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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占山确实在北安筹建兵工厂一事,从奉天过来的专业技术人员都已经到位,厂房入冬之前必须落成,因为机器设备已经在运输途中了,厂子坐落在北安城内西南方向,目前已经初具规模。
其实这个兵工厂自打一九二一年就存在了,不过规模很小,并不具备生产能力,平时也就是检修枪支,加工子弹,做一些洋炮,铁公鸡一类的民用货,像辽式系列武器都出自奉天,这里还生产不了,这次扩建厂子,就是要批量生产战场上急需装备的轻重辽式系列武器,眼瞅着大战在即,这个兵工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马占山成天守在现场亲自督工,生怕出了纰漏。
周泰安领着黑皮一路开车进了北安,经过打听,找到了马占山的落脚处,其实这不难,谁让他身居高位,行踪又不保密,街头的巡警和政府部门的职员都多少清楚一点。
马占山对周泰安找上门来,很有些惊讶,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自己,于是便打发人带他们去临时会客厅见面。
“民夫闹饷这件事海伦那边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多少了解一些,你能替民众着想这很好,不管他们是哪个省份的,那都是奉军治下的子民,这帮蝇营狗苟之徒居然把歪心思动到最底层人的头上,钱他娘的是好花,可是这么干不怕遭报应?你既然想去讨个说法,那我支持你,那个于丰年根本就是靠着裙带关系混到现在的位置,没什么尿水儿,不用怕他,整急眼了,我亲自给上面打电话,再不制止这种行为,东北迟早容不下奉军了。”
听完周泰安的来意,马占山也愤慨不已,当即表示全力支持他登门讨薪的行为,看得出来,老马还是和其他官僚有点不同之处的。
周泰安笑道:“听说马长官就要高升了,泰安在这里先恭贺您了,要我看您的官还是太小了,凭您忧国忧民的心境,做个省主席才是万民之幸。”
马占山听他拍自己的马屁,也笑道:“我一个大老粗,哪懂得治理民生?这样也挺好,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我知足,不过你小子消息还挺灵通的嘛!我没猜错的话,八成是姓国的小兔崽子透露给你的是不是?”这件事看来是真的假不了了,马占山显然是默认了升迁之事不是空穴来风。
“泰安这次来求见马长官,除了讨要一张进省城办事儿的手谕,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和您聊聊,不知道耽误不耽误您的正事儿?”周泰安小心的试探着。
“现在好像没啥大事,有话你就直接说,不用顾虑。”马占山对周泰安印象一直都不错,并没有任何反感。
关于军工厂的事情周泰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件事按理来说属于军事秘密,自己一个闲杂人等贸然开口提起这件事,也不知道马占山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想法?不过中共方面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周泰安尽管不了解历史中真实发生的细枝末节,可是也知道日军占领东三省后,张家父子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家业那是一分都没带走,全部拱手与人,金银财宝不说,单就是兵工企业,仓库里的库存,还有飞机舰船,那就数不胜数,东北军损失惨重不说,凭空壮大了日军的实力,让他们的侵略气焰更为嚣张不可一世,那些缴获自东北军的武器弹药,确实不知道有多少最终用在了国人的身上。
“那泰安就直说了,冒昧之处还希望长官海涵。”周泰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说辞,索性决定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子了。
“听说长官在这里监工督造兵工厂一事,不知道可是真的?”
马占山听到周泰安如此一问,果然眯缝了一下眼睛,脸色陡然间沉下来,他不置可否的问道:“这件事你可不要告诉我也是听国祖说的?”
“当然不是他。”周泰安镇定自若。
“那是谁?”马占山继续追问。
“一个奉天来的朋友,他告诉我的,而且他是带着使命来的。”
马占山更感兴趣了,不过眼睛里的光芒已经呈现冰冷的态势。
“想不到我马占山居然看走了眼,你周泰安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说吧,你是哪方面的人?”
“马长官误会了,泰安哪方面的人也不是,不过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自己倒认为我是您的人,承蒙长官厚爱抬举,我才能从一个落草为寇的胡子漂白,走上正途,这能重见天日的恩情,泰安怎敢忘记?”
马占山见他说得真情流露,不像是装腔作势,不由得脸色缓和了一些,但是却依然不依不饶的说道:“我提携你,完全是看你心系民众,做事有些手段,现在举国上下内忧外患,想着你们这样的汉子日后能报效国家,服务大众,白白浪费在深山绿林之中岂不虚度大好年华?”
周泰安终于抓到一个可以顺杆爬的话头,他起身立正说道:“泰安得长官赏识,定会做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枉长官栽培。”
马占山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突然问道:“你的那个朋友姓国还是姓共?亦或是哪个派系的?”
周泰安当然明白,马占山问的姓国姓共,可不是国祖那个国,而是国民党的国,当下老老实实说道:“姓共!”
“共产党?他们想干什么?居然把手伸得这么长?”马占山疑惑不解,不过并不是生气的前兆。
周泰安于是便将中共方面对军工厂未来的担忧详细讲了一遍,尤其是将奉军一旦败北,这些现成的军工企业将会尽数成为日军强有力的供给来源,将会给国人带来无法预估的损失。
“中共也认为日本人有窥伺我东北的野心?为什么他们不认为俄国人才是需要预防的劲敌?”一个人的思想观念一旦根深蒂固,是很难改变的,马占山从头至尾都认为俄国才是心腹大患,这也不能怪他见识不够,日本人没动手之前,谁又会相信蚂蚁居然真的敢挑衅大象呢?
