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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说完黄琛就整个人冲了出去, 推开门左顾右盼, 目光定下来后暴躁地转身冲他吼着:“顾云风你耍我呢?”
“啊?”他刚还激动不安的情绪顿时消散, 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像被泼了冷水, 门外长廊里穿着灰色工作服手握扫帚的保洁阿姨一脸正气地看着他们, 停顿了一下转身把满撮箕的垃圾倒进了回收箱里。
“这就是……?”看着他茫然到冷漠的表情黄琛仰天大笑,全然不顾保洁阿姨嫌弃的眼神。
“一边去。”顾云风恼怒地挥了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许乘月打电话,但铃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
他去哪里了?
雪已经停了,深深浅浅的脚印杂乱无章,他揉了揉自己发红的鼻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转身望向黄琛焦虑地问:“黄队, 看到和我一起来的朋友没?”
“那个帅哥?”
“对。”听到这话顾云风心里是窃喜的, 赶紧用各种美好的形容词把他描绘了一番, 就差告诉人家他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了。
“这真没注意。”黄琛摇了摇头, 指着雪地里模糊不清的痕迹说:“要不你看看脚印?他穿什么鞋?鞋底花纹如何?”
“……”
“我哪记得这些。”
嘴上这么说着, 实际上他还真的弯腰在融化结冰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雪地里找起脚印来。最终凭借着自己淡化的记忆找到许教授的踪迹
——他往看守所的方向走了。
顾云风哭笑不得地跟着他模糊的足迹,刚刚还为去看守所约会而不满,转眼就毫无原则地自己跑去见应邗了。关键是他一个人过去既进不去也见不到人,他现在就一大学老师, 跟刑侦队半点关系都没有,跟应邗也没亲缘关系, 谁无缘无故放他进去。
往看守所的方向走去,地上脚印越来越稀疏,最后就只剩下许乘月一人的。
他好像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这位救过自己性命的医生, 仿佛想在这个特殊时期知道些什么特殊事情。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注意到许乘月的手腕上空空荡荡,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戴那块内置gps装置和体征记录器的手表了。明明戴着手表能让监视他的人放松警惕,从而保持相对安全,也避免打草惊蛇。
可现在许乘月毅然决然地脱下表带,无视叮嘱,毫不畏惧藏在角落里偷窥的那个人。
他忽然发现即便他们共度生死,同一屋檐下生活,他也无法了解到许乘月的所有秘密和想法。而即便许乘月从生物学意义上并不能算真正的人类,时至今日,他也有了堪比人类的复杂情感和自我认知。
这些复杂让他看不懂摸不透也彷徨不安。
顾云风拿着黄琛开给他的探视许可,沿着许教授足迹的路线,走到看守所前。远远就看见许乘月裹紧自己的黑色大衣站在一颗枯树下,树枝上沾满雪,被负重压得摇摇欲坠。
他清澈的目光穿透镜片望着灰色的楼,视线向上直至与天空平行。伸出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放进口袋里。
顾云风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身边,右手放进他口袋里,握住冰冷的手指。
“你想问他什么?”他开玩笑地问:“刚刚不是还不想来吗?”
鳞次栉比的枯木立在路边,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被雪淹没了,安静得只剩他们俩的呼吸。“这不是到这里了吗,来都来了,就想问点什么。问他我来自哪里,问他手术成功时的感受,问他我醒来时,想到的是我心慈悲,还是满手冤魂。”呼出的气体变成雾气,温暖着冰冷的空气。许乘月诧异地看着追来的顾云风,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在宽大的口袋里和顾云风十指紧扣:“我也知道是怎样的结果,可还是不甘心。你就别进去了,我一个人去也许他更愿意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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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叔叔。”许乘月轻轻弯腰鞠躬。应邗很多天没刮过胡子,身上有股烟味,印象中他很爱干净几乎不抽烟不喝酒,最大的爱好就是泡茶养身,更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乘月?”
看到许乘月的瞬间应邗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这激动很快被胆怯掩盖。应邗是那种气质不错的中年男人,年过五十依然气质儒雅,就是过多的加班加剧了他秃顶的进程,加上现在的严峻形势,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子颓然和不堪。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他勉强地笑了笑。他现在属于审查阶段,除了律师基本和外界断绝联系。
“他们有为难你吗?”
