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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怀遥好像被他说动了, 沉吟着在自己袖子摸了一下, 然后又把手拿出来, 悄悄踢了踢容妄的靴子,小声道:“钱。”
容妄把钱袋拿出来给他, 叶怀遥摸了一小锭银元宝,随手递给小厮:
“小二哥, 如你所说,反正那位订下包间的客人也没回来,我们顶多在这里待上两三个时辰, 两边碰不到一块, 有钱你们做什么不挣呢?”
他面带笑容, 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世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 小厮不由意动,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再加上他见叶怀遥出手大方,显然十分阔气,他既不想得罪财神爷, 也舍不得这赏钱,总算是答应了下来。
小厮一面让两人进了包厢,一面还忍不住羡慕地看了看容妄,心道他这个主子可不光长得好,说话也温温和和的,待下人真够意思,小孩可有福气。
两人总算进了包厢, 小厮呈上酒水茶点就退了下去,叶怀遥让容妄把门掩上,自己起身在房中绕了一圈,沉吟道:“倒是没有什么邪气、妖气——”
在他查看的时候,容妄的目光也飞快在房间里梭巡了一圈。他似乎更加注意周围那些作为装饰的摆件,但也并未发现异常,便在叶怀遥转头之前将目光收回来了。
叶怀遥一转头看见容妄,便道:“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过来坐下呀。”
他说罢之后,自己也掀袍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沉吟道:“屋子里虽然没有邪气,但看那严康的情状,肯定是撞上了什么邪物无疑的。唔,难道是这房间的方位风水出了什么岔子?”
容妄道:“叶大哥……想做什么?”
叶怀遥道:“所谓愿力,自然是总得要感受到许愿者强烈的渴求才会出现。我想不如我也在这间房里虔诚地许个愿望,看看是否能把邪神给召出来。”
容妄心里一紧,连忙道:“不行!”
他在叶怀遥面前,向来是柔声细气,仿佛对方是云絮堆出来的,唯恐声音大了半点就能把人给吹散了,这句“不行”却是难得的急切严厉。
叶怀遥挑眉看了容妄一眼,意外道:“哟,急了,你还会这么凶呢?”
平时这孩子那样轻言细语不紧不慢的,总给人一种他过分从容淡定的感觉,不像个孩子样。
两人虽然相处和谐,说说笑笑的也很有意思,但因为心存疑虑,总难免有点隔阂防备。
但不可否认,不管切开是不是黑的,容妄这幅皮囊实在很有迷惑性。
他这样一着急,眼睛瞪大,白嫩的小脸微微鼓起来,难得显出几分稚气,看上去可爱极了。
叶怀遥觉得有趣,跟他开玩笑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也有心愿要许,怕被我给抢了先?要不我帮你吧。我就许愿说……”
他想了想:“就说,让你那个心上人早点喜欢上你,你们两个白头到老,她给你生一堆小娃娃。开心吗?”
叶怀遥这种人天生就欠,越把别人惹的发毛,他越来劲,容妄哭笑不得,嚷他没用,动手不可能,重话也舍不得说,只好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怀遥实在没忍住手痒,伸手在容妄的脸上捏了一把,学着他的腔调笑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举动亲昵的出人意料,让容妄怔了一下。
他从小到大被人捏过两回脸,第一回是叶怀遥,第二回也是叶怀遥。
往事猝不及防撞进心怀,心里的柔情一波波漾开,还夹杂着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
容妄抬起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覆上叶怀遥的手背,但没等他完全接触到,叶怀遥已经把手挪开了。
容妄的指尖在袖中捻了捻,轻声道:“我怕你伤着,我……我会担心。”
叶怀遥笑着顺了下他的头发:“真是傻小子,不会的,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他的目光越过容妄的肩膀,看向他背后的某个地方:“来了青楼,顶顶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是先见美人吗?”
容妄抿起唇来,睫毛微微一抬:“哦?”
却见叶怀遥笑的狡猾,变魔术一样,长袖一挥一卷,从容妄旁边的窗帘后面捡起一块红色的裙角来。
这裙角像是被不小心扯落的,裂口不规则,上面还绣着半幅华丽之极的金色梅花,色调用的极艳。
容妄:“……”
“所谓‘雪绕红绡风韵转,梅蕊新妆桂叶眉’,能压得住这样一身衣裙的姑娘,必然也是位绝代佳人,不可不见。”
叶怀遥把小厮叫进来,裙角抛给他,含笑道:“劳烦你,去查查这裙子是贵店哪位姑娘所有,叫她过来陪陪我罢。”
来到这青楼里面,什么样的古怪条件都有人提,叶怀遥这个要求不算过分,而且赶巧的是,这小厮不用转告万娘去查,便一眼认出来裙角的主人是谁了。
他满脸堆笑道:“公子当真好眼力,轻易不找人作陪,一点就点中了咱们这的花魁逐霜姑娘。整个花盛芳,也只有她最爱这样的颜色。”
叶怀遥笑道:“那可赶巧了,我也最爱这样的颜色。她现在可有客人否?”
