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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娜心情低落地回到宿舍,破旧潮湿的房间里漆黑一片。
毛丹今晚要值夜班,早早就出门吃饭上班了,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显得格外冷清。
忙了一整天,那娜原本饥肠辘辘的肚子好像饿过了头,已经没有了感觉。
那娜连口水都没喝,放下包就开始干活,从水房接了盆水回来,卷起袖子准备好好地打扫一下卫生。
虽然只是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小宿舍,可因为长年累月的堆积,角落结满了蜘蛛网,墙壁因为下雨天渗水,早就留下了刷不掉的斑驳痕迹。
要想把这样脏乱发霉的房子打扫得焕然一新,劳动量实在不容小觑!
那娜没办法,她自己住在这样的地方可以勉强将就,可小远太小,小孩子抵抗力差,他又是过敏体质,这间宿舍本来采光就不好,再不弄干净,恐怕没几天小远就要生病!
那娜先把长木桌清理干净,在桌洞里塞了许多杀虫药,然后将上铺的被子衣服挪下来,拿抹布一点点擦去厚厚的灰尘。
上下铺的木板床太重,那娜吃力地将它移开,床下贴着墙壁的一面坑坑洼洼,全是老鼠打出的洞……
那娜蹲在地上盯着乌漆漆长了绿苔的墙角看了许久,突然狠狠将抹布掼在地上,崩溃地哭了出来。
破旧的职工宿舍隔音太差,那娜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咬着袖子发出闷闷的哭声,绝望又压抑。
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那娜刚搬进来的时候是初秋,雨季刚过,屋子里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她和毛丹累得半死打扫了整整两天,搬进去住了不到一周,腿上手臂上就长满了硬硬痒痒的疙瘩。
从小到大,她虽然过得平凡又无趣,可却也是被人捧在掌心娇养着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可那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巨大的变故逼着她成熟起来,从来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姑娘学着精打细算,将大部分花销用在弱小的侄子身上,自己的开支被降到最低,即便如此也常常拮据,又哪里付得起医院附近昂贵的房租?
她从来不是坚强的人,也从来没有人要求她强大,可保护着她无忧无虑任性的人突然消失了,为了全心依赖自己的小远,她又有什么理由选择软弱?
她以为所有的苦难由她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她以为她抗下所有的艰辛就能让小远避免委屈,可是现实太残酷,她终究做不到完美,哥哥曾经给她的严密保护,她给不了他唯一的儿子。
那娜哭得涕泪横流,紧紧绷了许久的那根弦突然松懈下来,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全部汹涌而出。
那娜边呜呜咽咽地哭边断断续续地低喃,无意识地喊着“哥哥,哥哥”,声音里充满了任性的埋怨和无尽的委屈。
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软弱地逃开,将这样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丢给自己……
她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啊!
那娜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慢慢止住了眼泪,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面,一抽一抽地小声打嗝,大大的眼睛流露出小动物的脆弱迷茫,挂着盈盈欲坠的泪水,可怜极了。
走廊里开始喧哗起来,隔壁有男生在鬼哭狼嚎,然后有女孩尖利的抓狂抗议,再之后就是两个宿舍你来我往的争执。
那娜缓缓吐出一口气,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抹布。
那么艰难都挺过来了,没理由现在选择放弃!
再坚持坚持,熬过这几个月,她转正后就可以和小远好好生活了。
那娜将抹布洗干净挂在外面,然后又把床铺移回原位。
这种地方小孩子绝对不能住,那娜决定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打份临时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远受苦!
哭了那么久,第二天起床那娜觉得眼睛肿胀酸涩,好在她眼睛够大,肿一点也不会太惹人注意。
那娜收拾了一番,用毛丹的化妆品简单遮盖一点,这才换了衣服出门上班。
天气越来越热,才七点多钟,太阳就已经灿烂地升到了头顶。
早晨清新的空气让那娜的心情立马变得好很多,只觉得自己全身再次充满力量,支持着她面对一切困苦。
七点四十照常交接班,昨天那个昏迷的病人自然被早早报告给张为栋,罗兴立忐忑不安地坐在办公椅上,时不时探究地看向张主任。
这次是他失误,当医生的难免有出错的时候,要是平常,只要不是什么重大过失,罗兴立都不会太放在心上,总能想出补救的办法,或者用一大堆艰涩的医学名词将不依不挠的病患家属绕晕,这些也就糊弄过去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张为栋偷偷瞄了聂唯平一眼,心里不由有些懊恼。
正在评职称的关键时候,要是被院里拿出来说事,少不了要扣点分!
