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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轩一时哑口无言。
骆云起是同性恋,这在霍家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了。
从这一点说他和郎杰的确都算是圈内人,若两人走在一起正如霍英治所说是‘刚刚好’。但此刻霍英治那种事不关己的冷血态度却实在不能让何其轩与他一样作出如此轻松的结论笑笑就此不提。他看着他,沉痛而悲愤:“霍先生,就算不是亲兄弟,但――相煎何太急?”这话令得霍英治的眼神突地尖锐,可因为他垂眼将视线停伫在文件上的缘故,何其轩并没有发现这一点,“霍先生临终前――”
他不提还好,一提戳到了霍英治的痛处。难得发怒的人猛然一下变了脸,一拍桌子愤然站起。
“何其轩你搞清楚!我霍英治可没有欠过他!”
这猛然的厉声咆哮让屋中一下子就异常地安静下来。
两人对视着,良久不语。
到底还是自己的老板,何其轩率先转开了眼睛。霍英治也觉得这火发得有点过了头,容色稍霁,也慢慢移开了视线。
他深吸着气,缓缓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他的情绪向来是内敛的,冷静而自制。一半是天性使然,一半也是因为齐国豪告诉过他,生意场上喜怒形于色是大忌,因为太容易被别人看穿。
他认为自己已经修炼得很成功,但骆云起这个混蛋,人走了都不能让他安生!灌了些什么迷魂汤?连他的助理都倒戈相向――
说不出的那么恼火,他忍不住就在心中狠狠诅咒了一句。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何其轩对他的意义并不只是一个尽心负责的好助理而已,他常常同他交流思想和感情,并不是只在工作上才帮助他,若说齐国豪在他心中如父执如师长,那何其轩的地位便是如兄长如伙伴如战友,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骆云起而与他大发脾气。
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霍英治怅惘地想,他明明是那么懂分寸的一个人,为什么却要为那个姓骆的来说情?
不可抑止的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两人之间――
不。
他迅速否决掉这个几乎是玷污了何其轩的想法。站在顶层的人,最先学习的一项本事就是知人善任,何其轩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和齐国豪都是很清楚的。
“其轩这个人呢,什么都好,就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做生意,有时难免会有些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以后你当家,要注意他这个弱点。有些违背他道德底限的事,不要叫他去做,会坏事的。”
――齐国豪私底下跟他说过的这些话,此刻又清晰地回想起来了。违背他道德底限……这件事也算吧,齐叔一定是早有预见,所以才会在签约前两天安排他去下面查帐。
这么想着,霍英治重又平静了下来。
“……其轩,”不管怎么说,何其轩作为他这边的人而为骆云起说话多多少少会让他心中有些不痛快。如果换作是别人,那他一个冷冽的眼神就足以让那人面壁反思为何要多管闲事,但却是何其轩。他不能向打发其他人一样那样打发他。
“我和骆云起的事,有些你不知道,我也不想说……总之,我厌烦这人已经很久,不能放过这个把他送走的机会,你明白吗?”不惯于向人作出解释,他的语气神情,都有些涩涩的不自然。
何其轩无语地看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以前在楼梯口抽烟时听过的几个女职员的议论。在她们心目中,霍英治有种典型的王子气质,高贵、优雅,和……迷死人的冷漠。
“他身上有种冷冽美,你们有注意到吗?”
那种陶醉的语气和奇怪的用词让无意中听到的何其轩差点忍俊不禁。冷冽美!居然还有这种形容词!
可是现在他看着霍英治,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了。
齐国豪的英才教育是怎么教育的?那种让女人醉心的冷冽,居然可以转换成这么无情的冷血……他有些失望。霍英治一站出去就会给别人一种少年英主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追随之心。能做他的助理,何其轩其实非常自豪,明君也得良臣来辅佐,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良臣。
可是霍英治对这件事的态度和反应让他觉得动摇了。李世民弑兄逼宫却无损他的英明那是因为非但涉及到王位之战更加是生死之争,但霍英治这么做却只是因为单纯的厌恶吗。
……太无情了。
他看着他,惨白着脸:“霍先生,我辞――”
“其轩!”门口不知几时出现的老人沉声一喝,适时地制止了他最后那个字的出口。
齐国豪站在门口,一只手握着门把,就着这个姿势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视二人。
心中不是不感慨的。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霍英治冷静内敛,理智得几乎欠缺人情味,而何其轩则是天生的辅助型人才,细致周到,温和而无害。他们三个人,外界人称是霍氏的三套马车,现在,就为了一个区区的骆云起,这辆车就要失衡了么?
