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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笃山在下雨, 山色空蒙, 空气濡湿。
一行人踩着积雨的草地, 窸窸窣窣。
青筠看了眼云层, 天色不美,像人低沉阴郁的心情,非暖阳非暴雨,而是连绵阴雨。
斋先生爬到半山腰已是气喘吁吁,趴在龟壳上, 举着油纸伞:“顾浮游, 你怎知钟姑娘在玄妙门?”
斋先生原是想说:“你这是突然想通, 要来与她和解了?”鉴于那日两人吵得厉害, 这两天顾浮游心情又阴晴不定, 现在更是反常,便未直接问出口。
青筠回道:“小白龙走远了肯定不放心,定然还在南洲内, 既然在南洲, 也就只有这玄妙门可来了。”毕竟其他的地方都落入了顾浮游手中。
她声音透着一股子倦懒, 莫名的妩媚。
众人又头一次听到她称呼钟靡初为“小白龙”,都惊讶的看着她,心想她莫不是真的疯魔了, 行事作态诡异的很。
宜儿牵着银河星汉的手走在最后面,可怜巴巴的看了青筠一眼,又是担忧又是难过。
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她那日要跟着一起来, 她这“阿蛮娘亲”见了她后,态度变得十分冷淡,她甚至敏锐的察觉到这冷淡近乎于排斥了。
因此只能跟在队尾。
宜儿不明白,她这两位娘亲已经得到了三十三重天,仇人已灭,再也不会有危险,原本是欢欢喜喜的事,怎么后来吵了起来。
忽然之间娘亲气走了,不见踪影,阿蛮娘亲喜怒无常,性情大变,竟也不理她了。
她哀怜着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了,越想越伤心,泪花泛了上来。
众人走到半山腰时,两名素衣弟子御剑而来,落地收剑,向众人一欠身:“诸位访山还是寻友?”
青筠直截了当道:“找钟靡初,她在不在。”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将众人再次打量,询问道:“诸位可有名帖?”
并未直接反驳,从这问话便知,钟靡初确实在这儿。
青筠却有点儿不耐烦,她最烦被人拦路,脸上仍是笑道:“要什么名帖,我这张脸就是名帖,让钟靡初一认便知。”
两名弟子哪里见过这种说话不要脸的,只是青筠这张脸长的惑人,冲着他两人笑,把两人耳根子笑红了。
一人低声说道:“师弟,我去知会师父,你跟着他们。”说着风也似的离开了。
另一人惶然道:“唉,师兄,师兄!”慢了一步。
这弟子偷偷瞟了青筠一眼,接触到青筠视线,迅速将头低下,侧倒一旁,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诸位请……”
众人上山,进了这玄妙门的大门,见到先走一步的弟子。那弟子旁边站着一个身着墨紫轻衫的女子,姿韵优雅。
宜儿叫道:“东离师叔。”
东离笑道:“听弟子描述,便知是你过来了,来寻娘亲的。”
宜儿瞄了眼青筠,点点头:“嗯。”
东离顺着宜儿的目光,再次看向青筠,她听钟靡初提过青筠和顾浮游,但未见过青筠的肉身,所以一见时,不能立即确定。
现在见宜儿跟在她身旁,又见她这妍丽面貌,便知这是青筠的肉身,但以为内里是顾浮游。
钟靡初突然回玄妙门来,即便是钟靡初什么都不说,见钟靡初失魂落魄的模样,东离也能想到是两人间出了什么事。
因而顾浮游找到玄妙门来,叫她诧异。她问道:“你来找靡初?”
青筠一副上门讨债来的模样:“她人呢?”
东离心能解语,沉吟半晌,虽不明钟靡初和顾浮游的纠葛,但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俩人的事还得两人自己解决,心意一定,温声道:“她在山冢,你跟我来。”
七百年前,季朝令毁了静笃山的主峰。玄妙门寻了东侧山峰再建山门。
昔日的主峰崩塌,百年后化作大湖,边缘断裂巨石堆砌,被风沙雨水侵蚀,成了一座断崖,立在湖水东面。
断崖上的岩石苍白,且有无数纵横的缝隙,足有拇指粗细,诉说百年前玄妙门的破碎。
崖上立着许多细长的石碑,石碑质朴,并无过多修饰,只镌刻了名姓与职位来悼念亡者。
昔日的祠堂已毁,这里是玄妙门新的“祠堂”。
青筠过来时,见那一袭白衣的人在朦胧雨雾中,跪坐在两块石碑正中。
青雨洗净石碑,两块石碑前,各放一株南烛子,碧绿的叶,被雨水洗的晶亮的血红的果实。
那人一动不动,衣袖随风轻摆,融在这副画中。
青筠脚步落地无声,反剪着双手,走到那人背后,往前弯着身子,垂头看她,叫道:“小白龙。”
钟靡初睁开双眼,往上抬头,雨水浸润过后,她身上的颜色更为明净,肌肤更白,唇色更红,一双金瞳,水淋过一般,干净透彻。
她眸子微微睁大,望见青筠这一刻,是诧异,是欢喜,是疼痛,以为是顾浮游,片刻后目光黯然下去,她认出了是青筠。
钟靡初缓缓垂首。
青筠一手按着她的肩,脸侧到她另一旁,笑道:“我还道你在为情所伤,借酒消愁,醉生梦死了,却原来在这崖上吹风。”
青筠道:“怎么,见不是她,就没个好脸色。”
钟靡初起身,轻声道:“青筠,不要在此处喧闹。”
钟靡初示意一旁。青筠看到那两尊石碑,一书第二十四代掌门季朝令,一书三长老云染。青筠歉声笑道:“哎呀,扰了亡灵清净,罪过罪过。”
两人出了山冢,东离宜儿等人都守在外面,宜儿一见钟靡初,委屈从中来,跑过去扑到她身上:“娘亲。”
钟靡初拍了拍她的背。宜儿松开她。
钟靡初指着山冢,说道:“宜儿,这里是娘亲的母亲,师尊,各位尊长安歇之地,向他们行一个礼。”
宜儿听得是奶奶和师祖,乖顺道:“宜儿想进去给他们磕头。”
钟靡初摇摇头,轻声道:“她不喜欢龙族,就在这里罢。”
宜儿听到过一些传言,不再多问,乖乖的点头,朝着山冢的方向行了礼。
钟靡初带着众人回转,去了谷神峰。
众人在客间休息,钟靡初与青筠去到书房。
因着阴雨天,空气濡湿,连带着物件都是湿软,黏搭搭的。钟靡初一壁张开手掌,屋中水气自动汇聚到她的掌心,一壁问道:“你怎么又醒了。”
青筠笑盯着她看,进了屋来,钟靡初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你很不愿见着我?”
