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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老叟脸色剧变,张嘴便喊:“陆”
王十三知道老东西要喊陆鸿大,要喊明日真经,当日他在状元桥行刺吴丰,戴向也是如此激动。
要说他爹陆鸿大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人都成灰了,还这么多人念念不忘呢。
不过那时候他蒙着脸,不怕人嚷嚷,现在可不行,这要兜出来可就坏菜了。
说时迟,那时快,王十三足尖点地,一直稳如山岳的身躯在冰雪覆盖的台面上陡地滑过半圈儿,后背向着高阳老叟靠去。
八极拳里头的“铁山靠”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
这说得是八极拳的厉害,若论起那些深入人心的基础拳法,这八极拳是最为迅猛刚烈的,王十三小时候在王家善堂里学这招便青出于蓝,所向无敌,而今有明日真经为支撑,更是浑然天成,头、后背、手肘无一不是武器,令对手有山崩地陷的错觉。
高阳老叟不禁变色,疾向后退。
“鸿”他这第二个字刚一出口,就觉一股劲风迎面袭来,强烈的气流竟将他的声音倒灌回去,王十三一肘落空,胳膊随即打开,小臂反转,五指变掌为爪,狠狠抓向他咽喉。
论套路之精妙,身法之飘忽,王十三不及高阳老叟,可若论生死相搏,险中求胜,他这些年攒下的经验高阳老叟拍马也赶不上。
被王十三贴身缠上,高阳老叟惊出一身冷汗,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哪还顾得上拆穿对方。
他击中王十三上百次,对方看上去不痛不痒的,可他若不小心被对方来上一下,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高阳老叟对陆氏双雄退避三舍,有他二人在南崇一日,他便死活不出山的原因。
吴太师坐看这一幕突觉不安,台上这大胡子说是江审言的亲戚。竟能和高阳老叟斗个旗鼓相当,这事透着反常。
这分明是江审言专门找来克制高阳老叟的。
对方想做什么
他皱眉问一旁的吴长宗:“长宗啊,高阳尊者好像喊了两句什么,你有没有听到”
吴长宗笑道:“太师。练武的人打斗,不都喜欢口以呼喝以壮威势么,这高阳尊者虽然名气颇大,看来也不能免俗啊。”
吴太师将信将疑,阴沉着脸不说话。
就在这时。离远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似有奔跑呼喝声传来,跟着脚步声杂乱,来人直扑大功殿,离着这边越来越近。
这在皇宫大内极不寻常,群臣面面相觑,不等反应过来,就见前面灯影摇动,有人高声叫道:“太师,大事不好。出事了”
吴太师哪还管失不失仪“腾”地站了起来。
他听出来,赶来示警的乃是负责把守宫门的钱常蔚,他不喊皇帝只喊自己,必是宫外出了大事,再不行动便是坐以待毙。
钱常蔚带来了黑压压一大帮手下,打眼望过去差不多有两千余人,不但人数上比殿前禁军多出一倍,且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同吴长宗的手下一比,谁弱谁强一目了然。
吴太师却觉心慌难抑,慢慢扭转脖颈,望向一旁的天祐帝。
“圣上。您这是”
天祐帝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左侧是吴长宗,右侧是江审言,最叫吴德水惊惧的是林世南的态度,他竟然也站在天祐帝下首,离得还很近。
天祐帝仿佛没看到钱常蔚带来那么多人。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笑了一笑:“太师,过了今夜就又是一年,你年纪也大了,该退下来含怡弄孙,国政自有众卿家为朕操劳。”
他顿了顿,敛了笑,注视着吴德水,平静的眼神中仿佛酝酿着惊涛骇浪:“你觉着呢”
到这时候,吴德水突然觉着若能平平安安退下来也无不可,他涩然道:“圣上,您是要除掉老臣么,您忘了,当日是老臣辅佐您登上皇位,是老臣这些年兢兢业业,为了社稷日夜操劳”
钱常蔚叫道:“还说这些做什么,宫外已经乱了套,太师府、安国公府,还有蒋侍郎、云廷尉府上都被抄了”
