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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城刚下了场雨,深夏的天空被洗得瓦蓝。白云也让正午明媚的光镶上了金边。
路上行人恹恹地拖着脚步。在这样的太阳底下,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汗的疲惫。
但也有例外。
宋思年叼着片草叶,懒洋洋地倚在老树下面。长腿一伸一屈,米色九分裤下露着两截细白的脚踝。
同样白得像瓷的清秀脸庞上不见丝毫热燥,眼睫半垂着,神色轻松,倒像是正舒舒服服地待在空调间。
而这样一个再扎眼不过的青年躺在路边,却没一个人回过头。
仿佛没人看见。
也确实没“人”看得见。
在这倒扣了个罩子似的天穹底下,明明没有一丝风,老树的叶子却总在沙拉拉地动,似乎在和什么人絮絮叨叨地低语。
而那同样不是人能听见的声音——
“主人,那只小鬼都已经哭哭啼啼了一个小时了,您还是搭理它一下吧?”
“你也念叨我一个小时了,这小鬼是你家亲戚么?”
宋思年懒洋洋地睁开了眼。“更何况我这刚苏醒还没多久,你就不能让我先清净会儿?”
“实在是他哭得老树我心里烦。”
宋思年惫懒地揉揉鼻尖,“我倒是觉得他哭得挺好听的 。”
老树一听,叶子沙拉拉响得更欢了:“主人这是准备出手帮他了?”
“他是被我的鬼力吸引过来的,不明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斤两,帮不帮得上根本就是未定之数啊。”
宋思年站起来,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看不出料子的黑色上衣被带得往上一抻,露出一截雪白如羊脂玉似的腰身。
而老树听了宋思年的话,却不由叹了声气。
他当然明白宋思年的意思。
这世上的人在死去的一瞬间,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开启鬼术,获得鬼力进而化为灵鬼。灵鬼开启的鬼术越强大,获得的鬼力就越多。
宋思年就属于灵鬼中的佼佼者——只在鬼力方面。他半梦半醒地活了上千年,都还没见过比他本人鬼力更强的存在。
只可惜,宋思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灵鬼——虽然鬼力磅礴得惊人,却没有鬼术傍身。这就好比一个空有千斤之力的幼童,对上普通人他还能出其不意地利用鬼力制胜,可一旦碰上其他厉害的通晓鬼术的灵鬼,或者生具灵力灵术的捉鬼师,那绝对是下场凄惨。
而除了灵鬼之外,还有一部分魂魄能在肉身死亡离体后保持一段时间不消散——名为怨鬼。
怨鬼如其名,全靠生前怨气凝聚魂魄不散,属逆天而为,不具鬼力,更无鬼术。
此时吊在不远处的红绿灯下面,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幽幽地飘着看向这里的,显然就是一只怨鬼。
而且是一只被宋思年的磅礴鬼力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吸引过来的、对他有所求的怨鬼。
没法儿,宋思年只得收了鬼力压迫,冲着那只怨鬼招了招手。
怨鬼一见,也不哭了,飞快地飘了过来。只是他显然是个刚死不久的新鬼,飘起来的动作都不太熟练,一路趔趄了好几次才勉强飞到宋思年面前。
宋思年忍着没捂眼。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只怨鬼一遍。
和灵鬼不同,怨鬼化鬼后都是保持死那一瞬间的肉体的模样,直到消散也无可更改。所以像面前这只怨鬼这般全须全尾、面容姣好的鬼,可以说已经是很少见了。
而更难得的是,这只鬼不但没缺胳膊少腿,那张巴掌脸上的嘴唇还是水润润的樱桃红。
宋思年看得沉思了两秒,扭头问老树:“鬼市里现在都有卖给鬼的口红了?”
感觉到怨鬼更加哀怨的眼神,老树无奈。
“主人,这不是口红……要是老树我猜的不错,这鬼生前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
“一氧化碳?”宋思年满脑门子问号,“那是什么玩意儿?”
老树:“……”
“主人,您这次沉睡时间太久,错过了很多知识层面的普及扩展,建议您有时间还是到市里的书馆去一趟吧。”
宋思年撇撇嘴。
“学不了几天,阳气不够用了就得陷入沉睡,到时候一醒又是个新时代……我才不去。”
他转回头,看向被无视了一小会儿的怨鬼,“你是中毒死的?”
