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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曹见她好端端说着话,突然怔在了那里,不禁关切地问:“怎么了?”
文笙猛然回头,就见隔了十余步远,孤云坊的大门外头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深冬天气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衫。
孤云坊大门两侧挂满了的大红灯笼,明亮的灯光下但见白色织锦缎上纹着金丝的团云和蝙蝠,闪闪发光。
这种宽袍大袖的款式,要身材高挑的人穿才好看,少年看上去瘦瘦弱弱,这般穿着,看着跟小孩子偷穿了家中大人的衣裳似的,再加上寒风瑟瑟,自宽大的袍袖钻进去,少年冻得缩成一团,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说话那人站在少年身旁,比他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身上穿得也不厚实,但他身材魁梧,一看就经得住冻,这这不是那王十三嘛。
文笙觉着自己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个惹人厌的家伙,什么时候也进了京?
那少年听声音有些不服气:“走之前你不是刚跟我姑父那里支了八千两银子吗?陈管家都跟我说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没钱了?”
王十三“嗤”了一声,拉了那少年的胳膊:“来,我给你算算。这一路上的雇车住宿花用先都不提,单说到了京里,现在找个地方住下来可有多难,住客栈不方便,咱现在住的宅子是花了一千两跟人买的,反正你这一进京没个几年也回不去。这就只剩七千两了吧。你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孤云坊,奉京最大的销金窟,说了不让你来你偏来。还连着请了三天的客,今天这一顿就是三千两,前两天也差不多,幸好我自己还攒了点老婆本儿帮你垫上,不然这会儿结不了账,你当那么容易出得来?”
那少年无言以对,支吾了几句。又埋怨道:“既然知道奉京花钱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多带些?这才刚刚开始呢,难不成你叫我以后都喝西北风?”
王十三冷笑一声:“大少爷,带多少钱够你这么花的。再说你姑父那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不是发大水冲来的。”
少年有些恼羞成怒:“你当我愿意天天请客应酬那些人?还不是我姑父反复叮嘱说要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搞好关系,特别是那些一起来参加选拔的,日后若是成了同学。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王十三无奈地道:“那也没叫你跑到这等地方来请客啊。有那对脾气的,你隔三差五找个酒楼请请他们也就是了。”
少年将脖子一梗:“那怎么行。我爹说了,杨家是江北大户,书香门第,叫我到了京里且不可给他丢人。”
王十三闻言哈哈一笑:“我要是你爹我也这么说。反正不花杨家的银子。”
少年将脸一沉,怒道:“你说什么?”
王十三并不怕他,耸了耸肩。不再出声。
停了停,少年大约看奉京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非但奈何不了王十三,一举一动还都得仰仗他,只得放软了口气,悻悻地道:“好了,我知道了。反正想再请客也没钱了。你垫的那钱,等回了江北,我跟姑爷要了还你。”
王十三嘿嘿一笑,就坡下驴:“那到不用,我连命都是我大哥的,些许身外之物,哪用斤斤计较。”
那少年闻言也缓和了语气:“那就等着你娶妻的时候,我随份大礼。咝,这奉京的天可真冷,你快去叫辆车吧,在这傻站着干嘛,万一将本少爷冻病了,下个月你去应考么?”
