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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勤勤被对面那男人盯得浑身不自在。
她倒并不是害怕。虽然沈铎脸色很不好,但是任勤勤相信他不会为这点事和自己计较。
她是特别羞愧。
主人家里有垂危的病人,自己却在院子里逗狗玩,嘻嘻哈哈的。这不是没教养,是什么?
任勤勤的凤凰女情结不轻。就因为深刻知道自己出身不大好,平时更加注重礼节。没想到都要离开宜园了,一时大意,闹出这一桩丢脸的事来。
沈家这位二公子一表人才,纵使白衬衫上有四个狗爪印,但是身姿挺括,气宇不凡,一看即知是人中龙凤。
沈铎的母亲蒋女士祖上有白俄血统,美艳不可方物,沈含章本人也仪表堂堂。沈铎得天独厚,轮廓比普通人更加深邃,五官分明,非常俊朗夺目。
明明生着一张漂亮的脸,可整个人又散发着一股冷飕飕的锋利。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异地糅合在一起,让沈铎看着又矜贵又倨傲。
好看,又教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可偏偏沈铎脑门正中央,被任勤勤的暗器砸出来一道竖着的红印子,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就像一条眼缝儿。
任勤勤暗道,好好一个俏潘安,却是被自己一棍子砸成了二郎神。
罪过,罪过!
王英见沈铎一直没开口,越来越焦急,做惯粗活的手掌将女儿的脑袋一摁。
“还愣着做什么,赶快道歉呀。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礼貌都不懂……”
任勤勤毫无防备,被老妈的五指山一压,额头“砰”地磕在了沈家的大理石茶几上。
沈铎眼角抽了抽,终于开了金口。
“算了,英姐。别为难孩子。”
嗓音低沉又清澈,还怪好听的。
“爸都交代过了,让你和女儿在宜园里住下去。”沈铎的口气冷得像是含了一块冰,“既然是客,就不用太拘束。只要不打搅家父休息,在园中可以随意走动。”
“我家这丫头,也只是暂时在宜园住几晚。”王英急忙说,“这孩子上学的事都办好了,明天就去住校,不会再在园子里瞎胡闹。”
沈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王英察言观色,把任勤勤提溜起来,准备撤退。
那头小边牧先前一直趴在沙发角吧嗒吧嗒地啃着一块牛肉干,见陪它玩的小姐姐要走了,叼着牛肉干追过去。
“腿子!”沈铎唤了一声,“回来。”
腿子?
小边牧站定,左右张望,在冷脸二郎神和可爱小姐姐中不知道怎么取舍。
“腿子,快过来!”沈铎压低了嗓音,已有些不耐烦。
任勤勤看着那不情不愿往回走的小边牧,确认小沈先生叫的就是它。
沈家看着如此高大上,客厅好似艺术品陈列馆,地上的大理石砖都还镶着金边,却给狗起这么个名字。
此狗名腿子,狗腿子……
狗腿子回到了沈铎脚边,耷拉着耳朵,眼巴巴地看着任勤勤走了。
出了大屋,王英松了一口气。
“好在小沈先生不和我们计较。你呀,以后在宜园里可真的要注意点,不能再这么没轻重了!”
