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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和伸手进拎包里掏电话,还没看见来电显示,就被京年拿了过去。
偏偏好巧不巧的,来短信的正是俊佑,快速阅读栏里一字不差地显示着: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不方便的,倒是你方便的时候给我电话。
京年脸色骤然沉下来,不做声,不过没有发作,很绅士地将手机递过去等她伸手来接,而不是佯装无所谓地丢到她腿上。
孝和看了一眼电话便收回包里,没回复,没敢回复。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的车子并不多。
京年十分难得地乖乖跟着前面贴着实习标志的车慢慢晃悠着,任凭两边的车道都是空的,也不超。
这对孝和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他们之间弥漫着强大的低气压,分分钟都有可能让人窒息。
她努力保持着镇定。
京年故意将车子停在闵氏所在的大厦正门。大厦里驻着大大小小的公司和办事处,来来往往,出出进进的人都看见了季氏的少总亲自送闵氏年轻的女老板上班!重点是,今天的早报娱乐头版正是昨晚两人在见面会现场的默契互动以及活动结束后两人同车离开的照片。仅仅几个小时以后,新闻男主角就亲自开车送新闻里的女主角上班……
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孝和没着急下车,有句话,在她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不过被俊佑的信息一搅和,现在的情况好像不太适合说。
她犹豫。他不急。
车子里的气压再度降低。
“有什么话,晚上回家再说。”京年先打破他们之间的寂静。
“嗯。”孝和应了一声,开门准备下车。
“晚上要我接你么?”京年赶在她下车之前问。
“不用了。”她回答。
潜台词就是:一个问“你会回来吧?”另一个回答“会。”
这一天注定是让人坐立不安。好在不停地开会,分散了不少烦恼。
隔音会议室里,孝和坐在会议桌一头,侧边的首位是陈恩华。
他们说话的时候,孝和只是听。
如今的孝和只是在桌面上随意动动手指,两边的人就要重新揣摩她的意思,不再有人敢把她当做是小女孩来看。
各部门的老总分别说了这半年的情况和下半年以及长远的发展计划。
讨论来讨论去,大家的观点达成了有史以来难得的高度一致。都认为公司刚成立不久,既不想完全照搬老闵氏的思路以免重蹈覆辙,又都担心一旦开辟新领域或者是转型会引起一些连带的副作用。稳妥起见,保守一点比较好。
陈恩华问孝和接下来怎么打算。
孝和在心里暗笑。
她来回转着手里的笔,眼神在众多老资历中流连,并不急于说话。劲和临走之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作为领导者,一定不要急于发表决定,要学会权衡。
果然,问第一圈的时候,大家的发言都有所保留,在还没有摸清老板心意之前都不敢太直接。
“孝和虽然坐在这个位置,但终究是少不经事,还要仰仗各位前辈不吝赐教,直言不讳。”孝和说得谦虚,眼神一个不落地略过每一个人。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绕圈子明哲保身也不是一件什么好玩的事。
眼前这些老戏骨们大都是当年跟着闵国坤一路浴血奋战打拼过来的肱骨之臣,比起半路空降进来的新鲜血液,虽然有时候也会显得有些“自恃清高”,但对闵氏还是忠心耿耿,在追逐利益的同时也参杂着一些感情。
幸运的是,孝和在新旧之间,保守派与改革派之间权衡得很好。
会议室里激烈地各抒己见让孝和似乎看见了闵国坤生前工作时的情景。想起了劲和对她的良苦用心。
待大家的讨论声渐渐弱下去,孝和又开始摆弄着手里的笔。细长秀气的宝珠笔在她的手指间灵活地转来转去。
大家心里都有着一种不成文的默契:孝和一旦在会议上开始转笔,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开始有些不耐烦,这时候大家一般都会主动换一个新话题;一是她开始思考,权衡,。
因此,大家自觉地收了声。
质感的宝珠笔从指间滑落,掉在桌面上,发出响亮的“嘭——”
“大家的意思,我想我懂了,我会慎重考虑公司转型的事。关于上半年的总结以及下半年的计划落实和预算变更,请尽快以书面的形式整理出来。辛苦各位了!如果各位没有什么事情,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会。”孝和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结论。
初时,大家都以为她不懂得管理,暗地里认为一切都是劲和在垂帘听政,于是只将她当做是摆设,开会时也不会避讳,不是过于“畅所欲言”就是“不屑一顾”,没有人会真的去追问她的想法。最多是在散会之前意思意思地问一下她的意思。孝和也不介意,抱定了“你不问,我不说;你问了,我也不说”的战略战术。一切事情确定之前,她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想法。有时会单独约谈,请某位到办公室喝茶,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周旋了几个回合下来,孝和的“太极”打得越来越好,云里雾里的让人越来越搞不懂,再后来,大家也不去追究她到底懂不懂管理了,倒是发言时候越加收敛和谨慎。对于她喜欢沉默的习惯也就跟着习惯了,这是她的风格。
