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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人生,或许贫穷,或许富贵,系列存在着悲欢离合。若以路比作人生,即人生之路,乃水陆山峰,崎岖小径。怯懦者,生畏而渺茫;勇敢者,奋进而光明。
然而,人生并不是一支燃烧着的蜡烛,而是燃烧着的火炬。
人生在世,生活是必然的。在生活的乐曲中,如果我们只弹奏悲哀、单调的音符,那永远也奏不出洪亮、高昂的乐章。路是人走出来的。它可以通往黑暗,使欢合为悲离;它也可以驶向光明,使悲离为欢合。
敏感的年轻人,在这人生的旅途中,你该留下自己怎样的足迹呢?
第一章
这是北国隆冬的一个夜晚。
雪片织成的帷幕,徐徐地向大地降落着。
他信步向前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能与一个愚昧无知的女人决离,叫他满心欢愉,好像风雨之舟靠上了结实的彼岸,感到灵魂的平安。
“王——坚——,等一下!”一个女声的呼叫传来,他警惕地收住脚步,转过身来。他有些急促地问:
“你怎么还没回家?”
“回家?”姑娘停在他的对面,笑了。她用手抹着嫩绿色大围巾上的霜花,说:“我回去,谁还能为你说句公道话。”
真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话音未落,她那张甜甜的脸一下变得冷酷无情。好像无限的严冬全被聚拢在那儿了。
王坚凄苦的咧了咧嘴,沉默地向前走去。他,中等个头,身体很单薄。一套深蓝色学生服,补了许多补丁。长方脸上,一双奕奕有神的大眼睛衬着那挺直的鼻子,不怒而威,别具一种令人醉心倾服的男子汉气魄。
姑娘拍打着深灰色大衣上的雪花,边走边生气地说:
“王坚,你太不争气了!高中毕业回来,本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看看你!三天没过,竟偷起婚来。”
“魏晓飞!”雪地里,他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她。她纤腰袅娜,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那双晶莹透明犹如月下闪烁着春波的大眼里,总是闪动着坚定、倔强的光芒。他愤然地说:“同窗九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她摊开一双戴着红手套的手:“已经成了事实呀!”
一种有口难辩的痛苦,萦绕着他的心房。他愤怒地指责着:“魏晓飞,你大姨太不像话!拿着闺女到处骗钱,你难道不清楚吗?!”
姑娘没有回避。她那误解的表情,逐渐被一种迷乱的烦恼和深切的痛恨所取代了。她说:
“我怎么不清楚!她自己跳神弄鬼还不算,也教闺女那么干,丢透了人!跟你说,昨晚公社开批判牛鬼蛇神大会,我还写了一份发言稿批判她来呢。”
“批判你大姨?”
“划清界线嘛!”魏晓飞决然地说完,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问道:“王坚,你怎么会让我大姨骗了呢?”
她那娴雅的神态使王坚那颗枯萎了的心平静了许多。他们的对话就这么无拘无束地开始了。
“我哪认识你大姨呀。咱们毕业的前几天,我们那位好说媒的山东老乡康仁义一直守在我家。你知道我们是扑奔他才来东北的,所以他来、他去,那是常事。毕业那天晚上,我正睡着,被我妈叫醒,紧接着就推我去外屋拜什么天地。我出来时,见你大姨和康仁义拉着你姐姐桑桂花正等在那儿。我跑不掉,又躲不开,一直等到天明。中午,大队不怎么知道了。把我妈偷着做好的被子抱去,你大姨他们见事不妙就溜之大吉,我却被定为偷婚给无辜地批了顿。听我爸说:你大姨还要了我们五百元钱。”
“那,那钱给你们了吗?”
“给什么呀!听说他们仨人坐着火车跑了。”
“哼!我大姨啥事不干!”魏晓飞若有所思地停住脚问:“你爸爱钱如命,怎么会上这个当?”
“康仁义的主意,说这样才能拴住我……”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魏晓飞说:“刚才在大队我与马天才好顿争吵!他算什么男人!一见女人就像大钟停了摆一样发呆;一来运动就发疯,那德行可气又可笑,纯粹是个瞎指挥!”