任勤勤耷拉着脑袋,任由母亲训话。
王英一脸心有余悸,趁着四下无人,拎着女儿耳提面命。
“这个小沈先生,就是沈老先生唯一的儿子。你别看他年轻,他脾气很不好,沈家上下都没人敢惹他。听说他当年疯起来差点把宜园的大屋给点了。正因为这样,沈老把他打发到国外念书,病得不行了才招回来的。”
任勤勤回忆着沈公子那俊俏的脸蛋,心想这年头的疯子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
王英的手伸过来,在任勤勤额头上揉了揉。
“疼不?”语气里充满愧疚,“对不起呀,妈妈心急了点,下手没轻重……”
“没事。”任勤勤不自在地从母亲的手里挣脱出来,“我回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要去学校。”
女孩穿着白t恤,牛仔短裤,奔跑的身影像一只灵巧的小鹿,转眼就消失在了竹林后。
沈铎从窗前转过身,坐在了沈含章床边的椅子里。
“小姑娘家爱玩闹没什么。”沈含章疲惫地朝儿子笑了笑,“家里有了笑声,都没那么闷了。你也绷得太紧了,该放松一下。”
“我没为难她们母女。”沈铎说。
沈含章握住了儿子的手,枯瘦蜡黄的手背上,浮着老年斑,同沈铎那只年轻稳健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我知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妥当。”沈含章嗓音沙哑,慢吞吞地说着,“这把年纪了,弄出来个小儿子,自己又看顾不了他,只有丢给你。可我留下那个孩子,也不单单是为了一个血脉。我又不是没儿子。但是你缺个家人……”
“我不缺家人。”沈铎冷淡道。
“你还没明白我的用意。”沈含章无奈地望着儿子,“你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和你妈还有姐姐的关系又僵成那样。我走后,你就是个孤家寡人了。我想给你多留一个亲人……”
沈铎将手抽了回来,冷笑道:“亲人?沈家上下哪个不嫌我多余?连亲妈都巴不得从没生过我。”
血亲,也无非是把两个不相干的人强行捆绑在一起,并不是自由选择的结果。为了几滴血,就非要和人建立关系,真是强人所难。
沈含章摇头,朝沈铎伸出一根手指头,慎重道:“我让人算过,这孩子旺你。他能给你添运,帮你破障除厄。”
还没出生的孩子,八字都没,哪个神仙卜的卦?
沈铎一脸止不住的冷嘲。
想不到以往精明机智,洞察如炬的父亲,竟然也有被神棍忽悠的一天。
沈含章患的是脑癌,脑子不清醒也正常。日后他的糊涂只会越来越严重。
“人不能做一个独夫呀。你要面临的困难太多了,一个人只手难撑……”沈含章越发疲惫,眼皮子耷拉下来。
“爸,我知道该怎么做。”沈铎沉声道,“他们奈何不了我!”
“可你不能总是孤孤单单的……”沈含章声音渐悄。
沈铎掖了掖被子,又在父亲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将父亲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沈家家大业大,资产不可估量,从南洋发家,进军大陆市场也才一两代,在国内还站得不大稳。可家里叔伯姑姑众多,比沈铎经验丰富、有威望的,一抓一大把,都对那个铁王座虎视眈眈。
他们或许服沈含章,却不会服年轻的沈铎的。
要是再给沈含章二十年,不,十年的寿数,他肯定把儿子培养出来,坐稳这个接班人的位置。
可惜天不假年。
沈铎接到父亲重病的消息,连硕士答辩都没顾得上,搭着沈家接他的飞机赶回了国。
顶梁柱突然倒下了,沈家一团兵荒马乱。
沈铎一手接过了当家的重任,给父亲延医治病,接手父亲的工作,稳住公司,哄住股东。
沈家公司没上市,股东大都是亲戚。偏偏亲戚最熬人,口头上把“相亲相爱一家人”唱得响亮,越到危难时刻越不靠谱。沈含章还没咽气,他们就已开始动手脚,明着暗着排挤沈铎这个“太子爷”。
“年轻没经验”就是原罪,万事刚开头就拿这句话把人怼回去。
沈铎这两个多月来,白天在公司里四面受气,晚上回家对着老父寸寸死亡的病颜,母亲和姐姐至今还不露面,一肚子发不出的闷火。
他不屑,也实在没精力去管那个还没出生的便宜弟弟。至于便宜弟弟的同母异父的姐姐,隔得更是十万八千里远。