“俄国刚刚进行变革,目前正处于内部消化阶段,自己国内还不稳定,哪有闲心外顾?几年之内根本能力主动挑起战争,而日本却不一样,别看他们在整个东北不过一两万人,这中间还包括大量的非现役军人,可是不要忽略了他们调兵遣将的能力,朝鲜目前已经被日本控制成为殖民地,和东北陆路相连,想要增派人手,只不过转瞬及至,更何况他们还有强大无匹的海上运输力量,这些都是支撑野心的动力,您可别忽视喽啊!”
马占山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听蝲蝲蛄叫唤,我还不能种地了?日本人想打,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啦!要是我不把厂子建起来,奉天和北京都不会同意的,我难道还能公然违抗军命?”
周泰安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活了心,也意识到了后果的可怕性,只是正在犹豫该如何处理。
“抗命当然是不行的,不过可以折衷嘛!”周泰安赶紧给马占山递上宽心丸。
“怎么折衷?”
“厂子该建还建,只不过要留有后手,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可以在放弃这里之前毁掉它。”
马占山的眼睛顿时亮了,他虽然效命于张作霖,可同时他也是一个纯粹的民族主义者,在家和国之间还是能拎得清孰轻孰重的,内战打得再热乎,也没有亡国灭种的危险,而异族入侵却不好说了,他当然不希望自己一手缔造的兵工厂落在侵略者手里,成为屠戮国人的间接帮凶。
“行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知道该怎么做,他奶奶的,我自己种的树,绝对不会让外人来摘果子。”马占山的心情舒畅起来,喊来卫兵,让他们以绥海公署的名义给周泰安办了一个省城公干的手谕,然后也不留周泰安吃顿饭,抬屁股就准备赶人。
周泰安知道他嘴上说没啥事儿,其实建厂子的活多事杂,他不亲自在现场待着心里不踏实,也不好意思在打扰人家,立刻起身告辞,临别时,马占山终究还是对他说道:“别把路走歪了,那些党派之争最好不要参与其中,世道艰辛,谁也看不清未来的方向,做好你自己,走好前面的路。”
周泰安感动不已,仅有两面之缘,马占山作为一个军阀部属,能对他寄予如此期望,简直是不可思议,当他打算同马占山实话实说时,其实也是抱着赌博心理决断的,一个敢于违抗上级不抵抗命令,率先打响抗日第一枪,能为了保家卫国同鬼子死磕的军人,他赌马占山不会因为自己介入党派而痛下杀手。
这一点可能有些读者朋友不能理解,似乎我党一生下来就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全天下人都不待见,其实这是历史课学多了产生的一个误区。
此时的国内大环境比较混乱,同时也比较开通,除了各路军阀,社会上存在很多党派,包括国民党和共产党,虽然国共合作成立北伐军意图一统天下,可是由于地盘小,人数不够看,所以并不被外界看好,自然也构不成对谁的威胁,从而达到让人谈之色变的程度,尤其是我党,没同蒋介石决裂之前,一直低调的很,这样更不会引起各路人士的反感,只是后来国共内战,国民党为了阻止民心所向,故意抹黑,污蔑共产党,才让一些老眼昏花,耳目闭塞之辈畏之如虎,当然,和自己发动起来的若干次清洗运动也有关系。
马占山并不了解中共,所以也谈不上喜厌,他之所以告诫周泰安,完全是出于好心,毕竟他吃了快半辈子咸盐了,自然知道政治斗争的厉害,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哪怕是自己养熟了的宠物小狗,也没人愿意看着它往坑里头掉吧?
北安一行,周泰安竟然意外的办妥了两件事情,张开凤的交代自己有了,至于这样的结果他们组织满意不满意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啦,望着手里盖着大红印章的手谕,他开始构思下一步行动计划。
所谓的手谕,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封介绍信而已,上面甚至连个准确人名都没有,只有一个规规整整大红印章,外加几句某某几人去某某地方公差,兹次证明,和八九十年代各单位业务员们拿的介绍信没区别,除了证明你是个良民,不是江洋大盗或者盲流子之外屁用没有。
周泰安甚至都决定了,回去就去找那个炮制假“虎鞭”的高手,让他照着这个介绍信复制若干,说不定啥时候还能用的上,省得临时抱佛脚求人了。
作为黑龙江省的省会城市,齐市规模不算小,但并不繁华,放眼望去,三四层高的楼房屈指可数,城市建筑还是平房居多,只不过这些平房可不是乡村里那种土墙草顶的寒酸样,大多都是红砖墙石棉瓦覆顶的,家家的小院子拾掇得也干净利落,甚至比二十世纪的城乡结合部或者城中村还要规整得多。
说实话,周泰安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民国时期东北的省会级都市面貌,处处透着新奇和震撼,这可是活生生的亲眼目睹,和在影视平台上看到的完全不同,这里的景色,这里的人物都是那么自然淳朴,没有一丝做作,尽管是省会,却显得平和舒缓,一点城市生活的快节奏都没有,就连街头巷尾肩挑手扛的小商贩的叫卖声都不急不缓,拉着长音儿。
“磨剪子嘞——戗菜刀——”
“掏矛楼——通下水井——”
“卖针头线脑——梳子篦子——顶针喽——”
周泰安的卡车穿过街道,拐了无数次后,终于在一处旅社门口停下,旅社不小,门童看见有汽车开过来,立刻屁颠儿的跑过来迎客。
“二位先生,住店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