“……”
青筠到书案前的绒垫上坐下,懒懒的睨着钟靡初:“她梦魇了,魔障缠身,精神脆弱的很,我要出来,易如反掌。”
钟靡初升起炉火,正在一旁煮茶,隔了许久轻声问:“她,怎么样……”
“很不好,几乎快将我这肉身折腾成一个疯婆子。”
钟靡初泡了茶,端来一盏,放在青筠手旁。
青筠托着脸颊:“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
青筠嗤笑一声,手撑着书案支起身,越过书案,另一手勾住钟靡初的下巴:“小白龙,我若不来,说不准你下次见到的就是个疯子了,届时莫说别人,就连对你,她也下得去手。”
“你说你是不是该谢谢老祖宗我。”青筠笑眯眯的,手不老实的在钟靡初下巴上抚摸。
钟靡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人所隔不过一尺,目光对视。
书房门未关,即便是冬天,也是竹帘半垂。斋先生和宜儿过来,原是饿了,要问钟靡初拿点吃食,也担忧,怕她二人再吵起来。谁知脑袋一探,看到屋中二人这般姿势。
钟靡初和青筠听到动静,也齐齐看出来。
斋先生豁地展开折扇,遮挡在脸侧,说道:“打搅了。”牵住宜儿赶忙走了。
钟靡初松了青筠手腕。青筠坐了回去,掩着嘴秀气的打了个呵欠,瞥了眼底下横放的瑶琴,书案上整洁,左角一只青瓷瓶插花,上方放着几本书。
青筠拿起最上一本书,《阵法新解》,翻看了几页,看到书眉一行字,笑道:“这谁写的字,鸡爪子抓的?”
钟靡初不言。青筠笑道:“那丫头写的?”
钟靡初脸色被热气一熏,透出几分倦惫来。
青筠摇头:“小白龙,你说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左家的事你让谁劝她劝不得,你这身份是最不该劝她的,偏你自己要往上凑,吃力不讨好,白惹一身骚。”青筠倚着脸,斜眼往上瞧她,笑道:“被她刺中心窝子了罢,疼不疼?”
钟靡初道:“我若劝不动她,还有谁能劝她。”
“倒也是。”青筠手覆在眼前,好像浓睡方醒时的声音:“那便多些耐心,多些被刺伤的准备,再与她好好谈谈。”
“青筠?”钟靡初神色微变。
青筠身子忽然往书案上扑倒。钟靡初心思来不及做出反应,手已自然而然的伸出去,垫在青筠额前。
青筠好似趴在桌上睡着了,额头压着钟靡初掌心。
钟靡初呼吸一紧,料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心跳的急了两下,她尚未准备好见她。
正待抽回手,人有了动静。
顾浮游睁开双目,她能感知自己从梦中清醒来,但对眼前的状态不解,原先分明半躺在床榻上,怎么现下是坐趴着,因此对于自己是否醒来,存了疑。
眨了眨眼,抬起头来,与一双金眸撞上。
两双眸子,一般错愕。
顾浮游确定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以及周围全然不同的环境,是梦无疑了。
顾浮游憋着一股气,那日的羞恼愤怒与愧悔疼惜全化作了一股浊气,兼之第一次梦醒,钟靡初不在身旁的落寞,仿佛她就该一直陪在身边才是。所有的所有成了尖锐的矛头指向钟靡初,蓄势待发。
既然是梦,自己的地界,做什么都不要紧。
发泄一通,几乎不用多考虑。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钟靡初正撤回的手腕,往自己这方一拉,另一手在钟靡初袖口处往上一捋,干脆利落。
钟靡初一截白生生的小臂暴露出来。
顾浮游眼中凶光毕露,如老鹰扑食,对着这小臂,一口咬了上去。
她咬的是真狠,全不留力,要将心里的怨恨全咬出来,怕是将钟靡初全身咬的没一块好肉也不够。
咬着咬着,忽然发现口里柔软的触感变得有些硌牙。
钟靡初被顾浮游一拉,往前倾倒,一手撑住书堆才稳住身子,垂眸看着顾浮游,还未整理好自己来面对她,还未想好要与她说的话,可怔怔望着她时,口里不自觉问了出来:“你又饿了?”
顾浮游一僵,松了口,看到那小臂上浮出银白的鳞片,沾着她的口水,亮晶晶的。
“……”
顾浮游又抬头,试探的口气:“钟靡初?”
作者有话要说:菌:就算以为是在梦里,要发泄,也只知道咬她,没出息。
顾:????????
关于“你又饿了”的梗,在第九章末尾。
以后在晚上八点到九点更新,如果这个时间段没更,那就是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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