小厮方才也没做什么,就平白得了他好大一笔银两,又是欢喜,又觉受之有愧,回答问题的格外殷勤:“好叫公子知道,这个逐霜姑娘身上……嘿嘿,出了一些事情,现在倒是没有客人。”
叶怀遥“哦”了一声,示意容妄再赏他些钱,让他继续说。
小厮连忙摆手道:“怎敢再受公子的赏赐,小人不是故意不说,而是这话不大好开口……唉,这逐霜姑娘,在一个多月前已经嫁人了。”
这倒是完全出乎叶怀遥的意料,算算时间,赭衣男子是大约两个月之前离开花盛芳的,合着他才走了三十天不到,这个不久前还在接客的青楼头牌就嫁了出去。
到底是找到了如意郎君看对了眼,一时半会都等不得,还是有什么隐情,让他不得不嫁?
他跟容妄对视一眼,只听那小厮讲道:“逐霜姑娘所嫁的,便是她的第一位客人,城东家的大公子陶离纵。”
叶怀遥道:“陶家?哟,那可是这一带最大的修真世家了吧?”
在这些普通百姓眼中,修士们就跟半个神仙差不多,更何况陶家家大业大,位列五大世家之一,不出意外的话,长子陶离纵以后更是要继承家业的。
并非存有偏见,但一个青楼女子一跃而成为这样人家的少夫人,简直就像平民姑娘进宫当皇后一样稀罕。
小厮道:“可不是说呢,逐霜姑娘要嫁的事,也是临到当头了才突然传出来,可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把不少人都给羡慕坏了,以为她从此就能一步登天。但谁知道在陶家不过待了半个来月,她就又回来了。”
叶怀遥道:“为何?”
小厮压低了声音:“这后面的事小人也是道听途说。听闻逐霜姑娘嫁进去之后,这陶大公子的精神就开始变得一日不如一日,身子也虚了不少,请过一次大夫诊治,说是……房事太过频繁,精元耗损太剧,就得养着。陶夫人便把逐霜姑娘狠狠责骂一番,不让他们夫妻同房。”
叶怀遥和容妄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便默然听那小厮继续讲了下去:
“结果也不知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五天前,陶大公子练剑时突然昏迷不醒,连药都灌不进去,整个人已经瘦得跟一把骨头似的,逐霜姑娘也被扫地出门,赶回了咱们楼里面。”
可想而知,在一个女人身上发生了这么一件奇闻丑事,城中必定流言四起。
甚至有人说她是狐狸精变的,昔日的花魁成了残花败柳,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
小厮低声道:“据说她在那方面的本事,简直是敲骨吸髓,一般男子可抵不住。公子好奇也罢,但可千万要小心啊!”
叶怀遥笑道:“竟有这样离奇的事,我倒是挺好奇她要怎么来敲我的骨,吸我的髓。去请这位姑娘来罢。”
小厮走了之后,他拍了拍容妄的后脑勺:“你身上也有银子,自己先出去找个地方玩玩。等我办完正事,再去寻你。”
容妄:“……正事?”
真当他傻小子什么都听不懂啊。
叶怀遥人五人六,一本正经:“嗯,为查疑案接触可疑人等,自然是正事。不然呢,你在怀疑什么?”
容妄幽幽地看了叶怀遥一眼,只见这人一副风月老手游刃有余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眼前站着的“小男孩”,偏偏正是天底下最了解他这方面那点可怜经验的人。
装的好像懂挺多,其实……生涩的很。
容妄虽然喜欢对方喜欢的发狂,但他心里也清楚,叶怀遥只是嘴上开几句玩笑而已,实际上他眼光既高,人又洁身自好,倒也不至于跟那么个女人吃醋。
只是对方这“敲骨吸髓”四个字,倒是让他一下子想起来两人当年情热之时,叶怀遥那隐忍蹙起的眉尖。
让人又是怜惜,又是欲罢不能。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俯身亲吻对方的时刻,那个时候自己的全身都在战栗,幻觉般的幸福将整颗心脏占领,又怀着无限的虔诚与珍惜,轻轻将叶怀遥已经歪斜的发冠摘了下来。
黑色的发丝散落,铺在地面的碎花上。
有那么一段时间,容妄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要么就是他的生命即将结束,只有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才能赐予人这样美好的想象。
可能有现在,就是立即死了,他也心甘情愿。
叶怀遥见容妄站在那里不走,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拍了容妄一下,问道:“还有事?”
