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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雨芝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居然会被推到台前。
她一个落没的王公之女,就这样再次站到了最接近君王的地方。而且, 还是洛丞相亲自来迎。穿上喜袍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出家门时, 耳边明明有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听见了人群中的窃窃私语。
他们说,皇上这是打一棍给个甜枣,她不过是贺家送上的牺牲品。
他们说,让她进宫不过是皇上开恩施舍,论身份论姿色, 她哪样都比不过西昭的公主, 定然不会受宠。
他们说,如果不是洛丞相在皇上面前提起她,她才不会有这个福分进宫,指不定她家大伯父给了丞相多少好处。
贺雨芝捂住了耳朵——没有一个人在祝福她。
她这一辈子, 就莫名其妙地被安排了。大伯父的经营、洛丞相的谏言、皇帝的一纸诏书, 轻易地锁住了她。
她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洛丞相会垂青于她呢,那个甚至没有见过她的人?
精致的妆容下,贺雨芝的神情一片空白,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傀儡。此时轿帘掀开一角,一个陪嫁丫头递给她一方巾帕:“小姐,别哭了, 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贺雨芝下意识地接过巾帕,忽地一愣。
她没哭啊,还有这丫头怎么回事儿,怎么她自己的陪嫁丫头自己不认识?刚想询问,帘子已经被放下了,她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巾帕里,包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串空心的念珠。
而那张巾帕上,写着几行端正俊秀的字:
贺小姐,我并非要加害于你,而是有求于你。只要你在宫中为我做一件事,我就可保你登上皇后之位。你的随嫁侍女慧慧是我安排的人,以念珠为介,可藏信于其中,交予慧慧即可。静候,勿忧。洛。
贺雨芝吓出一身冷汗。单看前面的话,她觉得一点也不可信,而且更像是威胁,可当她看到最后的落款时,心中不由一震。
洛,洛丞相。
这样一个有着通天本事的人,要她做什么?还许她皇后之位……
贺雨芝微微掀开车帘,看向迎亲队伍最前面的那人。那人回首与她哥哥说了两句话,依旧是一派波澜不兴的淡然,而她哥哥把头扭了过去,爱搭不理。
他看到了车帘掀起的一角,像是对她微笑了下。
贺雨芝拨弄着手里的念珠,唇角慢慢弯了起来。那个微笑,大概算是她今日收到的,唯一一个祝福吧。
方晋迎的是西昭公主,国师随行在侧。
国师随意说起:“听闻大承的丞相是三朝元老,是个极为传奇的人物,那日所见,没想到如此年轻面嫩。”
方晋笑道:“洛慕权?国师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可是不负盛名。”
“哦?怎么说?”
“所谓老谋深算,只有他能把大承的气运摸得那么准。他为人严谨守礼,清廉正直,堪称国之栋梁。国师此次前来作客,会有很多机会见识到此人的厉害之处。”
“那是我的荣幸。丞相大人和太尉大人一文一武,俱是能人,深得皇帝陛下的器重,大承有明君有贤臣,定会福泽千百年。”
“过奖过奖。”
方晋跟他打着哈哈,想起元宵宴上这位国师与公主对洛平的一瞥,暗暗皱眉。心中有些犹疑,但又摸不到头绪。
宫中一下迎进两位娘娘,好一阵忙乱。
当夜,宴尽出宫时,方晋拦住了洛平的去路:“慕权,你我很久没有对饮过了。”
洛平看着他,眸中带笑:“好啊,正好没有尽兴,走吧。”
身上都穿着官袍,他们不方便跑去酒馆,就去了方晋的府上。太尉府十分雅致,专门设了暖阁,里面有仆役温酒,还有位歌姬抱着琴侍候。
洛平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仲离好享受。”
方晋亲自给他斟上酒:“那也要有知音作陪才有意思。”
歌姬十指纤纤,在琴弦上弹出一曲《雨铃霖》,婉转唱道: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洛平数杯酒下肚:“此去经年,良辰好景……不知今宵酒醒何处,酒醒后的洛慕权,可还是今宵的洛慕权……”
方晋摇头:“这才喝了多少,就要醉了?”
洛平摆摆手:“无妨无妨,仲离见笑了。”
方晋道:“慕权,你对西昭国师和那个襄挽公主怎么看?”
“一个千年老妖,一个蛇蝎美人。”
“哈哈,在你看来,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得见你这么口无遮拦,慕权,你不是真的醉了吧。”
“没,我这是……就要醒了。”
洛平很感激方晋请他喝酒,回去的时候半醉,脸上被熏得微红。
方晋要着人送他,洛平说不用,这一路没有多远,他也想吹吹风醒醒酒,省得回家熏到小安那孩子。
“你还真拿他当亲儿子了?”