俗话说“虎父无犬女”,孝和做得也很争气。大半年下来,她的各种行为都让各位资深的“前辈”越发摸不透这个看起来斯文柔弱的小姑娘,不敢多嘴也更不敢贸然行事。
她收拾完桌子上的东西,对一旁的陈恩华说:“陈叔,等一会儿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大家知道,约谈已经开始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一开始就找陈恩华过去,想必一定是大事,再就是将有什么大动作。
在等着陈恩华来找她的这段短暂时光终于可以让她有片刻的宁静休息一下。坐在大班椅里,办公桌上的电话一直安静着,秘书也没有向她汇报会议期间有电话找过她。
早上分别的时候,他还因为俊佑发来的那条短信阴沉着脸,眼看着午饭时间都快到了,他明明生气却连句质问都没有。他就这么忙么?
孝和盯着手里的电话发呆。翻着朋友圈也不见他的信息。他从不玩朋友圈或是微博,她忘记了,想来,到是她太紧张。
明明已经决定了,还在紧张些什么?
一直要放下,一直要放下,到了真的决心放下又这样紧张。
美夕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以为自己戴了绿帽子,险些对孝和动粗。可是亲眼见了这样的信息却又不作声。
孝和只觉得自己搞不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怒发冲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居然可以这样沉得住气!
想啊,想啊。她翻着手机里的照片。
看着上次在湖边偷拍他的那几张,突然有所悟。
一个喜欢独自守着鱼竿钓鱼的人怎么可能沉不住气?要不然,他也不会用美夕做饵钓程庆恩,一钓就是拖拖拉拉的两年。要不然,他也不会一边看着她伤心难过一边还若无其事地哄着美夕。
为了目的可以藏得这样深的一个男人。
孝和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单纯,还以为自己这些时日多有长进,原来不过是被大家明里暗里地护着。
看着照片里的京年,她脑子里竟浮现出了书本里的那些图画和字句。看他眼神,看他眉眼,这个男人元气内冲,意蕴深厚,即便反复琢磨也未必琢磨得透彻。
如果他不在乎她,早就应该在老闵氏垂暮之时趁火打劫了吧,完全没有必要借着他的影响力和季氏的背景在活动上公然袒护她!
他在乎她!她隐约感觉到。
同时,她也了解到了自己感情的底线——不怕没感情,只怕感情里参杂着让人无法怨恨的目的。
所以,她害怕,不敢再继续坚持。
敲门声响起。
孝和放下手里的电话,坐直身子。
陈恩华先说了一些没有在刚才会议上说的话,然后说了一下自己对眼下形势的分析。
孝和问他有什么想法。
毕竟是深得闵家两代信任的人,陈恩华说起话来也没什么保留,直言不讳。
两人在办公室里说了一个多钟,期间,手机一直都没有响。倒是秘书用内线问她恒宝的小申总来电话想约她一起吃个饭。
孝和再一次无情地拒绝了他。给出的理由很漂亮:最近娱乐版上得太多,这个时候万一被抓到与没有业务往来的年轻少总一起吃饭,怕有损少总的形象。
陈恩华不知京年与孝和昨晚的事,说完正事又多嘴说了几句:“看了报纸,没想到季总那么护着你。老闵董的眼光果然是没错,要是他知道你们现在过得这样好,一定很高兴。”
“陈叔,爸爸当初为什么要帮京年?如果不是这样,程庆恩也不会这样针对老闵氏。”孝和问。
“话也不能这么说。程庆恩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就算没有那次,也难保其他次会怎样,何况那件事之前,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多裂缝。闵董心里明白得很。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陈恩华说。
“那——”孝和更在意的是前一个问题。
陈恩华看得出她的心思,并没有隐瞒什么:“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毕竟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为此还卖了闵家在欧洲的几处房产。闵董当时只是说‘京年是个不错的孩子’别的就没了。”
孝和又有些混沌了。
陈恩华出去后,她没有直接去吃午饭,而是给劲和发了微信:以前他总是让我出去看世界,他说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为自己奋斗了。我现在做在他的位置上,终于可以体会到他笑容背后的沧桑和无奈。
劲和没有秒回。
她手里摆弄着电话,心里的焦躁不安始终没有办法平静下来。打开之前与京年的短信,一条条翻看。此刻,她开始觉得钓鱼是一种非常不好的爱好,因为一个喜欢钓鱼的人可以太镇定,太沉得住气,而这些足以逼疯一个人!比如她!
