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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醒了!”
昏昏沉沉中,忽然听见陶陶的声音。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扒开自己的眼皮,果然,陶陶那放大了的脸正在我上方,吓我一跳。
“怎么了?”我支起头,发现自己躺在舒适的被里,脑中一片混乱。我刚才明明在夫人的梦里帮她唤回魂魄,是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房间的?我只记得自己无缘无故吐出一口血,然后从云端上一头栽了下来。
“夫人她醒了!”陶陶漾着笑,语调欢快,“大夫说她无碍,很快便可起床了!”
我心头一松,太好了,原来夫人的魂魄无须我牵引,就自动回到了身体,果然还是思子心切。
咦,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刚才在梦里,除了夫人我好像还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我很亲的人。是谁呢?我揉揉眼,一时想不起来了。
春园今日真是异乎寻常的热闹,园内熙熙攘攘,虽然初冬的空气略有些寒冷,但到处皆是一片热火朝天之象。
我伫立在园前,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便有些踟蹰。
“是罗姑娘!”忽然一个绿衫丫鬟跑了过来,鼻头上还有晶晶汗珠,“老爷说了,让罗姑娘赶快进来。”
我咬咬唇,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环顾四周,与上一次看到的凄凉清寂之气迥异,这次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欢乐祥和,连花朵都开得喜气洋洋。
夫人坐在床上,面色红润,眼中涌现温柔之色,双手紧紧地握着杜离的手,杜离半跪在窗前,一双凤目里全是泪水。
魏国公蹲在一边,也是老泪纵横。
“离儿,你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夫人喃喃着,轻轻抚摸上他如缎子一般的黑发,“娘好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看见你了,娘很想你……”
杜离咬着下唇,肩膀颤抖,只是伏在母亲膝上,一个字也不说。
我站在一侧,也觉得心酸。
“阿娘,阿娘……”杜离终于忍不住轻唤,以手抱住母亲的膝盖。这一霎那,我眼前又浮起那个月桂树下的小男孩,满眼都是对母亲的爱。
母子相逢,殊为感人。杜离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而我,我什么时候能和我的母亲重逢呢?
一股酸涩直冲鼻腔,电光石火,我倏然想起了昨日梦里的那一切!想起了哭泣的吉祥天,冷笑的男子,那个小小的,月白色的襁褓……
我心下骤然雪亮!
――吉祥天,o,她是我的阿娘吧……
我,一个被嫌弃的小小仙女,真的竟然是天界公主,前朝最高圣女的女儿吗……
“师傅将你捡回来时,我们便发现你与我们都不一样……”
“阿若,若有一天你站在天下之巅,也一定要记得仁慈。”
“阿若,你定不可对外人透露你的姓名,记得么?”
“阿若的灵力,甚至高于当年的吉祥天公主呢……”
那一句一句话,犹如零散的碎片,慢慢拼成一个拼图……原来竟是如此……原来竟是如此……原来我,被隐瞒了那么多年……
那么,我父亲是谁?吉祥天嫁给了鬼王,那么我应当是鬼王的孩子么?抑或,那一位叫做帝钧的男子,跟她似乎也是纠葛不清,难道――他是我父亲?
还有,他们还活着吗?如果还在,为何要抛弃我呢?
不行,我必须要问个清楚!
我拔脚便走,我要去南极,我要去找我师父!
只有他,才可能知道当年那一切的真相!
“罗姑娘,请留步。”
我满腹疑问地转过头,却是一身青衣的魏国公。
“什么事?”我挑起眉毛看着他,他眼角还有些红,脸色却很是严肃:“罗姑娘,请你……跟我到这边厅来。”
我虽是心中焦急,却也强自耐住性子,毕竟他是杜离的父亲,而且也收留了我这么久了。
我遥遥看了杜离的背影一眼,便跟他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厅,方问:“大人有什么事?”
魏国公看着我,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心里急,冲口便出:“你不说我先走了。”
“罗姑娘何必着急,老朽是要感谢姑娘的大恩。”魏国公一摆手,便有一位小厮恭恭敬敬地上来,手捧一个木盒子,上覆一块光鲜亮丽大红色丝绒布。
魏国公含着笑看我一眼,便刷一声将那红布揭开,金光闪闪,耀花了我的眼:“这是做什么?”