怨鬼点点头。
宋思年又问:“不是意外中毒,是被人戕害所以怨气太重而化鬼?”
怨鬼重重点头。
“那你是想让我帮你报仇?”
怨鬼这次还想点头,结果被宋思年一把托住魂体的下巴颏儿,他愣了下,无辜地看向宋思年。
宋思年微眯着眼,不耐烦地说:“有话说话,再装哑巴我可不接了。”
那怨鬼犹豫了下,张开嘴,“我到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我想请你帮我找出那个人。”
“然后呢?害人性命的事情,我不做,也做不了。”
怨鬼摇头,眼里流露出愤怨而又爱恨纠葛的复杂情绪,“不用杀他,我只要惩罚他,让他后悔、害怕、生不如死。”
宋思年叹了口气。
“你知道找灵鬼出手,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我知道。只要你能帮我达成心愿,我自愿化为死玉。”
死玉是这世间极为特殊的一种存在,由怨鬼化成,怨气越精纯死玉品质越高;同时,这东西也是鬼市最值钱的硬通货,可以用来交易任何所需的东西。不少灵鬼都是通过替怨鬼完成愿望来赚取死玉的。
因为常年缺乏阳气而沉睡,宋思年是灵鬼里一穷二白的主要代表。
听对方这么说后,他眼神奇异地瞥了这怨鬼一眼,“你了解得倒是不少。只不过我提醒你,化为死玉就彻底玩完了——你要是以现在这副形态,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还是能再活一段时间的。”
“大人,在您看来,这就算活着了吗?”
怨鬼惨然地笑。
他生前其实年轻的很,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只是如今这双眼睛里,宋思年已经看不出半点求生的欲|望了。
也对,但凡求生的,想也不会甘做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鬼。
宋思年慨然一叹。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想不开……”
旁边老树毫不留情地拆穿:“主人,按您醒着的年份来算,可能还没他一半大呢。”
宋思年:“……”
“你先带我去你死的地方吧。”
怨鬼应了一声,转头飘在前面。
看着那条背影儿,宋思年揉揉下颌,没精打采的。
“看起来像情杀啊,多半是遇上了负心寡义的女人。你说呢,老树?”
“也不一定,主人。”
“嗯?你看不像情杀?”
“不,我看不一定是女人。”
“…………”
眼见着那鬼快飘远了,宋思年抬头看了眼老树的树冠,“你跟不跟?”
老树没说话,晃下一根细细的小树条来,上面还长着个浅绿色的芽儿。
“就会装嫩。”宋思年撇撇嘴,把小树条往左手手腕上一搭。
若是有人此时往这个角落看,就会发现那根飘在空中的小树条突然打了个卷,像是缠住了什么,然后慢慢虚化,消失在空气里了。
宋思年满意地看了看手腕上的小树条手环,转头跟上了那个还在几步一趔趄的怨鬼。
有个声音顺着他左手腕往上飘:“主人,您这次去,不如顺便吸点阳气吧——反正会害他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宋思年却没说话,像是没听见,哼着歌儿走远了。
半个小时后,市郊一排矮房外。
一位年纪四五十的阿姨拿着手机颤巍巍地拨出一个电话去:“喂,孩儿他爹,出大事了……咱房里那个租客……他他他……他好像煤气中毒死了!——啥?我进去?我不敢进啊,那味道刺鼻得要命!人肯定不行了,这都快半天没动静了!”
打到一半,她已经紧张得出了一手汗,只得换只手拿电话。
就在这空档,她听见身后“吱哟”一声。
“……”
这位大妈的身体陡然一僵。
呆了两秒,在耳旁电话传出的“喂喂”声里,她才回过神,缓缓扭过僵硬的脖子,转向身后的矮房。
矮房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皱着眉踏了出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浮灰,一边念叨着一边往远处走了——
“老树,这什么鬼味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从烤箱里爬出来的,得有三分焦了吧……”
直到那年轻人走远了,傻在原地的大妈才突然打了个哆嗦。
“喂……孩儿他爹啊,”她带上哭腔,“我咋看见那小伙子又自己出来了呢?……我这不是大白天的见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