容妄蓦地清醒过来,发现叶怀遥就在自己面前,顿时连耳根子都发热了。
这种由动情带来的灼热,与对自己行为唾弃的冰冷在他的血液中交织,从滋味上来说或者也可以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刻骨铭心”。
容妄的呼吸犹有些急促,没敢再碰叶怀遥,含含糊糊说了句“没事了”,掉头匆匆离开。
事后他也想明白了,当时不知道是中毒抑或某种玄妙的法术,自己和叶怀遥的神志都不大清醒,叶怀遥尤甚。
——否则以他对自己的态度,也绝对不会那样配合和主动,这一点容妄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所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只是基于一场阴谋算计。
如果真的是有人主使,那么幕后之人一定非常非常地了解容妄,才能出手就制住了他的死穴。
上天入地,能困住他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叶怀遥。
容妄逃跑似的出了房间,疾步离开花盛芳充满了脂粉香与酒气的前厅。他脸色阴沉,步履又急又快,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去阻拦询问,任由容妄离开。
春夜里的风还有点凉,夹杂着桃花的浅香扑在脸上,人言笑语和灯火辉煌的繁华都被抛在身后,熟悉的黑暗与死寂重新将他围拢起来。
直到此时,容妄才觉得自己快要沸腾的血液和思念一点点平息下来,重新老老实实地深埋回骨髓之中,不再出来作祟。
“君上。”
有人在他身后迟疑地叫着。
容妄没回头,沉冷而简短地道:“说。”
“属下刚刚收到消息,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那严矜已经被其父亲手打断双腿逐出家门,连族谱之上都已经除名了。”
前来禀报的魔兵顿了顿,又补充道:
“严家家主还说,严家与离恨天素来和平共处,没有必要因为一个狂悖无知的小子伤了和气,您的赤羽令严家不敢接,也不能接,要请君上见谅。”
赤羽令,也是魔族当中一样令人闻之色变的标志,它出现在哪家的门楣上,就代表着魔族约战。
向来是赤羽令头一天卯时之前出现,第二日子时,邀战之人必到。
任你逃到天涯海角,藏入碧落黄泉,第二天也能奇迹一般地被他们找到,真可谓是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而魔君的赤羽令,比之普通的魔族族人,更多了一抹金色的镶边,已经将近千年无人见过。
这回严矜也算是面子大,被法圣三剑劈成了废人刚刚清醒过来,每日暴跳如雷,直呼明圣大名痛骂,结果第三天一早,他的门楣上就神不知鬼不觉多了这一抹惹眼的鲜红。
严矜是作为下一任家主的有力继承者培养的,原本众星捧月,地位非凡,但燕沉下手极狠,此回他经脉已废,绝无恢复的可能性,即使在修炼上有再高的天赋和造诣,也都已经化为乌有了。
好歹是自己的骨肉,虽说得罪明圣闯下大祸,但付出的代价也着实惨重,严家家主责怪之余终究心软,亲自携了重礼前往玄天楼请罪,又为严矜请名医诊治,只希望他日后能稍微恢复些自保之力也好。
结果这边的善后还没结束,另一头这小子竟不知怎地,把魔君也给得罪了。
说到底,玄天楼作为名门正派,尚有君子之风,好歹也不至于把人逼上绝路,但魔君容妄却是个一等一心狠手辣的人物,而且行事全无顾忌。
看到赤羽令,严家的家主就意识到,也不必追究容妄亲自发出挑战的具体原因了。
一来是对方根本就不讲理,二来,同时得罪了玄天楼和魔族,严矜也没法救了。
他也是个狠角色,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便痛下决心,决定及时止损,放弃严矜。
将严矜逐出家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同时也能保住严家的名声,要真是让那位实力超绝却又冷心绝情的魔君亲自上门,只怕之后严家颜面扫地,也要在五大世家之中除名。
这些人都已经活成了精,他这个举动的意思,容妄自然心知肚明,听了手下的转述便冷然一挑唇,道:“他倒是乖觉。”
手下低声道:“君上,既然如此,那严矜……?”
容妄冷笑道:“本君亲自向他约战,并非看得起他,而是因为本君看重被他得罪的人。既然他老子识趣,严家那边暂时便罢了,至于他……”
他轻飘飘地道:“没用的东西,杀了罢。尸体送给元献,挂到他卧房门口,算个纪念。”
他的手下显然已经对此等事司空见惯,闻言面不改色道了声是。
他又道:“至于君上所吩咐的封印之事,属下也已经探查过了。赝神上面的封印没破,东西也还好端端放在那里。”
容妄微一蹙眉。
正如他对叶怀遥所说的那样,赝神已经拥有灵智,是一件十分狡猾的法器。发生了这一系列的怪事,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容妄要从玄天楼将它带走而起。
当看到严康的死状时,他几乎要怀疑是这东西在作祟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要是只针对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但现在关系到叶怀遥的安全,就是触犯了容妄的大忌。
他沉声道:“让大长老把赝神看好,这当中不容出半点差错。另外,将当年知道本君前往瑶台之事的人全部清查一遍,如发现可疑之人,立刻前来禀报。”
“是。”
容妄道:“你去吧。”
他说完这话沉吟了一下,眼见属下行礼要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外出调查时,如若遇见玄天楼的人,不要跟他们冲突,回避便是。”
魔族下属低眉敛目道:“谨遵君上令谕……”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人同时听见从身后传来的风声中夹杂了几声惊呼,容妄猛地回头。
只见不知为何,刚才还灯火辉煌的花盛芳当中,竟霎时变做漆黑一片。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他首先便想到叶怀遥还在里面,顿时大惊失色,身形一转,整个人已经飞快地向着那个方向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汪崽脑内开了个车。
汪崽:“男人,我看你是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