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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燕,直接灭亡于前秦的入侵;前燕,更是灭亡于慕容家族皇族的内讧。亡国的丧钟,在慕容恪去世的那一刻敲响。
恪儿行将就木那会儿,对前燕后继的主政大臣曾经有过明确的交代:“吴王(慕容垂)天资英杰,经略超时,……吾终之后,必以授之。”(《晋书》)。
可惜,死人终究当不得活人的家。慕容恪去世之后,慕容评趁机上位,全盘掌握前燕军政大权。而慕容垂则挂了几个虚衔,赋闲在家,被排挤出权力中心。直到桓温北伐,国家危在旦夕之际,慕容垂才有了走向前台的机会。救世扶危之主,崛起于大厦将倾之际,慕容垂之命也,幸也!
成为主政大臣之后,由于缺少了慕容恪的节制,慕容评贪婪本性暴露无疑,“官非才举,群下怨愤”。可足浑太后及皇帝慕容暐更是穷奢极欲,“后宫之女四千余人,僮侍厮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费,厥直万金。”前燕国势江河日下,百姓困弊,寇盗充斥,纲颓纪紊。尚书左丞申绍上书建议根除弊病,燕主置之不理。仆射悦绾实施改革,出隐户二十余万,然而却触动了慕容评等权贵的利益,“寻贼绾,杀之”(《晋书》)。
嘴上有天下的人,是众之又众的;心中有天下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的。利益既得者拼命守护属于自己的蛋糕,谁触碰,谁灭亡!古往今来的改革者,无论成功与否,大抵都没有好下场。悦绾并不是第一个,更成不了最后一个。
那段时期的慕容垂,空有济世经邦之才,徒无报国效命之路。面对前燕日益糜烂的局面,连商讨救国之策也仅仅限于私底下议论一番,并就此作罢,可以想见当时慕容垂处境的无奈。
原先是叫慕容霸的,因为需要被压制,所以改了名字成为“垂”。
当然,慕容俊和慕容垂的恩怨,绝不仅仅是改了一个名字那么简单。
更深层的矛盾,起源于慕容家的女人。
慕容垂的媳妇儿是鲜卑段部首领段末柸的闺女,出身高贵,且才高、性烈、气傲,在和皇后可足浑氏相处过程中,不时流露出的贵族气质时常触及可足浑氏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卑微,双方因此颇为不睦,可足浑氏深以为恨。
358年,为置段氏于死地,可足浑氏命令属下以巫蛊之罪诬告段氏及吴国典书令高弼,向来对慕容垂不满的慕容俊也想借此机会把慕容垂牵连进来。
巫蛊,封建迷信产物,起源远古,历史悠久,包括诅咒、射偶人(偶人厌胜)和毒蛊等,在古代相当有市场,姜子牙就曾经用巫蛊之术使我们的“财神爷”赵公明得以升天。在封建皇室中,巫蛊之术一经发现,基本属于牵连到谁就死谁的罪责,绝不姑息,从无幸免。比如汉武帝时期的那个巫蛊事件,死者数万人,包括太子刘据和皇后卫子夫,后来,也包括了那个叫江充的始作俑者。
屠刀高举,只等杀人,杀牵连到的所有的人。
被捕下狱的段氏及高弼受到严刑拷问,但二人“志气确然,终无挠辞”(《晋书·慕容垂载记》)。
当时,慕容垂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暗中派人告诉段氏:“人生会当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段氏叹息道:“吾岂爱死者耶!若自诬以恶逆,上辱祖宗,下累于王,固不为也!”(《晋书·慕容垂载记》)。心高气傲的段氏最终被折磨致死,而慕容垂则因之幸免于难。
这是一起由皇后主导,皇帝纵容,以诬陷为手段,罗织罪名,企图陷害朝廷重臣为目的的政治事件,最终因段氏的死而不了了之。慕容垂遭受飞来横祸,佳偶丧命,其和可足浑氏的关系之恶劣可想而知。
后来,和段氏伉俪情深的慕容垂以段氏之妹为继室。后来,可足浑氏将段氏废黜,以其妹嫁与慕容垂为妻。后来,由于夫妻关系不睦,可足浑氏更加记恨慕容垂。后来,后来的后来,慕容垂登基开元,光复大燕,终以段氏之妹为皇后。十年生死两茫茫,沧海桑田之后,依旧难忘。
情况就是这样,当时,慕容垂大权旁落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纵使有慕容恪临终举荐,纵使慕容
垂“天资英杰,经略超时”,在可足浑太后和慕容评的操纵下,慕容垂毫无办法。
枋头之战的胜利给了慕容垂走向政治中心的机会,但是,浴血奋战,大功告成之后,慕容垂并没有得到相应的褒奖。恰恰相反,主政大臣慕容评对其又嫉又恨,压下了慕容垂申报嘉奖麾下将领的奏章。二人随即发生争执,关系恶化开来,可足浑氏更趁机与慕容评联合,欲诛杀慕容垂。
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后世,同样是名将,同样功勋卓著,同样被冤屈的檀道济对如此事做了一个最为生动且精准的定义:“乃坏汝万里长城!”