目光中那种严厉的神色渐渐退去,齐国豪放缓语气。“其轩,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和霍氏大多数职员一样,何其轩对这位具备着在现代社会来说极其少见忠诚美德的老前辈有一份格外的尊重和服从。他默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霍英治盯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发觉自己按着书桌边沿的手指竟在簌簌地发抖。
竟然激动了。
刚才,虽然齐国豪阻止了何其轩说完,但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上‘辞’字后面紧接着的就是一个‘职’字?
辞职?
何其轩,那个三年来跟他共进退同作战的男人,现在为了一个骆云起就要向他辞职?!
在他明明都向他作出解释之后他还是要辞职?!
实在是,太、过、份了。
他恼怒到极点,低下头,注视着桌上那份幼稚的计划书。就为了那么个人,就为了那么个人!
他忽然红了眼睛,大力抓起来狠狠揉成一团泄愤似地劈手扔了出去。跌坐在椅上,他胸膛剧烈起伏。
时间流逝,那份暴怒终于渐渐沉淀,涌上心的,更多的是伤心和委屈。
他想他没有做错。
他想他的确没有做错。何其轩只知道替骆云起抱不平,他怎么就不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呢。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母感情不佳,两人吵架时从来都不避忌旁人,虽然陈婶每次见势不对都会机警地把他远远带开,但慢慢地他还是知道了父亲另有爱人,而那个爱人,是个男的。
同性恋。这个名词忽然生动而形象地在他脑中具体化。
因母亲坚持不肯离婚,家中长年笼罩着低气压。她尖厉地叫:“你休想!我拖也拖死你!想带他去荷兰?做梦!”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他觉得既滑稽而麻烦,从初中开始他下意识地选择了住宿制学校,十四年那年在一次毫不新鲜的争吵过后他由衷地对哭泣的母亲说出早就想说的一句话。
“离婚吧。你也只能活一次,不如重新开始。”
可以想象,这句话对做母亲的人冲击有多大。本来豁出去打算一条道走到黑的女人在睁着泪眼看了他半天之后终于开始确切地考虑另一条出路,几天后,她终于松了口,带着前夫的一大半身家离开了国内。
从此以后她没有再出现,倒是父亲,知道了他对母亲说的那句话后曾经找过他一次。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打算要进行一次男人间平等的对话吧,但那种话题,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漫长难堪的沉默之后,父亲叹了口气,首次向他提到了那个男人。
“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怪他。”从他话中,不难听出父亲对那人的维护,“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袅袅的烟雾让父亲有棱有角的面孔显出几分少见的柔和,也许并不是烟雾的原因,而是那个男人吧?
忍耐地私下来往半年后,在父亲的极力坚持下,双方家属的正式见面不可避免地提上了行程。
听说那男人因为出了柜,父母早就与他断绝了关系。所以所谓的家属,其实也就只剩下两边的儿子。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骆云起,虎着脸,看得出心中颇不痛快。这人完全不会掩饰,喜怒皆形于色,成不了什么大器――这是他根据第一印象对骆云起的评价,因此在介绍时只矜持地点了点头,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并不似传闻中拿着兰花指的娘娘腔,男人整洁、清秀、斯文而紧张,象被上级评估优质课的中学老师,无论事前准备得多么充分,无论多么强装从容镇定,但心里始终有点发虚,担心会通不过。他不太敢看他,刚开始与他说话的时候甚至紧张得指尖都在发抖,也许是父亲那悄悄握了一下他手的鼓励,虽然被他面红耳赤地甩开了,但后来总算是慢慢镇静了下来。
同性之间,也会有爱吗?
他不动声色地在父亲与那个男人之间缓缓打量。
他当时那个年纪,连异性间的感情都尚还是朦朦胧胧,所以他其实并不太了解所谓同性恋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真的有吧,看着父亲越来越容光焕发的脸他这么想。可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后来他才知道为什么父亲断气前非要那么拗持地要他照顾骆云起。
因为,当那辆大货车撞上来的时候,父亲出于本能把方向盘往左打,才造成了坐在副座位上的男人当场死亡。
由于心中内疚,觉得自己负了爱人,所以才要给他的血脉予以最好的照顾……
原来所谓的爱也敌不过本能反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