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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埃莉诺的心事
尽管埃莉诺并不相信露西的话,可是经过几番认真考虑之后,她却再也不能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了,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诱使露西编造出这种谎言。所以,凡是露西说过的事,埃莉诺不能,也不敢再怀疑了,更何况从各个方面来看,还存在着那么多的可能性的和实在的证据,这些足以证明爱德华与露西的订婚是真实的事件,只是埃莉诺她自己的主观愿望不想承认罢了。他们在普拉特先生家的相互认识和交往是其他情况得以发生的基本前提,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虽然她为此感到惊愕。此外,还有一连串的证据,比如:爱德华在普利茅斯附近的访问,他心情忧郁以及对自己前途的忿忿不满,他对埃莉诺本人的反复无常,斯蒂尔妹妹对诺兰庄园和她们的亲属了如指掌——这常使她感到惊奇,还有那幅画像、那封信和那枚戒指,这一切都足以打消她怕冤枉他的一切顾虑,反而恰恰能够证明他亏待了她,这是任何偏爱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对这种行为极其愤恨,她因自己受了骗而愤慨,这使她短时间内只能自怜自艾。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另外的一些念头又冒了出来:难道爱德华一直是在存心骗她?难道他对她的关切是虚情假意?难道他跟露西订婚,是建立在真情的基础之上的?不,无论以前的情况如何,她现在都不这么认为。爱德华只喜欢她一个人,这一点她肯定不会搞错。在诺兰庄园,她的母亲、妹妹、芬妮都知道他喜欢她。这并不是她的虚荣心引起的错觉。他当然是爱她的。这一信念使她心里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有了这种信念,她怎么能不宽恕他呀!在诺兰庄园时,他已觉察到她埃莉诺左右他的力量超过了正常程度,可他却还是在那里逗留,这是他的不对。在这一点上,他是无可辩白的。不过,如果说他伤害了她,而他更是伤害了他自己!如果说她的情况令人怜悯,而他的情况则是不可挽回的。他的草率的行动给她带来了一时的痛苦,而他自己却似乎永远失去了幸福的机会。她的心境最终也许会恢复安宁,只是有待时日罢了。而他,他还能有什么盼头?他跟露西?斯蒂尔一起生活,难道会有起码的幸福吗?且不说他对她埃莉诺本人的爱恋,以他那正直、文雅和博学多闻的头脑,难道能对像她那样的无知、狡黠而自私的妻子感到满意?
当时爱德华只有十九岁,露西的美貌和温顺很能让他陷入青年人的狂爱热恋导致的盲目,除此之外,别的一概视而不见。但是以后的四年——如果他能正常地度过,正是可以大长见识的岁月,一定会使他张开眼睛,看出她教养上的种种缺欠。而与此同时,露西由于常和品味低级的人交往,也许往日的纯真早就丧失殆尽了,而这种纯真一度为她的美貌增添了几分情趣。
他想娶自己,都还要遇到他母亲设置的种种障碍,那么他选择一个门第比她低下、财产很可能不如她多的女人做妻子,那岂不是更加困难重重!当然,由于他与露西的心理距离很疏远,这些困难也许不至于压得他忍耐不住。但是,这位本来把家庭的反对和冷漠当成宽慰的人,他的心情却会多么抑郁啊!
