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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融没来得及和萧信算账, 因为报喜讨赏钱的人候在外面, 已经把锣鼓敲得邻府的下人都跑过来围观了。
出院门赶过去的路上, 许融抽空跟萧信问了点细节——主要是问他后两场为何没去。
之前县试他是场场没落, 扎扎实实地考了下来。
“府尹叫我不必再去了, 回去等出榜便是。”萧信道,“我问了先生, 先生说,府尹应当是随口之语——”
因为第一场取中的本来就算过关了, 后两场去不去全凭自愿。
“但先生也说,府尹既然有此语,若违逆,恐怕拂了他的美意, 也担心旁生枝节,就也让我不要去了。”萧信继续说完。
许融点头,她懂这个“枝节”是什么意思, 在府尹发了话的前提下,萧信如果还坚持要去,那可能触发两个选项,其一,就是府尹美意未被笑纳, 心生不快;其二, 府尹心胸宽大,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有过前面的一点交道, 他会对萧信多一分注意,或者更进一步,他对萧信奋发拼搏的精神大为赞赏——看上去是件好事,实则不一定,更大的期望必然带来更高的要求,萧信在二、三场的答卷必须比第一场更好,或者最好是一场比一场好,才能填够府尹的胃口,让他第一场时所留下的良好印象不至于滑坡。
这就很难了。
而且风险很大。
八股虽然有非常多的限制跟定式,毕竟本质还是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确定性不但存在而且不小。
苏先生的教导很得宜,该冲的时候要冲,该怂的时候,就别硬往上送了。
许融背着手,眯了眯眼:“所以二公子,苏先生都知道了,还给你出了主意。”
而她一无所知。
“你一直都不问。”萧信负手走着,口气里又有点抱怨的意思,“我就想,等名次出来再说好了。”
一开始他没有想过要瞒她这么久,但从那天早上过后,她一下也不提了,他没法自己张口说,越不说,越不好说,结果就拖到了整个府试结束,最终长案贴出。
许融倒也理解这种难言的心情——就是玩笑开过头,把自己开到骑虎难下了,但他还倒打一耙,她就不认同了:“那是我的错了?”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萧信转回头来,声音低了一点,“我知道,你对我好。”
许融:“……”
就也不用忽然这么认真。
她哑然,压一压唇角的笑意,才道:“嗯。”
说着话,就赶到了府门前,此处不需赘叙,听听恭贺发发赏钱就完事,接下来是去看榜及见拜见知府和向苏先生报喜等。
许融能参与的只有第一项了,县试和府试的榜单制式差不多,都是长长一份名录,按排名先后,第一名、第二名……如此开录过去。
榜单下人头簇拥,有人欢呼,有人懊丧,许融偶然见到两三个老翁混在里面,她起初以为也是考生——这也不稀奇,后来其中一个和另一个吵起来,她才知道居然是来捉婿的。
心情好,她也有了看热闹的兴趣,津津有味地围观了一会,原是两人看中了同一个童生,都想把自家的闺女推销给他,以致争执起来。
“我家有大宅一座,家财千贯——”
“小女温柔贤惠,貌美如花!”
两老翁各摆优势,说完又互瞪。
被两人扯住的那个童生左看看,又看看,终于捡着一个说话的空档,舔了舔嘴唇道:“这个,两位老丈,在下家中已有妻室——”
两老翁一怔,纷纷松手。
“但妾的位置,尚还空悬——”
童生续道,往左边有大宅的老翁方向走了走,想想舍不得,又禁不住看向右边有美貌小女的老翁。
“呸!”左边老翁先向他唾了一口,“一个童生就想妾,养得起吗你,回家做梦去吧!”
右边老翁也是大翻白眼,连忙往人群外挤去。
童生的名头说不值钱,好歹也要连过两关考中了府试才有的,但说值钱,连个秀才都不是,他们这会儿来捉婿,不过是冲着潜力股来的,要能让女儿屈身为妾,那不如去皇城外的金榜下捉,何必找一个小小童生。
围看他们这场热闹的人不少,老翁往外挤,不当心就撞到一个正往里走的人来,那人伸手扶了他一把,老翁稳住了趔趄的脚步下意识回头去望,一看,眼神猛地放光:“这位公子,你也是来看榜的考生吗?不知中了没有?不中也不要紧,我家有小女貌美如花,公子不如考虑考虑——”
“我有妻子。”
萧信打断了他,他才拜见完顺天府尹出来,寻见了许融,向她走去。
老翁顺着他的步子也看见了,只得可惜地叹了口气,另一个老翁将要走的萧信及许融周身一打量,咬咬牙,却是追了上去,低声道:“若是与公子做妾的话,不是不可以商量——”
萧信头也不回:“不要。”
许融好笑,上车以后,打趣他:“二公子很受欢迎啊。”
“那有什么用,”萧信很酷地道,“我又不需要。”
许融又失笑。
她有时候会觉得萧侯爷和萧夫人对萧信的漠视与打压不完全是坏事,被萧侯爷宠惯的萧仪娇纵且禁不起一点打击,被萧夫人重视的萧伦看似成熟有主见,实际上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前程、婚姻,连妾室都替他准备妥当,这人生固然一路康庄,但究竟有多少趣味,她觉得怀疑。
只有萧信,他不服,他自己闯,他在这封建大家族中长大,却未沾上那种腐朽气味,他是干净的。
“你笑什么?”萧信又问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执着她的情绪,要问她是不是生气,她笑了,他也要问一问。
其实有时候不必要,因为他不是不明白,但还是要问。
俗称没话找话。
许融不便就他和妾的话题深入探讨下去,答道:“没笑什么,今天日子好,我就是高兴。”
萧信闻言嘴角翘起来,他当然也高兴。
一路摇摇晃晃到了苏家,因为不确定会在此停留多久,许融原来准备把他送到了就回去,谁知运气好,才在巷子口,就正见到苏先生背着手,悠悠地往里走。
萧信忙下了车,师长在前,许融也下来一起拜见。
苏先生听到动静回过身来,不太意外地点点头:“看过榜了?”