国公将盒子稳稳放置在沉香木桌上:“这是老朽送给姑娘的,姑娘大恩大德,我杜某同拙荆没齿难忘。”
“不用,我真的不用。”我冒出一头汗,连连摇头,心里直叫苦。
“姑娘不必客气,姑娘一人孤身在外,这便是老朽给姑娘的一点心意,姑娘若想购田置地,只管告诉杜某,杜某一定给姑娘选最好的。”他眼中射出精光,瞬间恢复了朝廷重臣的气派。
我被他一口一个姑娘绕得颇为晕头涨脑,但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还没想个明白,他又说:“只是杜某想请求姑娘一件事……”
“您说吧。”我赶忙说。
“请姑娘现在就离开我府上,以后也不必再来了。”他盯着我,一字一句。
我猛然抬头看着他,慢慢才品出一点味道,当然,他位高权重,不想被府里丫鬟小厮以及某些有心之人再议论夫人这一场病,此外,我的“异能”想必他和沈浪一般,心中忌惮……
我心里微微一凉,却缓缓绽开一个笑:“这个好说,我就正准备走了。国公您放心。”
他面带喜色,却又道:“还请姑娘以后也不要再和犬子见面了。”
我腾地站起来。
“姑娘请莫激动。”他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咳了一声,“老朽知道姑娘同犬子……十分谈得来,然而毕竟男女有别,犬子也早有婚约,传出去殊不中听……姑娘聪明人,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忽然觉得殊没意思,便点了点头,道:“我应承你。”
“好,姑娘真乃聪明人!以后有任何事情要杜某帮忙,老朽一定万死不辞!”他扯着嘴角,眼角有深深的刻痕,手上,将那盒子便行云流水般自然地递到我手上来。
我目光一冷,清清楚楚道:“我不要。”
“是的是的,怎可劳烦姑娘亲自拿取……”他连连点头,招手叫来一名小厮,“来,把这个送到姑娘房内去――”
“我说了不要便是不要,我走了,国公您保重。”我没耐心再跟他废话,一扭头便大步向外行去。
“罗姑娘若是日后反悔,尽管来找老朽便是!”他仍在我后面絮絮叨叨,“只是姑娘高风亮节之人,千万要记得应承老朽的话!”
我一咬唇,狠狠回头,灼灼凝视他:“你是不相信我罗若么?”
“不敢,不敢……”他吓得花白的胡子颤抖,眼中流露出恐惧来。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为何那般惊慌,不久后,我明白了。
“陶陶,我要走了。”
我走进房间,看一眼还在埋头收拾衣裳的窈窕少女。
陶陶的动作定住了,半晌才回过头问:“为何姑娘这就要走?”
“有要紧事,必须得回去处理。”
她端详我一会儿,眼角有点红:“那姑娘以后常来玩,陶陶会想念姑娘的。”
“嗯,我一定经常来看你。”我还会来吗?我撒了个谎,心有点酸。
“姑娘是个好人。”陶陶拉着我的手,使劲握了握,“姑娘要好好保重,不要又生病啊,下次陶陶不能照顾你了。”
“我会好好的。”我有些感动。
“那……姑娘走得这么急,有没有告诉公子?”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蹙起了眉头。
“还没有,不过也没必要了。”我对她笑笑,“你们好好保重,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走出那朱红漆兽头铜环的大门,看那扇门缓缓合上,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又自嘲地一笑:若若啊若若,想不到你竟然是这般值钱,区区两千年修为,就能换普通凡人一家老小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金子!
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值得么?我值得么?
我回一回头,又想起夫人和杜离的笑容,又觉得,还是颇为值得的。
我不求感谢,只问心无愧便可。
翠湖山庄,再见了。
陶陶,杜离,再见了。
杜离,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的。
陶陶,我会记得你给我梳的头发,以后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梳那么好看的发髻了吧。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忙念个诀,径自便到了那家刚来人间时的当铺门口。
灰瓦依旧,木门依旧,肥胖掌柜依旧,只是我的心境,却已然如隔天堑!
“掌柜的,我来赎东西。”我站在他面前,清声道。
他满是横肉的面上咧开嘴角:“姑娘可要赎回什么东西?”
“一根嵌珍珠的玉簪子。”我比划一下,“大约三个月之前拿来的。”
他拉开木柜:“姑娘好运气啊,还在。”
不知道为什么,在厅堂昏暗的光线下看来,那颗珍珠好似泪光。
我拿着簪子站在小巷的转角,将心定定,吹出一口气,那簪子便消失在我手上。想像一下杜离拿到的时候的表情,一定是把眉头皱的死紧。
不过,我说过的,要还给你,我最讨厌欠人东西了。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我强压下去心中的一丝酸楚,没有告别,可能是最好的告别吧!
祝你一生平顺,事事如意。
我看看天空,不早了。于是将双手食指在耳边打个旋,心念咒语,一抬眼便已到了云端。
我心内缓缓计算着,往西北方向,应当是南极洞府了。
不知道行进了几个时辰,我感觉脚下的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白,空气中涌动着一丝清冽与寒冷,向下望去,白雪皑皑。
心内却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五千年不见,师傅还认得我么?他原谅我了么?而临安蓝光他们,还好么?还在南极么,还是去云游了其他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是多么心心念念地想念着他们。
近乡情怯,我一颗心在腔子里咚咚跳动,眼看就要窜出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