此言一出,大功殿前登时乱作一团。
有下跪喊冤,急着为自己申辩的,更有脸色大变,聚到吴德水跟前想要鱼死网破的。
吴德水长叹一声,道:“罢了,圣上如此对待忠臣,实在令人齿冷。事到如今,老臣只能斗胆冒犯龙颜,请皇上收回成命,严惩奸佞小人。”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想到吴长宗、林世南个个身手不弱,那江审言的亲信狄秋行就站在距他丈许的地方虎视眈眈,这么多人,竟没一个对自己动手的,对方这么成竹在胸,他愈加没有底。
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吴德水战战巍巍举起一只手臂,示意钱常蔚动手。
钱常蔚打了声唿哨“放箭”两字未等出口,忽听暗处弓弦声大作,密密麻麻的箭雨凌空飞至。
他手里的刀只从鞘中拉出半截,身上已是连中数箭,大瞪着双眼向后摔倒。
只是顷刻间,他带来的两千人马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露出灰褐色的石头地面,大功殿前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吴德水克制不住抖若筛糠。
暗中埋伏的兵马露出真容,两名禁军抬着一副担架,上面坐着忠勇将军齐肃。担架旁还跟了一员年轻将领,乃是林世南的长子林少英。
两人上前拜见天祐帝。
吴德水抖着手指了指他二人,又去指林世南:“你,你们父子真是好样的”
林世南微微一笑:“太师谬赞,我林家自是世代忠于圣上。”
“圣上”旁边突有一人冲到前面,跪下磕头如捣蒜“圣上明鉴,臣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都是吴氏,仗其父兄权势,把持臣府中大小事务。一手遮天,她还不守妇道,臣实是有苦难言,求圣上作主。让臣立刻休了这恶妇”正是安国公。
天祐帝厌恶地皱了皱眉,道:“大呼小叫像什么话,先拖下去押起来吧,等年后再审。”
禁军们上前将犯事的臣子一个个抓出来,直接拖走。
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吴德水。还有台上和王十三斗得正激烈的高阳老叟。
天祐帝讥诮地道:“你还指着他救你么,武功第一又如何,他连自身都还难保。”
说话间齐肃和吴长宗已经下令,所有禁军都围到台子旁边,里三层外三层,明亮的刀光刺破雪雾,密密麻麻的箭簇对准了台上二人。
王十三见状不由暗骂一声:奶奶的,这是准备卸磨杀驴,连自己一勺烩啊,什么破舅舅
好在禁军此举意在震慑。并没有当即放箭。
吴长宗道:“高阳尊者,难道到现在你还冥顽不灵,非要陪着吴德水一起死么本将军数三个数,你再不投降,我便命人放箭了。”
高阳老叟不像王十三有明日真经护身,到现在是真有些慌了。
他想退走,偏偏王十三死命纠缠着他,老家伙哪还有闲心想王十三同陆氏双雄是个什么关系,垂涎他手中的功法,逃命要紧
吴长宗那里叫道:“一”
高阳老叟虚晃一招。脚尖点地,身体如大鹏展翅,凌空跃起多高。
王十三不退反进,抢在他跟前。长臂抓向他左边脚踝。
高阳老叟简直恨死对面这大胡子了,伸脚疾踢,想要摆脱对方,王十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使了个千斤坠。将高阳老叟拽落下来。
“二”
高阳老叟哪还顾得什么高手风范,招招狠厉,挖眼睛、插耳朵、掐脖子、撩阴腿,要在往常,哪一下中了都够对方受的,偏偏遇上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的王十三,像块膏药一样死粘着他,脚踝都掰折了还紧抓着不放。
缠斗间两人滚落了高台,高阳老叟收拾不了王十三,却抢在人缝里将手一张,一道乌光直奔远处的天祐帝飞去。
他在今晚之前可没想过造反,只是碍于吴德水的地位和盛情,想要跟着捞点好处。但事已至此,眼看朝廷没准备放过他,只有天祐帝遇刺,这些禁军才能乱起来,他才有脱身的机会。
林世南眼疾手快,不待众人“小心”出口,他随手扯下天祐帝头顶的伞盖一抡,那枚透骨钉正钉在伞骨上,竟将伞骨打得粉碎。
