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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笙这番话很不客气,实在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白麟远对画画越是痴迷,受到的刺激便越大。
但文笙并不担心对方会挟私报复,一幅赏菊秋景能看出许多东西来,那画若真是一无是处,文笙只会随口附和几句匆匆离去,再不费这唇舌。
正因为她看出来白麟远在画上十分用心,且有一定的火候功力,才笃定对方听了自己的话,即使不服,也只会用画画找回场子。越内心骄傲的人越是如此。
“你!”那位白少爷怒喝一声,跟着“砰”的一声巨响,隔着帘子不知又砸了什么东西。
灰衣老仆脸上厉色一闪:“你俩先不要走!”转身回了雅间去劝说自家少爷:“少爷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画笔都没拿过,哪里懂得欣赏。”
“你去给我把那幅画取下来。”白少爷的声音传出来,一听就是在堵气。
灰衣老仆出来,瞪了伙计一眼,黑着脸吩咐道:“去和你家掌柜说一声,这里有事,乱七八糟的人先不要叫他们上来。”过去小心翼翼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
伙计应声下楼去,李从武紧张地望了眼文笙:“咱们也走!”
“别忙走,既然你眼光如此厉害,不如就在这里画上一幅给大家瞧瞧,好叫白某长长见识,看看什么样的画才是有神韵的大家之作。”恶气发泄出去,白麟远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比方才平和了一些。
灰衣老仆将帘子拉开,雅间里砸烂的东西早已收拾干净,长桌上先前画了一半的画也挪到了一旁,只摆着那幅赏菊秋景。
白麟远站在桌旁,抬起头来,带着好奇之色审视着外边的兄妹二人。
四目相投,文笙和李从武这才得以看清楚这位白少爷的长相。
白麟远年纪不大,肤色偏白,衬得五官十分干净,眉眼若刀锋雕刻出来,透着几分硬朗,只是眼神淡漠,看上去不容易亲近。
李从武当即便想:“哎呀,这姓白的细皮嫩肉可比管仪生得好,表妹会不会就此看上这小白脸,想要嫁到白家去?不行,我定要看住她。”
他这里胡思乱想,文笙却只注意到白麟远虽然皱着眉十分不快,却目光清明,暗自生出些许欣赏,迈步进了雅间:“不敢当,大家以画论友,切磋一下到是无妨。”
李从武瞪着眼阻拦不及,他实在想不通顾家表妹从来没有学过画,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还什么以画论友,她就不怕当众出丑?
白麟远初看对方衣着不免有些轻视,待看文笙举止从容,透着一股气定神闲,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怪异之感,也许此人是有真才华,并不是要踩着自己哗众取宠。
这么想着,本来是要吩咐灰衣老仆伺候纸笔,干脆亲自伸手到旁边拿了张空白画纸,准备铺到桌上。
文笙抬手拦住:“白兄若是不介意,我便就着你这幅赏菊秋景简单添几笔吧。”
白麟远面露古怪:“好。”
赏菊秋景左侧尚有数寸的留白,上窄下宽,对方既然说是添几笔,想是要在这丁点儿地方上做文章。这人将自己这幅得意之作贬得一文不值,他到要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这好好的一幅画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一时四下里鸦雀无声,文笙盯着那幅赏菊秋景陷入沉思。
打一见到这幅画的布局,文笙就灵机一动有了个粗略的想法,此时不过是把那想法在脑袋里细细成形,打个腹稿而已。
她端详的正是左下角的那块留白。
白麟远的这幅画太过一板一眼,文笙要添的这几笔不但要使整幅画平添生气,还要与原作浑然一体,要画出好来十分不易。这固然考验绘画的水准,更需作画的人有着绝佳的大局观。
前世文笙的十三叔顾君衍书画双绝,是南派山水的翘楚人物。文笙跟在他身边好长一段时间,去过不少地方,她的画虽然在顾君衍眼里还差点火候,但耳濡目染之下,鉴赏眼光是极好的。
论绘画水平对付个白麟远,也是绰绰有余。
灰衣老仆这些天已经习惯于伺候少爷画画,特意站在桌案旁,一边研墨一边等着看这个大言不惭的穷小子有什么惊人之举。
文笙取过一枝细毛笔蘸上墨,先在别处试了试微润,深吸一口气,上手在左下角开始勾线,寥寥几笔,白麟远便看出来她画的是一小方山石。
画石可是一门大学问,古来名家众多,方法不一,故而白麟远一看文笙的落笔,就情不自禁有些动容。
留给文笙施展的地方太小,她画这一块山石选用的是小斧劈皴,途中只换了一次笔,连皴带勾一气落成。
这块山石个头不大,却棱角分明,看上去十分刚硬。
文笙以往作画向来简洁生动,画成这样,随意擦上几笔也就大功告成了,可这次却不行,同一幅画上有白麟远浓墨渲染的菊花比着,为了整体看上去更加协调,她又多擦染了几下。
文笙放下笔,白麟远盯着眼前这幅画,他不能违心地评价说对方这块石头加得狗尾续貂。
菊花丛中山石嶙峋,不但是这一小方山石的走向俯仰得趣,打眼望去,先前一马平川的菊花丛也仿佛跟着有了起伏。
他张了张口正待说话,却发现对方竟然还没有结束,文笙看着画,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伸出纤纤素手,弯起小指,将指节在浓墨里蘸了蘸,抵在山石下方的空白处微微拖转了一下,不知怎的,等她手离了画纸,众人再看那个地方,竟然惟妙惟肖趴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甲虫。
这手一出,连不懂画画的李从武都发出了一声低呼。太神奇了。
白麟远望着眼前这幅画神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但是因为对方这闻所未闻的绘画技巧,更因为他发现了,只是因为多了那只小小的甲虫,他画的这幅赏菊秋景便如画龙点睛一样,突然变得如此生动。
只是任谁此时来观赏这幅画,眼中所见、心中所记都绝不会是他画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