埃莉诺一直痛苦地左思右想着,不禁为他(不是为她自己)悲叹落泪。使她坚信不疑的是,她没有做出什么事情而使自己活该遭受目前的不幸;同时使她感到欣慰的是,爱德华也没做出不配受到她尊重的事。她觉得,她能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即使眼下因这沉重的打击而头痛欲裂之际,她也能经受得住。她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母亲和妹妹们对事实真相产生怀疑。她是这么期望的,也是不折不扣地这么做的。为自己最美好的希望全都破灭而痛苦了仅仅两个小时后,她竟能一点儿不露声色地跟她们一起吃晚饭。从两姐妹的外貌上,谁也没有想到埃莉诺正在暗自饮泣,因为
有种种障碍物即将把她和她心爱的人永远隔离开;而玛丽安却在暗中眷念着一位十全十美的情人,她自以为他的心完全被她迷住了,每次一听到马车驶近她们房舍时,她都期待着能跟他见面。
埃莉诺不得不一忍再忍,不把露西给她讲的私房话透露给母亲和玛丽安,这虽然迫使她要不断努力,却并未加重她的苦恼。正相反,这对她却是一种宽慰,免得她说出来,使她们受折磨,也省得听见她们对爱德华的指责。由于大家过于偏爱她,这种指责是很可能的,那将是她不堪忍受的。
她知道,她们的忠告或议论都不可能帮上她什么忙。她们的关爱和悲伤只能增加她的痛苦,而对于她的自我克制,她们既不会以身作则地加以鼓励,又不会给予赞扬。她一人独自面对时倒更坚强些,她自己的理智会给她巨大的力量,使她可以尽可能做到内心坚定不移,外表始终显得兴致如常。
虽然她与露西在这个问题上的头一次谈话非常痛苦,可是过不久她又渴望和她重谈—次,而且理由不止一个。她想听她重新介绍一些有关他们订婚的详细情况,想更清楚地了解露西对爱德华究竟感情如何,到底她是否像她说的那样爱他;她特别想要表示愿意再谈,而且要谈得心平气和的,好让露西相信,她只是作为朋友才关心这件事,因为她非常后怕她们早晨谈话时她那不自主的激动情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看样子,露西很可能会妒忌她。显而易见,爱德华一直在称赞她,这不仅从露西的话里可以听出来,而且还可以从另一点上判断出来,那就是露西才认识她这么短时间,就大胆地向她吐露了如此重大的一桩秘密。甚至连约翰爵士开玩笑的话,大概也起到了一定作用。既然埃莉诺深信爱德华真心喜爱自己,那么她当然也就不需要再考虑其他各种可能,便自然而然地认为露西在妒忌她。露西也确实在妒忌她,她的私房话就是个证明。露西向她透露这件事,除了要告知埃莉诺她对爱德华有优先权,埃莉诺以后不应该再与他来往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她不难理解她的情敌的这番用意,尽管她下定决心要力求按照为了自身名誉和保持诚实原则行事,跟自己对爱德华的爱情斗争,而且尽可能不跟他见面。同时,她还要聊以自慰地向露西表明,她并不为此感到伤心。她相信自己能够心平气和地听露西把详情重新叙说一遍,因为在这个问题上,她不会听到比已经听到的更使她痛苦的事了。
尽管露西也跟她一样,很想找个机会再谈谈,但是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想要就能马上到来的。本来一起出去散散步最容易甩开众人,谁成想偏偏天公总不作美,不能让众人一起去散步。虽说她们至少每隔一天晚上就有一次聚会,不是在庄园就是在乡舍(主要是在庄园),但那都不是为了聚到一起谈话,约翰爵士也好,米德尔顿夫人也好,都从未想到过聚在一起交谈这件事,所以留给大家一起聊天的时间从来就很少,更谈不上个别谈心了。他们的聚会形式总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打打牌、玩玩康西昆司一种游戏,参与者依次在纸上把一些问题的答案写下来,编造一个有关两个假想人物相遇之后的各种情形的滑稽短故事。,或是搞些其他闹闹哄哄的游戏。