镇定!镇定!
秘书进来敲门问要不要帮她准备午饭。
孝和一看钟,午饭时间早已经过了,一点胃口也没有,索性让秘书去午休,自己从抽屉里拿出白纸和钢笔,写小楷。
宁可跟他这样耗着,也不肯主动发去一条信息。哪怕是试探性的信息,也没有。
这有违常规。
劲和回了微信过来:爸爸最想看到的是你每天都开心!
孝和凝视着电话许久,回复:我可以吗?
劲和回复:当然!
看着信息,她又想哭。
劲和又发来信息:什么都不用担心,你有劲和。
以前,父亲就是她的天。现在,父亲不在了,劲和似乎就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依靠男人。
孝和回复:长大以后,我开始越来越分辨不清自己想的究竟是对是错。
劲和很耐心地回复:亲眼所见未必是真实的,何必为着一些自己不愿相信的是纠结?
孝和不得不想起京年,很久以前,他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她还在误会着他与美夕,听到他讲这话并没有太大感慨,只觉得他好像并没有她之前以为的那么简单,还暗笑他很会找机会为自己开脱。现在看来,倒是她自己犯了傻。想来,他彼时的那番话不只是为自己日后的昭雪做铺垫,更多的是教她一些潜水的规则。
京年,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孝和倾身伏在桌面,偏过头枕在曲着的手臂上,握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回忆。思索。
回国第一天。他在机场与情人拥吻,毫不在意周遭。
领结婚证当晚。他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是俊佑帮她将他背回来,帮忙应付美夕突如其来的电话。
新婚之夜。两人分房而眠。
新婚头三天。她独自回门,再回来时被“遗忘”在门外。
结婚第一个月。他们没有见过面。他带着情人远去夏威夷度假,放任她被俊佑收留,不管不顾。
这个下马威来得太持久。她是怎么撑过来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他带着美夕参加聚会,任凭美夕当着众人对她“指点江山”。
他拥着美夕在她门外热吻,留那个女人在家里吃她刚做好的晚饭。
……
美夕带着父母登堂入室,有心飞上枝头……
如果那天他没有去给他送汤,他会不会就顺水推舟收了美夕?用完的棋子随手留下来做个侍妾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然而他们之间呢?作为他合法的妻子,他们之间又有哪些美好?
一次一起在雪季去小木屋看书喝咖啡。一次一起去小木屋追寻春的尾巴钓钓鱼。
还有吗?
对,他还差一点就“□□”了她!
白纸上被画得乱七八糟,一条条“罪证”都向她展示着这一年的“轰轰烈烈”!
人生还真是多姿多彩!她笑自己。
真的,或者假的,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她拒绝成长!
楼下是中心商业区,车水马龙的街道,往来如织的行人,无限的繁华与欢悦,这一切都融化不了她渐冻的心。
整个下午,她都将自己麻醉在各种文件中,直到日薄西山,也没有收到京年的打扰。
她不下班,秘书也不敢提早离开。
陈恩华下班时看见孝和的秘书盯着她办公室的门发呆,好心帮她进去探探。
敲门,进去,说:“还不下班,在等季总来接?”
孝和合上手里的钢笔,淡淡笑了一下,回道:“下班了?”却没有下班的意思。
“想学闵董睡公司?”陈恩华开玩笑,“这可是个坏习惯!以前我总是说他这样做会给女儿做个坏榜样,他还不信,你看,现在可不是这样?既然没有应酬,下班就要回家,这样家庭才更和睦!”
这招对孝和果然奏效。
孝和一听到父亲之前这样疲于奔波,心中感慨万千,有意无意地开始收拾桌面。
“一起走吧。”陈恩华说。
“陈叔这张嘴可真厉害!”孝和也不计较跟他开玩笑,面色如常,已经可以将心里的忧伤藏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