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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笙看着对面的谭容华,逐渐回了神。
她和这位谭七公子不过一两面之缘,话都没有说过,更谈不上了解。
不过谭容华并没有什么拘束的神情,不管他今天来怀着什么目的,从这个开场白看,他无疑抱着很强的信心。
“祖父喜爱五哥,时常批评我对琴不如五哥心诚,”谭容华伸出手,仿佛百无聊赖一般在琴弦上轻拨两下,垂眸道“可我也不像五哥,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文笙不知道他所谓的“相信别人”指的是钟天政还是自己。
也许都有吧,谭瑶华的意外身故,一直是文笙心中极大的遗憾,有时候午夜梦回,她也会忍不住想,若自己在奉京不曾问他会不会去白州,亦或是自己不在前线,谭瑶华有没有可能避开这场劫难?
她尚且如此,何况谭家人。
文笙抿了抿唇,对方句句话不离谭瑶华,文笙不想任由他牵着鼻子走,开门见山道:“七公子找我,不知有何见教?”
谭容华看向她,目光带着点审视,就像在掂量她的价值,而后笑了一笑:“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想与顾姑娘当面谈谈。不过说来话长,不如边吃边聊?”
文笙不为所动:“七公子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吧,否则如鲠在喉,这顿饭我很难下咽。”
谭容华已经伸手去拿旁边的酒壶,闻言顿住,略一沉吟,道:“好吧,我昨天就知道顾姑娘来了乐城。只是想等一个不惊动旁人,单独见面的机会着实不易。那我就长话短说,有唐突之处,请勿见怪。”
文笙点了点头:“请说。”
“我一直觉着人以群分,五哥与你那么投缘,你也应当是个待琴以诚,不为外界所扰。痴迷于研究音律的人。所以才能领悟希声谱,我说的对吗?”
文笙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示意谭容华继续说。
她要看看这个谭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谭容华顿了一顿,挑了下眉,看得出来他对谈话的气氛并不满意。
打从坐下来,顾文笙的话就很少。除了刚开始有些失神,其它时候坐在那里后背挺直。有很强的距离感,叫人情不自禁就带了点仰视,想要从言语上讨好她。
虽然明知道这是自己的心态不对,太过看重她如今的地位。谭容华仍觉着有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不像是面对着一位年纪相当的妙龄女子,到像是在哪一位前辈面前。
但他还是很快道明了来意:“祖父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嫁到谭家来,不知符良吉有没有说清楚。我祖父虽然贵为国师,却将乐师那层身份看得特别重,若是摒弃世俗之见,只以乐师而论,我们才是最相配的,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其他人,”他笑得有些倨傲“又有哪一个不是拾的谭家牙慧。”
文笙皱了皱眉:“七公子慎言。”
她这会儿可是明白为什么以前与谭七只有一两面之缘了,他与谭瑶华虽然是一府的兄弟,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想来相互间也聊不到一起去。
同谭瑶华走得最近的,是谭家的大公子谭锦华,文笙知道他还有个已经成亲的同胞兄长叫谭尚华,同他不是很亲,不知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也许是文笙脸上带出的稍许惆怅给了谭容华勇气,虽然遭到了告诫,仍把下面的话都说了出来。
“顾姑娘,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除了祖父答应过的,以妙音八法为聘,由谭家为你提供安稳的环境,让你可以不必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专心练琴,我也可以向你保证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有任何的条件,你都可以提。”
文笙这才明白谭容华的来意。
他竟是当面“推销”自己来的。
怪不得要趁着王十三不在,单独见面。
文笙似笑非笑,将他由头至脚又打量了一番:“哦?任何条件,不知七公子指的是什么?”
谭容华一时脸上几乎有些挂不住,顾文笙的目光太讨厌了,就算谭家松口叫你随便挑,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表现得隐晦一点。
他强忍不快,若有深意地道:“只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我不介意你把中意的侍从带在身边。哪怕是昨天陪你来乐城的那个。”
文笙简直要气笑了,这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他眼里,自己成了什么人?
幸好十三不在,这话要叫他听到,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姓谭的不是活腻味了吧,还想挤掉十三,叫他做小老婆?