萧信拱手称是。许融听他的话音听出来了,苏先生说不定也是才看了榜回来,他虽然提前知道萧信取中,并不知道名次。
果然,苏先生并不问他看的结果如何,只是满意地笑了笑,点头道:“行啦,没负你一番辛苦。”
萧信深深躬身下去:“学生全凭先生教导。”
这一礼苏先生受之无愧,待他行完,才摆摆手:“好了,这一关过了,你也不必再多想,前路还长,先回去歇几天,静下心把身体养一养吧。”
萧信道:“学生已经无事了。”
“那也歇着去。”苏先生笑斥,“你不累,我这把老骨头还累呢,你叫我清静清静。再说,你也当抽空陪一陪家眷,不要太冷落了人,天天就闷在书本里,那书里真有颜如玉不成?”
这是看见许融同来,所以有此打趣。
许融闷头做腼腆状,听见萧信顿了顿,道:“是。”
苏先生再摆一摆手,就直接大袖飘飘地寻到自家院门进去了,许融和萧信重新登车返府。
因在苏先生处没怎么耽搁,他们回府时,才是下午时分,许融补了个午觉,睡到天色将暮,才起身收拾了一下,准备和萧信一起去正院。
请安在其次,萧信中了第二个案首这种事,毕竟也要和长辈交代一下的。
其实各处没来人吵她过时的午觉,许融满觉得有一点奇怪,上次县案首还闹出点动静了呢。
没道理升级了反而这样。
留守的红榴跑过来,告诉了她原因——原来萧夫人又生气了。
萧伦居然拒绝了萧夫人送的那两个丫头。
两丫头是由常姝音带着退回去的,小心翼翼又掩不住喜色地传了话,说萧伦说了,多谢母亲替他想着,但这阵子公务太忙,无暇他顾,就不收用了。
许融颇为意外。
“太太当时就生气了,给了大奶奶脸色看,后来一直都不高兴,府里人就尽量避着,不敢多走动说话,我也回来了。”红榴吐吐舌头道。
她是个机灵的小丫头,虽然爱乱逛,也知道要避主子的锋芒。
许融点点头:“嗯。”
意外归意外,送萧伦的丫头不与她相干,她心里有了数就罢了,会上萧信一起出门。
到正院时,屋里已先有了人,正是萧伦和常姝音。
两个人都站着,萧伦一身官服还未换,背对着门,正躬着身向萧夫人说着什么,许融在院子里听不清究竟,她只看到常姝音站在一旁,满眼倾慕感动地望着他。
“真够傻的。”她忍不住摇头小声道。
萧信疑问地:“什么?”
许融一直没把丫头的事告诉他——并没什么好说的,此时见他问,才简单三两句提了下,她的重点在最后:“真不想要,自己退回来就是了。”
偏要先叫常姝音出面,常姝音做儿媳妇的,跟婆婆对着干能讨得什么好,碰了一场气回去,他才再来,常姝音还为此感动。
傻不傻。
萧信听完了,淡道:“不要管他。”
许融:“我没管。”
本来也不关她的事。
萧信却还是瞥了她一眼,似乎对于从她的嘴里吐出“萧伦”两个字来,都不太满意的样子。
“……”许融只好当没发觉。
里面又说了一阵,终于萧伦像是将萧夫人安抚好了,丫头将许融与萧信的来意报进去,但萧夫人虽然消了气,显然还烦着,直接说忙着没空,将他们打发了。
许融乐得省事,转头回去,安排新橙又往厨房去要了一桌宴——当然这种要额外给些赏钱,把小院门关起来自家庆祝。
院子里的丫头们也发了一波赏钱,都很高兴,直闹到戌末,方将残宴收拾下去又打水来沐浴。
萧信沐浴仍在东次间,他洗好了,换了干净衣裳,外袍和袜子拿在手里,光脚踩在鞋里过来暖阁,掀帘进去了。
许融如今对于避免尴尬很有心得了,知道他进去以后就不会再出来,才安心地宽衣上床。
躺进被窝、将要陷入沉睡之前,她忽然醒了一下神——
不对,他为什么还要过来?
养了一个月还多一点了,应该好了的,他跟苏先生也说没事了。
不过,他一直都这么嘴硬……
还是要找大夫来复诊一下……
算了,困了,明天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萧小信:?梦里感觉到了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