任勤勤也生怕再撞在二郎神的枪口上。她次日一早就拎着书包,直奔学校而去。
王英陪着任勤勤去教务处报道。一路上,小赵开车,王英又拎着女儿念叨。
“杏外和你先前念的那个三中不一样,你的新同学们很多都是沈家这样人家的小孩。沈家也有几个孩子在里面念书。你以后在学校里见着沈家人就躲远点。要真的受了什么委屈,也先忍着。”
任勤勤感觉很不好:“妈,我怎么感觉你给我转到这个学校,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你懂什么?”王英没好气,“学校是沈老先生亲自指的,全省最好的高中,不去念就是不给他面子。你也就剩最后一年了,一口气冲上去,以后的日子都要好走许多。为了前途,忍几口气算什么。”
“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对付。”任勤勤手一摆,心里有数了。
中学是个独立于大社会之外的小丛林,孩子们关在一处高压苦读,养蛊似的熬,难免有人读得变态,要在同学身上找不痛快。
任勤勤是个没背景的奖学金生,又会拍老师马屁。当初在d市的三中,看她不顺眼的人不少。她要是没两下抗怪的本事,等不到亲妈寻来,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王英自己也不是简单人物,但是当妈的看女儿,尤其是还不熟的女儿,总觉得孩子弱小善良要被人欺,没她保护就过不下去。
她把手放在隆起的腹部,操心没出生的小儿子,又担忧快要成年的大女儿,一路上叹了七八百遍。
杏外位于城东的高新开发区,从幼儿园到高中部全在一处,所以园区占地不小。学校的教学楼和宿舍年岁其实不小了,可维护得极好,一点不显老旧。
盛夏中的校园,绿树成荫,知了声声,空气中有着一股橘子汽水的芳香。
因为已放了暑假,校园里十分清静,路上难见几个人影。只有运动场上有体育社团在集训,一群健美的少年随着教练的口哨来回奔跑,挥汗如雨。
任勤勤走在校园里,不自觉收敛了步伐的幅度。学生嘛,还是回到了校园里才觉得安稳。
接待任勤勤的教务主任威严而不失和气,只把任勤勤当一个普通的转学生来对待。
杏外的教学制度又和别的中学很不一样。他们的学生并不分什么重点班,但是每一个科目都分了几个教室,由不同的老师教学,难易快慢程度也不同。学生们则按照自己的成绩去适合自己进度的教室上课。
所以下课铃一响,学生们一窝蜂冲到走廊上,奔赴下一门课的教室,抢占位子。这场面就像草原上的动物大迁徙。
“还没开学,你先编入了二年三班,我是你的班主任。”一位姓杨的老师带着任勤勤去教室,一边向她介绍,“至于各个科目的教室,都在这课表上。学校每周都会有一次考试,根据成绩,会对学生提出调整建议。我们根据你之前的成绩,给你安排了科目教室,你先跟着上一周试试看吧。”
任勤勤看到课表上写的下一门课是语文,教室就在走廊对面。她忙朝杨老师道谢,抓着书包从人群里挤过去,踏进了教室的门。
教室里已坐满了大半,闹哄哄如菜市。
暑假里不用穿校服,学生们得以尽情释放被压抑了一个学期的个性。于是一教室的奇装异服,花里胡哨的头发。有钱人家小孩的审美似乎和普通大众并没有什么不同。
任勤勤只得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下。
“咦,没到换班的时候呀。你是怎么来的?”隔壁一个女孩好奇地打量着这张新面孔。
这个女孩嗓音脆生生的,又生得娇俏可爱,任勤勤对她挺有好感的。
“我是插班生,今天刚到。”任勤勤朝她笑了笑,正要自报姓名,语文老师和最后几名学生走进了教室。
这语文老师头发花白,高且瘦,道骨仙风,拿柄拂尘就可以开坛作法。教室里的嘈杂声因他的到来而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书声。
任勤勤拿起英语课本,将封面上的名字指给隔壁女孩看。
女孩会意,也把自己的课本给任勤勤看,上面写着“冯燕妮”三个字。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道长,啊不,语文老师对着满教室的妖魔鬼怪视若无睹,开始讲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