“唔,聪明小孩养大了费心,还是笨一点的孩子好,放在身边可以养一辈子。”
方晋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跟你这个醉鬼瞎扯了,走吧,路上当心点。”
洛平踏着还算稳当的步子走出门,凉风从袖口鼓了进来,说不清给吹得清醒了还是糊涂了。他转身看了眼皇宫,那宫墙隔着他和他的君王。
眼睛舍不得离开那个方向,他就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在他的臆想里,有一个小孩子朝他跑过来,别扭地问着:“小夫子,你怎么没有来?”
——“小夫子,你怎么才回来!”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在他视野中宫门的方向,而在他的身后,在他的家门口。
洛平转回来看着那人,神色木木的。
“陛下?”
“是我。”
“陛下不去两位娘娘那儿,跑臣家里做什么?”
“朕娶了两个觉得不够,还想娶第三个不行吗?”周棠隐隐有怒。
洛平呵呵笑了:“……陛下,这第三个你娶不了。”
“娶不了正好,这就叫家花没有野花香。”周棠见他面色酡红,凑近了要去亲,鼻端窜入一股浓烈的酒气,当下就炸了,“你去哪儿鬼混了!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么!”
“好了好了,陛下既然来了,先进屋吧。”洛平顺了顺他的气,“不过是与仲离喝了些酒,谁会想到陛下会在今夜登门。”
谁会想到那宫里,竟真的是“良辰好景虚设”。
“老爷,安少爷他……”仆役说了一半,就看见自家老爷身边一脸阴骛的客人,当下什么话都憋回去了。
洛平对他道:“吩咐厨娘,帮我煮一碗醒酒汤来。”
周棠冷哼一声:“不必了,你今晚就别想醒酒了。”
那仆役一时不知该听谁的,洛平暗暗叹气,使眼色让他先退下。他其实真的有些晕乎,周棠在他眼前都是两个影子在晃。
“怎么,头晕?”周棠拉着他坐下,从后面拥着他,给他揉着太阳穴,“是因为我成婚,你才这般折腾么?”
力道恰到好处,背后温暖的怀抱让洛平不觉闭上了眼。
周棠的气消了一些:“小夫子,你到底以什么心情把女人推给我的?”
洛平皱眉不语。
周棠一点点把唇印在他后颈,把本就泛红的皮肤吻得更加红透,手指灵活地解开他的衣襟,在他的胸口心脏处揉捏:“我是你的小棠啊,你怎么舍得让给别人?”
洛平仰起头,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舍得又能如何?”
周棠按住他纠缠:“你不舍得,我就是你一个人的。”
“呵呵呵……我一个人的……嗯……”洛平用力勾着周棠的肩背,把自己送上去,像是真的要独占他。
“小夫子……”周棠急迫地分开他的身体。
压抑的喘息中,洛平抚摸着他的后脑:“小棠,我老了……”
“小夫子你瞎说什么呢。慢着,你叫我小棠?”周棠一激动,动作重了些。
洛平闷哼一声,浑浑噩噩的,没有再说剩下的话。
他老了,玩不起再一次的抛弃游戏了。
洛小安听说爹爹回来了,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过来,只好自己啪嗒啪嗒跑去爹爹房里找人。
听见爹爹的声音,他高兴地推开房门:“爹爹,小安睡不着,抱抱!”
“啊……小安你……”
“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洛小安被眼前的情况下了一大跳,他看见爹爹被那个坏人按在床榻上,两人的身上覆着匆忙间盖上的被子。爹爹的脸红红的眼睛润润的很好看,表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什么,而那个坏人就很狰狞了。
洛小安迷茫地:“爹……爹?”
“抱抱?他睡不着还要你抱着睡?”周棠愤怒地转向洛小安,“你多大了还要人抱着睡!回你的屋去!”
洛平手忙脚乱地披衣服去抱小安,把他送回房里。
周棠:“……”
洛平回来以后周棠还在赌气。
他按了按疼痛的额头,主动抱着他:“好了,睡吧。”
酒醒后的洛慕权,真的不是曾经的洛慕权了。
方晋也很是尴尬,他对国师所说的“严谨守礼,清廉正直,堪称国之栋梁”的人,成天遛鸟观花,不上早朝,茶馆酒肆里少不了他的踪影。
关键是,皇帝不管。
皇帝说:“随他去吧,他不劳神,朕就不烦心。”
国师几次想要拜访丞相府,洛平不是称病就是不在,完全没有要接待他的意思。
不过他这样的转变周棠也难以适应。他从没见过小夫子邋遢成那副模样,从前那个谨慎刻板的人,似乎一昔之间玩世不恭起来。
像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洛丞相出门踩到狗屎摔了一跤,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皇上召见。
皇上见他一身狼狈,骂道:“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洛丞相很委屈:“回皇上,是狗屎的错,不是臣的错。”
“那上次掉水池里呢!”
“是台阶的错,不是臣的错。”
“还有上次从床上滚下去呢!”
洛平顿了顿:“……那是皇上您招臣侍寝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