她冷冷地道:“可我二人都介意得很。七公子,念在你年少不懂事,现在收回你的话,叫伙计来,把你这桌菜都收拾出去,你哪来的哪去,看在谭瑶华份上,我可以当你今天没有来过。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谭容华“腾”地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哪里还有刚才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低声喝道:“顾文笙,你别不识抬举你,你同个低贱的侍从睡一起,喜欢他身强力壮,夜夜颠鸾倒fèng,我看传扬出去你还有什么脸见人”
文笙听他污言秽语,忍无可忍,伸手拿过琴来。
谭容华脸上登时露出警惕之色,叫道:“且慢那本希声谱我五叔已经拿到了”
文笙却不理会他,右手在弦上“拨”“刺”紧跟一个“半轮”琴声响起来的瞬间,桌上一个大汤盆直接飞起来,向着谭容华脸上扣去。
谭容华神色巨变,一手抓了琴,不及还手向后疾退。
汤汤水水向着他迎面泼至,幸好他身手尚算敏捷,及时后退了一大步算是把脸避开了。一大盆菜汤洒在了他胸前,这还不算完,随着文笙琴声铮铮,满桌盘盘碗碗全都飞起来,什么醋熘肉片盐水肘花铺天盖地而来。
谭容华节节后退,别掉多狼狈了,等他退到屋门口。险些被门槛绊了一摔。再看身上像开了染料铺,红的,黄的。绿的,油油水水,这个齐全。
还有,这浑身什么味啊。
谭容华快气疯了。在谭家他虽然不得祖父看重,父亲谭三先生一心练琴。也不大管他,但他堂堂谭家七公子,身边跟的侍从都是顶尖的高手,从小到大活得如众星捧月。谁敢叫他吃这样的亏。
偏偏他今天来之前想着顾文笙是一个人,再加上未过门的老婆不守妇道传出去实在丢脸,叫侍从们都在客栈外边等着。
这女人。不,这母老虎真是岂有此理
谭容华恨恨抹了一把脸。将头发上挂着的一只虾拿下来,咬牙道:“希声谱你是别想了,贱人,你给我等着”
屋里文笙嗤笑一声:“七公子这般色厉内荏,你想恐吓我,好歹也要说你给老子等着,这还多少像点儿样。”
文笙气也出了,说到后来,想起王十三,声音里不由真正带了些笑意。
不过谭容华显是未留意到,他见掌柜的伙计还有听到动静的客人都在探头探脑,真是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气急败坏道:“看什么看滚回去”
瞧热闹的真缩回去了,他们到不是害怕谭容华,此时住在客栈里的大半都有点本事,他们将谭容华当成了绣花枕头,真正叫他们不想招惹的是屋里那个女子。
琴声一响,意味着乐师发威。
到是掌柜带着伙计战战兢兢得没敢挪窝,就不说摔烂的东西,那一桌酒菜钱还没付呢。
谭容华心烦意乱之下,忘了可以要个房间洗澡换衣裳,又怕文笙追出来报复,说实在的,他虽然拿着琴,可没想过能同顾文笙较量一二,当即将装着金叶子的香囊扯下来,冲着掌柜的劈头扔过去,喝道:“滚”
文笙自屋里慢悠悠道:“店家,来把这些垃圾清扫出去”
“哎,好嘞。您稍等”
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伙计依旧是点头哈腰,快跑两步去拿了木桶和抹布,特意躲着谭容华绕了个大圈,闪身去了文笙的房间。
谭容华这个气呀,干什么,当本少爷是瘟疫啊。真是狗眼看人低。
顾文笙,今日之辱,咱们没完
客房里伙计一边收拾一边悄悄地偷眼看文笙。
我的个天,才知道这姑娘竟是位乐师,不会那么巧,就是这些天客人们一直议论的那一位吧。
文笙没有理会他,开了窗子透气,她怀抱“太平”站在了窗旁。
自己行踪泄露会有麻烦,但也只是暂时的,相信等十三自邺州回来,她要办学堂的消息散布开,压力就会大大缓解。
谭容华来这一趟,气人归气人,也透露了不少讯息。
能叫这位七公子豁上头顶染绿也要娶自己为妻,必是有很大的好处在后头驱动,至少谭老国师确实是很想促成这门婚事。
这到底是希声谱对他的吸引力有这么大,还是为了大局考虑,想要她不再帮着李承运与朝廷为敌呢?
文笙说不好。
若是前者,也许还有坐下来谈一谈的可能,若是后者,来日李承运要统一大梁,谭家就是避不开绕不过的阻碍。
若是真到了那时该怎么办?
一直以来,文笙都刻意地回避着这个念头,那是谭瑶华的家族,她在玄音阁学习了那么长时间,谭二先生谭四先生都曾提点过她
若是谭瑶华还活着就好了。
谭瑶华若是活着,至少在她和谭家之间就多了条沟通的桥梁,很多话可以敞开了说,不必像现在这样互相防范,猜来猜去。
还有就是谭容华临走时所说的,新近出现的希声谱已经落到了谭五先生手里,想来不是虚言。
曲谱应该无误,谭瑶华的叔父不会连希声谱是真是假都分不出。
文笙心绪纷乱,等她回过神来,那伙计已经将满地垃圾打扫干净了,地重新拖过,桌椅也拿抹布擦得锃亮,正恭恭敬敬等着她的吩咐。
文笙有些过意不去,打定主意等王十三一回来就走,道:“损失先记在账上,等我们结账的时候一并算,厨房还有什么饭,你去随便拿点儿来,我先把午饭对付了。”
她说得随意,店家却不敢怠慢,很快就将热腾腾的饭菜送来。
文笙简单用了些,一下午都在等谭容华这一闹后众人的反应。
奇怪的是,直到傍晚时候王十三风尘仆仆赶回来,几个时辰的时间里竟然风平浪静,没有人上门找茬。
王十三一回来就觉着客栈里气氛怪异,不知哪里不对。
“奇怪了,老子脸上又没长花,怎么一个个都盯着我看?”
文笙笑笑:“咱们现在出名了。”
王十三吓了一跳:“啊?出了什么事?”
文笙便将白天谭容华找上门来的事说了说,只是略去了谭容华提亲以及后头的那些恶心猜度。
就这样王十三还不高兴呢,骂道:“奶奶的,专等老子不在的时候上门,没安好心”
不知为什么,他觉着文笙看着他笑得有些怪。
文笙道:“收拾收拾,先换个地方住吧。十三,你还没说这次去邺州情况如何。”
“杜元朴那边已经知道咱俩来关中了,也正急着联络咱们,邺州的纪家军给由中穿了个线,帮忙把话递过来。他说叫咱们也去浦川,浦川恐有大事发生,他的人在那里等着咱们。你要办学堂的那些想法,我也传过去了,不知道杜元朴什么时候能得着信,我这不是惦着你就早早赶回来了。走,先结账,剩下的等我路上慢慢和你说。”
王十三去退了房,将马车赶出来,文笙提着包裹上了车。
王十三就想着赶在天黑前出城,等往城门口一去,坐在车前回头望望,不禁“嗬”了一声:“哪来这么多尾巴?”
文笙也有些无奈,她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靠前,只远远跟着了。
有实力的人这时候大约都聚集在浦川,剩下这些小鱼小虾既不敢造次,又舍不得热闹。
“走吧,不用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