这是大功于国者的宿命。
在得知慕容评及可足浑氏的阴谋之后,慕容垂断然拒绝了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及舅舅兰建“先发制人”的建议,虽然那时候发动政变夺取政权对于慕容垂来说易如反掌。但是,父兄开基立业之艰辛,慕容垂不愿意骨肉相残而致使国家败亡,“必不可弥缝,吾宁避之于外,馀非所议”(《资治通鉴·卷第一百零二》)。
保卫了祖国和人民之后,国家却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反倒需要靠逃跑来换取一线生机,国事如此,不亡何待?
369年十一月,即在击败桓温仅仅两个月后,慕容垂以狩猎为名,逃出邺城。
原计划是逃奔故都龙城,因为世子慕容令认为,在龙城那个地方,进可以做“周公”,等待慕容暐幡然悔悟,继续为大燕国发光发热,不失大义;退可以守卫一方,保族全身。然而逃跑途中却被另一个儿子慕容麟出卖,只得折返西行,经洛阳投奔前秦。随行人员有:段夫人,子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侄子慕容楷,舅兰建,郎中令高弼。至于他的正室夫人——可足浑太后的妹妹,被慕容垂毫不犹豫地抛弃在了邺城。
卿本佳人,奈何卷入政治的漩涡。
请记住慕容令和慕容麟的名字。一个是慕容家族下一代中最为优秀的人才,是慕容垂成功出逃的直接策划者和实施者,出奇谋、阻强敌,勇略双全,居功至伟;一个是慕容垂最不喜爱的儿子,背叛父亲,害死兄长,后来,更是在后燕与北魏的关键决战中因一己私欲而葬送了数万精锐,使慕容垂辛苦经营的大好国运毁于一旦。
“微子奔周而商亡,由余奔秦而戎灭,伍胥奔吴而楚覆。自来豪杰出亡,甘为敌用,必致祖国沦丧,慕容垂之奔秦,亦犹是也。”(《两晋演义》)。
毫无疑问,慕容垂的去留,决定着前燕的生死。虽然燕国的当局者们并不这样认为。
被前燕抛弃的臣子,却得到了前秦空前热烈的欢迎。苻坚闻慕容垂来归,大喜,亲自到郊外迎接,执其手说:“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
关中士民素闻慕容垂父子大名,皆向慕之。一时之间,长安城因为慕容垂的到来而万人空巷,人们争相一睹这个能够将桓温打得屁滚尿流的英雄到底是什么样人物,举国上下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也终于从名相王猛转移到名将慕容垂身上。
热烈欢迎背后的冷静者还是有的,比如王猛,这是一位据说才能不下于诸葛亮的人物,虽然没有羽扇纶巾的习惯,但依然保持清醒的大脑,客观而准确的分析着这位“熟悉的陌生人”。
“慕容垂,燕之戚属,世雄东夏,宽仁惠下,恩结士庶,燕、赵之间咸有奉戴之意。观其才略,权智无方,兼其诸子明毅有干艺,人之杰也。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不如除之”(《晋书·苻坚载记》)。
杀了吧,这是位英雄,我们驾驭不了,留下恐后患无穷,王猛向苻坚做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建议。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王猛何止是独具慧眼,简直料事如神!
“吾方以义致英豪,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吾告之至诚,今而害之,人将谓我何”(《晋书·苻坚载记》)。
当年,曹操面对天下英
雄之刘备、杀其子侄及爱将之张绣时,其坦荡胸襟,其瞻前顾后之虑,亦是如此。
统一天下的事业,需要众多英杰之士呕心沥血、前赴后继才能够完成。怎能因忧虑一人而废天下俊杰之望!