这样一来,他再想争取主任的位置就很难了,聂唯平比自己年轻很多,院里为了留住人才,一定会尽力拉拢他的!
张为栋等小护士交完班,平时乐呵呵的脸上此刻一丝笑意也无,锐利的双眼直直看向罗兴立,如一把锋利的刀,势如破竹般,不可抵挡地直入他的心脏。
罗兴立不由紧张起来,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张为栋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味道:“47床病人是谁接诊的?”
罗兴立吞了吞口水,努力平稳住声线答:“是我……”
“砰――”
张为栋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吓得全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张为栋冷眼看着他厉声喝问:“罗医生,病人检查报告没出来,你凭什么给他开住院?”
罗兴立焦急地开口,小声解释道:“病人头晕,右眼模糊,瞳孔反应正常……我想着有很大可能是大脑长了个东西压迫到视神经,所以就让他住进来了……”
张为栋冷笑,食指一点站在角落里的那娜问:“小娜,你告诉他没有,病人当时的血糖!”
那娜老实地点了点头,刚测完基本体征她就打电话通知罗主任了。
那娜踟蹰着开口求情:“张主任,其实昨天罗主任挺忙的,打电话给他那会儿他还在门诊给人看病……”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张为栋大手一挥打断她,盯着罗兴立慢慢开口道:“那么明显的高渗性非酮症糖尿病症状你居然都看不见!我明白,现在科室效益不如以往,多接几个病人就能多提高点收入,可你也不能把内分泌科的病人强拉过来?出了事怎么办!谁负责?你负责啊!”
罗兴立被骂得脸色泛红,再也不敢辩驳半句。
张为栋做了几十年的外科医生,又是知名的神经外科专家,脾气暴躁得厉害,火一上来,谁的面子也不给,噼里啪啦将人一通骂。
张为栋骂了许久,接过那娜给他倒的水灌了几口润润嗓子,许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罗兴立惭愧地垂下头,小声道歉:“对不起主任,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去跟病人说吧,糖尿病引发的右眼视网膜溢血,半天不到就会失明!”张为栋淡淡地开口,“对了,记得去内分泌科,昨晚病人就已经被转到了他们科室!”
罗兴立灰溜溜地离开办公室,拿着病历迅速查完房,然后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去看望47床病人!
聂唯平一直沉默着,对张为栋的怒火毫不在意,对罗兴立也绝不幸灾乐祸,跟个冰雕一般,冷漠地坐在一边,始终置之度外。
张为栋骂累了终于放过他们,迈着大步离开,大清早就饱受荼毒的医护人员纷纷跟在他后头走出去。
那娜要整理病历,走得就慢了一步。
聂唯平将手边的病历递给她,皱眉看着她的脸,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昨晚被人揍了?瞧你那黑眼圈,不用化妆就可以直接扮演大熊猫了,还是本色出演!”
那娜可没心情应付他,默默地抱着病历从他身边绕道而行,整个人蔫蔫的,小脸皱巴巴地写满了心事。
那娜多少心里有些不自在,这是她接进来的病人,原本可以没有大碍的,却因为他们的疏忽留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痛……
虽然错不在她,可若是当时她能再多观察一会儿,将病人的情况表达得更清楚些,这样罗主任也不至于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也不会让病人失去一只眼睛……
那娜还没伤春悲秋完,刚走出办公室就遇到了魏哲,温和的男子拎着一个塑料袋,笑容暖暖地等了她良久。
那娜惊讶地愣了下,快走两步上前,笑着问他:“你是来突击检查的呢,还是找我有事的?”
魏哲笑着眨了眨眼,英俊的面容带着说不出的和煦:“你说呢?”
那娜笑嘻嘻地道:“我猜你是找我来的!”
魏哲忍不住好笑地弹了她脑门一下,刚要说些什么,就感到一股冰冷的不善眼神,充满敌意地盯着自己。
魏哲抬头看过去,军区总院人气最旺的年轻医生正笔挺地立在那娜身后,鼻梁上冰冷的镜片反射出的锐利光芒,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贴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寒意森森地随时准备划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