王十三也不气恼,应了一声便要去叫车,可这孤云坊平日进出的非富即贵,谁家没有个马车来接送,一时想找个揽活的车还真不容易。
少年冻得瑟缩,突然看到了旁侧不远停了辆马车,车后还跟了几个兵士。
王十三知道王光济的野心,看到当兵的生怕招惹麻烦,躲得远远的,少年却没有这样的意识。
他见马车旁站了三个人,穿戴打扮显得颇有气度,其中一个看着同自己差不多大,生得俊美文秀,且在不停地往他这边看,还当对方有意结交。
家境既好,人又长得美,这样的人物,实在是令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少年也不例外,冻得哆哆嗦嗦,还遥遥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文笙笑了。
她耳音极好,只听了王十三和这少年几句对话,便大致猜到这两人怎么回事。
这少年听称呼是王光济的晚辈,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的一个小少爷,大约音律上有些天赋,趁着此次玄音阁收徒的机会,王光济把他送到京里来。
若是旁的富商大户也到罢了,王光济做这等事,目的肯定不单纯。
所以他派了王十三陪同照应。
王十三这个混蛋,抓住了这少年不通俗务的弱处,满嘴胡言乱语,趁机中饱私囊。
这真是六月债,还得快。
本来这两人如何,与她无关,可谁叫老鹰岩上那段过节她还记着呢。
文笙迈步过去,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抬脚即到,她来到那少年跟前,抱拳行礼:“这位公子,请了。”
少年连忙还礼。
那王十三一见有人接触他大哥的内侄,顿生警惕,几步回来,这时候他也认出了文笙,手指着她惊诧莫名:“你,你不是那”
文笙没有搭理他,只是和颜悦色对着那少年道:“适才你二人说话,我无意间听了几句。”
少年脸上顿时显得有些困窘,刚才旁的没说,王十三一直在跟他哭穷呢,堂堂江北杨家的少爷,真是丢不起这人。
他张了张嘴,待要解释,文笙已道:“听你这位仆从说,适才公子在孤云坊请客花了三千两,这个我到知道,孤云坊若真敢这般狮子大开口,早就该关门了,今晚就算是程国公在里面宴请两位驸马以及近百位宾客,也花不了这么多钱。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若我陪着你进去找管事的问一问?”
她话音刚落,王十三那里“哎呀”一声,大声道:“竟有这等事。多谢姑娘提醒,我去看看是哪个如此大胆,敢多收大爷的银子!”
也不和少年说一声,调头就往孤云坊里边跑。
那少年再蠢,这时候也知道是王十三在其中捣了鬼,他臊得满面通红,咬牙叫道:“王十三,你好!”王十三嘴里“哎”“哎”答应两声,头也不回,脚底抹油钻进孤云坊就此不见了影。
能叫这混蛋如此狼狈,文笙心里就像是三伏天饮下一大碗兑着蜜的冰水,别提多痛快了。
那少年回过头来,却见她嘴角含着笑,离得近了才发现对方睫毛生得又密又长,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孤云坊门口红艳艳的灯笼映着她身上,为她的五官平添了一份朦胧的瑰丽。
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等等,王十三方才叫她“姑娘”那少年只觉心跳如擂鼓,顾不得再生王十三的气,张了张嘴,却觉喉咙发干,想说的话哽在胸口,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文笙可不想同王光济的子侄多打交道,戳穿了王十三,出了心里憋了多时的这口气,她也不再多呆,向着少年拱了拱手,道:“谁都有不注意受蒙蔽的时候,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在下还有旁的事,告辞了,后会有期。”
她的后会有期不过是句客套话,可在少年听来却觉着这四个字不知道多么旖旎惆怅,叫人荡气回肠,好容易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回应道:“后会”再看文笙已然转身走远,只得用力挥了挥手,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大声道:“有期。”
文笙头也未回,快步来到马车旁,弯腰登上了马车。
李曹见那边的少爷还在痴痴而望,吩咐一声,随从赶了马车前行,几个当兵的跟在后头。
马车走了一段,李曹笑道:“适才那两人和你有过节啊,还特意去拆穿人家。”
文笙笑声如铃,一听便是心情极佳:“之前在邺州响马那里打过交道,那是江北王光济的子侄和手下。”
王光济?
李曹和杜元朴都听说过此人,杜元朴顿了顿,感叹了一句:“这王光济到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江北的老百姓叫他王大善人,土匪强盗叫他王大哥,当地官员和朱帅手底下的军官们却管他叫王贤弟,你在京里,方便的话应该对此人多一些留意。”李曹道。
杜元朴当即叫过两个跟来的兵士,命他们转回去,悄悄看看适才孤云坊门口那两个人在何处落脚。
文笙提醒:“那个大胡子是个武林高手,甚有江湖经验,你们不要小瞧他,小心一点。”
两个当兵的领命而去。
李曹这才问起二人今晚是否有所收获,杜元朴便将程国公李承运酒宴上的连番热闹讲叙一番,文笙又说了丽姬邀请她和杜元朴后天去程国公府的事。
李曹听得程国公的爱姬大包大揽,文笙荐书即将到手,也松了口气,笑道:“如此顺利,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真要恭喜顾姑娘了。”
少顷,适才打发回去的两个兵士回来了一个,禀报的消息叫三人颇为意外:“那两个人正远远跟着咱们的马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