这样的聚会她们进行了一两次,但埃莉诺就是得不到机会与露西私下交谈。一天早晨,约翰爵士来到乡舍,以仁爱的名义,请她们都去跟米德尔顿夫人吃饭,因为他要去埃克塞特参加俱乐部活动,如果她们不去吃饭,米德尔顿夫人就只有她母亲和两位斯蒂尔小姐做伴了,她会非常寂寞的。埃莉诺觉得,参加这样一次晚宴倒可能是她了却心愿的大好机会,因为在米德尔顿夫人安静而有素养的主持下,比她丈夫把大伙儿凑到—起吵吵嚷嚷来得自由自在,于是她当即接受了邀请。玛格丽特得到母亲的允许,也同样答应去
;而玛丽安呢,她虽然一向不愿参加他们的任何聚会,怎奈母亲总是不忍心让她错过任何娱乐机会而孤寂独处,硬是说服她跟着一起去。
三位小姐前来赴约,差点陷入可怕的孤寂之中的米德尔顿夫人终于幸运地得救了。跟埃莉诺料到的一样,聚会是索然无味的。整个晚上没有出现一个新奇的想法或一句新鲜的内容,整个谈话从餐厅到客厅,索然寡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几个孩子陪着她们来到客厅,埃莉诺心里明白,只要他们待在那里,她就休想有机会与露西交谈。直到茶具搬走,孩子们才离开房间。转而摆好了牌桌,埃莉诺开始纳闷,自己怎么竟然指望能在这里找到谈话的机会呢?这时,大家都纷纷起身,准备玩一项轮回牌戏。
“我很高兴,”米德尔顿夫人对露西说,“今晚你不想给可怜的小安娜玛丽亚织好小篮子,我认为很好,因为在烛光下做编织活会很伤眼睛的。明天我们再为可爱的小东西补做吧,但愿她不要太不高兴。”
有这点暗示就足够了。露西立即收住了心,回答说:“其实,你完全搞错了,米德尔顿夫人,我在等着,只是想看一看你们玩牌没我能不能凑好牌局,不然我早就动手织起来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小天使扫兴呀。你要是现在叫我打牌,吃完晚饭,我肯定会把篮子织好。”
“你真好。希望你别弄坏眼睛。你是不是拉拉铃,再多要几根做活用的蜡烛来?我知道,假使那小篮子明天还织不好,我那可怜的小姑娘可要大失所望了,因为尽管我告诉她明天肯定织不完,她却准以为篮子织得好。”
露西马上将针线台拉到身边,重又坐下,兴致勃勃的,似乎什么事情也不如给一个宠坏了的孩子编织篮子更能让她感到高兴。
米德尔顿夫人提议,来一局卡西诺。除了玛丽安,谁也不反对,玛丽安因为平素就不拘礼节,这时大声嚷道:“夫人行行好,就别把我算在内吧——你知道我讨厌打牌。我想去弹弹钢琴。自从钢琴调好以后,我还没碰过呢。”她也没再客套两句,便转身朝钢琴走去。
米德尔顿夫人那副神情,仿佛在感谢苍天:自己可从来没说过这么冒昧无礼的话。
“你瞧,夫人,玛丽安与那台钢琴结下了不解之缘,”埃莉诺说,竭力想为妹妹的失礼行为打打圆场,“这也难怪,因为我从来没听过音质那么好的钢琴。”
剩下的五人就要抽牌。
“也许,”埃莉诺接着说,“如果不需要我打牌,我倒可以给露西?斯蒂尔小姐帮帮忙,给她卷卷纸。我看要编好篮子还早着呢,如果让她一个人来干,今晚肯定完不成。她若是肯让我插手的话,我非常喜欢干这个活儿。”
“你如果能帮忙,我真是太感谢了,”露西嚷道,“因为我发现,我原来算预料错了,这要费不少工夫呢。万一让可爱的安娜玛丽亚失望了,那可多不应该啊。”
“哦!那实在是太不应该啦,”斯蒂尔小姐说,“可爱的小家伙,我多么喜爱她!”
“你真好,”米德尔顿夫人对埃莉诺说,“你既然真喜欢干这活儿,是不是请你到下一局再入桌,还是现在先试试手气抽一局?”
前一种建议对自己有利,于是埃莉诺愉快地采纳了,就这样,她凭着委婉巧妙的几句话,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讨好了米德尔顿夫人——而这,却是玛丽安一向不屑一顾的。露西爽快地给她让了个地方,就这样,两位姿容美丽的情敌肩并肩地坐在同一张桌前,赶做同一件工作,极其和谐一致。这时,玛丽安正沉醉于乐曲和暇想之中,全然忘记室内除了自己还有别人。碰巧的是,钢琴离她们很近,达什伍德小姐断定,有琴声作掩护,她尽可以放心大胆地谈起那个她感兴趣的话题,而牌桌上的人绝对是听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