吴长宗原本看江审言面子,没想贸然下杀手,此时直吓出一身冷汗来,连“三”都顾不得喊了,连声下令:“放箭,快放箭”
王十三在风雪中听风辨位,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吼一声,竟将高阳老叟整个人抡了起来。
高阳老叟发出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尖鸣,空中“砰砰”连声,这确实是下了一场雨,黑的箭雨,红的血雨,待等众人弦上空空,再看台下角落里王十三衣服碎裂,满身是血,犹自站立。
他手中提了一具长满了刺的尸体。
高阳老叟身中上百箭,早已气绝,死的不能再死了。
众人倒抽一口气,与高阳老叟对战的大胡子竟然还活着。
真没想到,江审言江大人找来的这个晚辈身手如此厉害,竟比高阳老叟还要高上一筹。
王十三抹了把脸,将高阳老叟的尸体丢在一旁,没有理会正骇然望着他的天祐帝和群臣,径自去回廊里整理衣裳。
禁军们纷纷躲着他,江审言笑着打圆场:“这孩子一直长在山野,不懂礼数,圣上勿怪。”
天祐帝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此子勇猛,若是投军,我大崇多一员虎将。”
今晚大获全胜,一举扫清了太师吴德水的势力,天祐帝只觉心情从未如此舒畅,命人将吴德水压下去,禁军收拾庭院内的尸体,送齐肃回去养伤。
王十三也趁这机会悄悄出宫回府。
等他回到住处,洗澡换了衣裳已经是后半夜了,阖府众人都已入睡,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躺在床上眯了一小会儿,准备天亮之后给外婆拜过年就告辞。
舅舅江审言那里就算了,他还留在宫里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吴德水刚倒台,接下来宫里宫外都有很多事要忙,他这样的重臣多半想走也走不开。
出乎王十三预料,天刚蒙蒙亮,江审言匆匆赶了回来。
“你今日就走”
王十三点了点头。
江审言道:“昨晚我探了探圣上的意思,他也觉着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大崇百姓急需休养生息,若是李承运拿下大梁诸州,到是可以启动和谈。”
这是他之前答应王十三的事,此时赶回来说一声,算是对外甥有了个交待。
王十三翻了翻行囊,发现自己真是身无长物,最后找出两锭银子,又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江审言:“舅母再有几个月就快生了,我怕是赶不及回来,这是给你儿子的礼物。”
江审言接过来,脸色登时变得有些怪异,银子还好,那书竟是一本讲风水堪舆的抄本,他哪来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却不知道,这书是袁家大公子送给王十三的礼物,对王十三而言,这上面承载着与文笙在一起的记忆,十分珍贵。
江审言没有多问,犹豫了一下,温言道:“大梁眼下的形势十分复杂凶险,不逊,听舅舅一句,你本也不是大梁人,何必还非要回去你救过李承运的命,对他可谓仁至义尽,他手下那些人怎么非议你的,我想你也听说了。圣上昨晚对你印象极为深刻,屡次向我提起,舅舅年纪大了,你舅母这一胎是儿是女还不一定,就是儿子,离长大成人还早,难说会不会成器,你若留下,有舅舅在,你这辈子都不用担忧。”
王十三默默听完,将包袱系了个结,道:“我去给外婆磕个头,然后就走。”
江审言见自己良言相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禁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与你娘一般固执。算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随你去吧,我看那付姑娘不错,与你年貌相当,我这边大局已定,用不了那么多人,你带她同去吧。”
王十三奇怪地望他一眼:“我自己的事,何必连累旁人你不是连这么几个人都养不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