈无欲的封号,非是我之所能。”说罢悠悠笑得一派正气道:“疏楼前辈,佛剑前辈知晓你无恙之后,不辞辛苦,荒废了数个日夜,终于找到了你之所在,苦境中原所有的人,本着友好情谊,希望你能回来看看。”
疏楼龙宿微微一笑,对佛剑分说道:“佛剑好友,今日疏楼龙宿知你为我如此操劳,实在是欣喜若狂啊。”
佛剑分说道:“不用。”
疏楼龙宿“哈”一声道:“不知佛剑好友你这般关心龙宿,究竟是有何事?”
佛剑分说尚未开口,便被素还真插口道:“当然是佛剑前辈思儒门龙首心切,想邀请疏楼前辈看看自己的家乡。”
疏楼龙宿怀疑的看着佛剑分说,“佛剑好友。你说呢?”
佛剑分说道:“魔界作乱,弃天将至,人世疾苦,剑子念你,希望你回来。”
疏楼龙宿“哦”一声,恍然大悟,对素还真道:“素贤人,貌似你说的怎的跟佛剑说的有所差别啊?”
素还真茫然道:“有么?哪有!佛剑也说了,大家都想念你,希望你回来嘛。”
疏楼龙宿似笑非笑嘲道:“是希望我回来却是最后一条,你等希望我回去卖命才是真实罢。”
素还真道:“此话差矣,疏楼前辈,卖命也是思念的一种锲机嘛,何况你从小生长生活均在那个世界,难道就没有一点令你留念的东西么?”
疏楼龙宿闻言,原本似笑非笑的脸霍然变色,“当然。那个世界,疏楼龙宿一旦舍弃,便再无任何留念的东西。”疏楼龙宿以冰冰冷冷的道:“素贤人,疏楼龙宿怜佛剑与你煞费苦心寻我,既然人也找到了,这‘思念’之心亦改安慰得差不多了,疏楼龙宿自然不必回去了,不过既然你们不远万里而来,疏楼龙宿作为东道主,为你等设宴款待,接风洗尘倒是天经地义。”说罢对在场两人微微抬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请。”
佛剑分说面无表情,一瞬不瞬凝着疏楼龙宿,半晌没有说话,素还真却是微微一笑,恭敬道:“既然疏楼前辈如此殷勤招待,素还真若是在客气推举,想必显得素某不近人情了,请。”说着坦然让疏楼龙宿带路,与佛剑分说两人安然跟在身后。
疏楼龙宿心里把素还真骂个半死,也不焦急,故意租了艘船,沿着长江缓慢前行,几日后遂改作马车,笑嘻嘻的与素还真、佛剑分说游山玩水般前往儒门天下。
时大宋外有蒙古入侵,内政皇帝不济,襄阳城内,郭靖与黄蓉离开桃花岛,传言要举行甚英雄大会,联合若干武林英豪,抵抗蒙古入侵。
疏楼龙宿坐在马车内沿着襄阳城的街道而行,冷冷的听着各种流言蜚语,想黄蓉那小女子虽然机灵剔透,他又与黄药师是一家,却是对他终究有些忌惮的罢,或者抵抗蒙古这般大的事,各种英雄帖已发了大半,却没有发到儒门天下。
既然黄蓉不发,他疏楼龙宿自然没有必要自作多情,于是在凤儿为他传来最近江湖朝野中的各种状况之后,疏楼龙宿却只是手指一动,冷冷的写了“关门闭客,静观其变。”是个潇洒流利的朱红大字。
其实这点,疏楼龙宿倒是误会了黄蓉,黄蓉本来派人给儒门天下发了英雄帖,却不知这帖子在送行人途中无意被小偷掉了包,巧合之下被周伯通看到,遂截了那帖子,本觉好玩,但翻看之下便知这是给自己师父的东西,到想着既然疏楼龙宿会到襄阳,他何不留在襄阳城内守株待兔,静观等候便是,却忘了这帖子若不到儒门,疏楼龙宿如何知道黄蓉等人发了英雄贴给他?
所以等那送信人走到儒门天下的门口之时,便只能见到一扇被关得紧紧的朱红大门,三番两次敲门无人应,只得罢了。
此时襄阳城内武林人士群集,提刀带剑,攀绳睡树,车水马龙驶过间,客栈酒馆无一不满,好不热闹。
疏楼龙宿与素还真、佛剑分说三人弃了马车,随便找了一家酒馆,找了个上等的座位,“踢”了几个武林人,径自坐下,一边敲着楼下摊贩流动,一边漫不经心的抽烟,喝茶。
“素贤人,你觉得,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如何?”疏楼龙宿抽了口水烟,悠然儒雅的瞧着烟圈一若有若无的飘向空中,悠悠笑问。
素还真眉目一动:“不错。休闲娱乐,旅游度假,居家隐居的绝佳好地。”
佛剑分说冷冷的“恩”了一声表示同意。疏楼龙宿“哦”了一声,笑道:“既然如此,素贤人何不与疏楼龙宿一起留在这里,还管江湖上那些风风雨雨做什么?”
素还真“耶”了一声,道:“疏楼前辈,话不可这般说,熟话说游子思乡,落叶归根,即便是自己家乡再烂里面的人再腹黑无耻也总归是自己家乡,终是要回去的。”
疏楼龙宿挑眉:“素贤人。疏楼龙宿从不知,原来日月才子中的日才子,天下第一腹黑卑鄙无耻难缠,死道友不死贫道,拖人下水眼不眨心不跳面不红总归是你死我不死的人,居然也会有倦鸟归巢的思乡之情么?”
素还真眼波动了动,转瞬波澜不惊的笑:“哪里哪里,倦鸟思乡的心思,人人都会有的,素某自然也不例外。”
疏楼龙宿“呵”一声笑,正想开口拖闷在旁边不吭声的佛剑分说下水,只听一声沉稳的佛号,疏楼龙宿众人侧眼看去,便见离他们不远的角落之中,一个黄衣僧人正双手合什,静静的瞧着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