“也算不上为难。”应邗叹了口气说:“上周律师来过一次,就是一直重复问我些问题,我答不上来,只好沉默。”
“提审了几次,我只能反反复复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我只是希望通过手术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他加重语气重复了后面一句。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许乘月打断他问。
“我只是个医生,治病救人而已。”
“所以需要很多的试验者,来达成你治病救人的目的?”
“试验者?”他勉强笑了笑:“你和他们一样,一直在问些我不太明白的问题。”
“哪来的试验者?我只是正常手术而已啊。”
“那我呢?我也是你正常手术中的一个?”
“你是。”
应邗迟疑了一下,还是做出了肯定回答。
许乘月轻笑了一声:“那我颅脑内的芯片是什么?”
从应邗走进看守所开始,从他变成嫌疑人的那一刻,就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他不想成为罪犯,不想被人指点,不想失去自由。
看着应邗逐渐变形扭曲的脸,许乘月身体向前倾,双眸直视对方。这样一个角度能体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无地自容。
“西子最近不太好。她很憔悴,人也不怎么开心。在她心中,你不是这样的。”他坐在椅子上对对面的人说。
“而这里没有监控,没有窃听,应医生,你可以……”
“我只是一个医生。”
“好,那你作为一个医生,可以帮我解决我的身体问题吗?”他对这个人带着很复杂的情绪,他救了自己,赋予自己生而为人的机遇,但又编造谎言,轻贱生死。
“我只是需要你解开我的困惑而已,剩下的事,都是律师的事。”
看见应邗没有否认,沉默地低下头似乎默认了,他这才松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那现在第一个问题。”
“一年前我坠楼后,究竟有没有脑死亡?”看见应邗突然放大的瞳孔和灰暗的眼神,他皱起眉头。
“我再说的直白点,许乘月死了吗?”
“没有。”
“是一开始就没有,还是脑死亡后你抢救及时救了他,还是装了什么东西让他行尸走肉的活着?”
“从来没有过脑死亡。”应邗迟疑了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四肢先着地,被楼下的树挡了一下,送来的时候还有点希望,但很可能植物人。”
干脆利落的回答顿时让他青筋暴起,手握成拳愤怒几乎迸发而出:“那你先是开具了脑死亡证明,后来又说抢救成功是……”
“有人希望你死,但又有人想让你继续活着。”应邗平静地说:“乘月,这就是一场博弈,想让你活着的人赢了,所以你能站在我面前。”
“我是个医生,你是我的病人。我希望你活着,希望我的病人都能转危为安。但我也是个丈夫,是个父亲,是个懦弱的普通人。”
“谁想让我死?”
应邗突然坦诚的说辞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暴怒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十指交叉胳膊靠在桌上支撑着身体:“谁又想继续利用我?”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陆永,想让他死的人,一定就是陆永。因为记忆被改造,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和陆教授之间的恩恩怨怨,但能在实验室楼顶让他跌落在水泥地上,又在半个小时后才被送往医院,怎么看都不希望他活下来啊。
“这我不知道。”
应邗看起来并没有说谎,他也就没继续追问下去。阴暗的房间里散发着难闻的霉味,角落里的虫子沿着水源爬行。光亮照不进来,只有缝隙中飘进的雪,融化落在地上变成水。
他不断回放着最近几个月里遇到的一切事情,数次突如其来的晕倒,尾随其后欲杀死他的自动驾驶车辆,车窗里朝他笑的洋娃娃和hellokitty。
所有的一切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一个不断博弈着的巨大网络。
“我脑袋里的芯片,是你装进去的?”
过了好久,应邗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只是做了一个手术而已,把你的脑部神经通过人工集群神经连接到一个外部装置。你说的芯片,可能就是这个外部装置吧。”
“但它的作用,伤害,内核,我通通一无所知。”
说到这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揉了揉太阳穴问:“乘月,你让我帮你解决身体问题,你的身体因为这个外部装置出了什么问题?我印象中你有一次突然丧失意识被送来我这里,当时给你的诊断是植入的神经假体具有排斥反应。”
“其实呢?”
“其实不是的。”应邗情绪复杂的双眼盯着他:“是原有的神经突触重新修复开始恢复信息传递功能,但与植入的外部装置造成了冲突。”
“乘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他点了点头,如鲠在喉。他侧身望着窗外又扬起的雪,风吹着它们四处飞扬,最后落在地上,水里,湖中,树梢之上。白茫茫一片落在他清澈但挣扎的眼中。
真正的许乘月,就快要醒来了。
如果自己继续不采取措施,总有一天他会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