慕容垂的到来,不仅满足了前秦君臣百姓的猎奇心理,更消除了苻坚对前燕最后的顾虑。369年十一月,苻坚以前燕未按约定割让虎牢以西土地为借口,命令王猛统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等率步骑三万,兵出函谷,进攻洛阳。大军临行前,王猛求以慕容令为参军,充当向导,
前燕,因为慕容垂的出走而迎来了最后的时刻。前秦灭亡前燕的战争,拉开序幕。
370年正月,王猛在首战前燕援军失利的情况下,迅速集结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对前燕援军发起攻击,大破慕容藏十万大军于荥阳。随后,王猛携胜利之威,一纸书信而下洛阳,攻取了可以沿黄河东进北上的战略要地,为潞川之战打下基础。
在此次战役中,全军总指挥王猛指挥若定、谈笑功成。战斗间隙,顺手巧施“金刀计”,虽没有能够将慕容垂陷害致死,但最终导致其子慕容令被杀,这一成就,甚至比攻克荥阳、洛阳的影响更为深远。
那是在出征的前一天晚上,慕容垂设宴为王猛饯行。两人英雄相惜,酒逢知己,激动之余,更是指天画地,结义为兄弟。王猛赠挚爱之镇纸以为信物,慕容垂送家传金刀聊作相思。
这是大臣之间正常的交往,慕容垂自以为和王猛从此肝胆相照,终于可以在前秦立足站稳,酒酣耳热之后,畅快淋漓之余,回屋睡觉。王猛却怀抱金刀,坐在返回军营的马车上,构思着下一步的计划,彻夜未眠。
对于桓温的实力,王猛当年在灞上扪虱论天下时即深有体会,将帅之才,不可多得。慕容垂居然能将其打败,而且是大败,处处料敌先机,算无遗策。其人实在不容小觑,必为陛下除之。速来行事坦荡的王猛定下了此生最为阴狠的计谋。
洛阳城下,前秦和前燕大军展开决战之时,王猛开始了他的第二步计划:重金收买曾在慕容垂家中打过工的小卒,使之诈称为慕容垂所派,持金刀为凭,传语慕容令,令其投奔前燕。
慕容令并不知道父亲和王猛结义的事情。故人有言,金刀为证,惊疑不定之余,思前想后之后,慕容令决定再次反水,连夜投奔前燕。
慕容垂在得知其子叛逃的消息后于出逃途中被捕。
王猛几乎要成功了,布局完美无瑕,效果显著明了,略施小计即陷盖世英雄于万劫不复之境地,而且事实已成,百口莫辩。
在慕容垂自己都认为这回总算是被儿子坑死的时候,苻坚赦免了他,“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贤郎心不忘本,仍然返国,倒也不足深咎,不过燕已将亡,非贤郎所能使存,徒入虎口,有损无益。朕非暴主,也知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必畏罪骇走!”
后来,慕容令在燕国企图第三次反叛时,由于其弟弟慕容麟的出卖而失败被杀死。
王猛的计谋虽然最终没有要得了慕容垂的性命,但却葬送了慕容垂的身后希望所在——慕容令。后来,慕容垂再造燕国(史称后燕),定因后继无人而痛惜“太子”慕容令的无辜身亡,更为王猛的毒计而感到不寒而栗。
王猛,不仅直接率领军队灭亡了前燕,也为后燕埋下了灭亡的种子。
在攻克洛阳、荥阳之后,王猛命令建武将军邓羌屯兵金墉城,自领大军返回长安,前秦攻燕势头戛然而止。
正积极准备防御的前燕在得知王猛撤军之后,误认为前秦只是为了夺取求援时所许诺的土地,并不是要进行灭国决战,防御部署随即中断。当时,前燕左丞申绍认为“非唯守境而已,乃有吞噬之心”,建议增加边境各要点之兵力,加强战备,慕容暐心存饶幸,未予采纳。毕竟,增加边境守备是一件很费钱的事,万一王猛不再率兵前来了呢?
前秦第二次攻燕时,王猛旬月而下“天造之险”壶关,进而兵出潞川,正是第一次攻燕时打下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