“真没想到我也有被批斗的一天,人的命……”
“还胡思乱想!看人要看他的追求。你说,女人的追求目标难道仅仅是做贤妻良母吗?男人的追求也仅仅是早早地成家立业吗?如果为了这种区区小事去追求,去作出牺牲,对于某种人来说,也许会觉得它的可贵。但这种局限性的自我可贵并不属于高尚!这种追求的目标就只是为了自身的安乐,他的活动范围就是家庭,这算什么英雄?”
“当然。”
她喋喋不休地说:“人生只有一次,在这火红的年代里,能干出一番事业,独身主义更显得时髦!”
这是他无言以对的软档。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有理想、有志气?自己是刚刚从男女小圈子里跳出来的人。说自己今后有什么远大的理想?自己又被开除了团籍。他感到一种难言的羞愧与耻辱。
“王坚,把手帕给我。”她突然伸过一只手。
这就是魏晓飞。她的话急转直下,叫你前不着边、后不着尾。刚才在大队,他的鼻子被马天才一巴掌打出了血,是魏晓飞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把一块手帕堵在了他的鼻子上。那时,他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如果用古典小说中的词汇来比喻,她一定不属于“小家碧玉”,她应该被作者纳入“大家闺秀”的范畴。
“谢谢你,魏晓飞。”由于激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谢我?”她睁大双眼思索了一会儿,说:“你以为咱俩是同学,我就给你这个手帕吗?王坚,我知道这会儿你又在心里瞎嘀咕了。哼!你们男人就是没骨气,总爱揣摸姑娘家的心理。”
王坚想不到她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给弄了个面红耳赤。急忙否认道:“你错了。我不是那种人。我从来不想揣摸哪个姑娘的心理,真的。”
“是吗?”她破颜而笑。笑声好似金属与玻璃缸相击时那样清脆、悦耳。
“我说的是真话。”他有些局促不安。
“你把手帕还给我,我才相信你。”姑娘的脸旋即又严肃了起来。
“这个手帕太脏了,如果你非要不可,那明天我还你块新的吧?”他认真地说。
她一本正经的说::“你想用这个与我交换礼物?”
“你……”
“你扔了就算了。”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接着说:“咱毕业回来四个人,真没法提!你看李万春,风华正茂的大小伙子,一干活就扭来扭去,书生气十足。成不了气候!你弄了这码事,憋得人心慌;钱秀金那位小姐,更是马尾巴串豆腐提不起来,整天沉浸在婚姻的破网里,丢死人!”
青年人大都爱面子。这会儿王坚避开自己,忙插嘴道:
“你怎么说人家那是破网?”
魏晓飞看着他说:“婚姻是两厢情愿的事。人家那边亵渎叛离了她,她不但不恼怒,却要对他顶礼膜拜,得到的结果都是乏味的灰色,这不是破网是什么?”
“先后两个人遗弃了她,虽然没有结婚,可这感情上的打击也够她受的。”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无限的同情。
“自作自受嘛!”她的话锋利苛刻。
“青年人到了年龄,想想自己的终身,这是自然的事,何况钱秀金的父亲天生又是一双势利眼。”
“什么呀?热衷于当保姆的人都是愚蠢的角色!”她那丰满的胸脯随着呼吸在起伏着,说:“我真不服劲儿,玩世不恭的人,政府为啥不枪崩几个,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他们!”
“可笑。”他笑了。
“笑什么?”她嗔怪他。
“笑你过于天真。”他告诉她。
雪地里,她惊讶地审视着他。那双透明的双眸闪动着迷惑不解的光芒——在学校,他似乎是学校的高才生。在班级,他是料事如神、随机应变、明察秋毫、当机立断的班长。眼下他刚刚被批斗过,这并不是昔日的学校啊!可他那张脸,却仍然是泰然自若,沉着冷静;特别是那双如深渊般黑的双眸仍然闪动着无限的自信,甚至有一种自豪感的存在。这简直是个谜!姑娘家特有的自尊没有因这个“谜”而破坏,尽管她已经大惑不解。
“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她白着眼瞪他一眼,极力表现出一副自知其事的神态,稍带愤然地说。
“这又是怎么回事!”
如雷贯耳的声音传来,魏晓飞惊地的抓住了王坚的胳膊,两个人心悸地回头看去。
雪地里,金刚罗汉似地站着个人。看年纪约四十七八岁。他戴顶长毛的黑狗皮帽子,身穿黑色的大皮袄,脚蹬一双厚实的翻毛大头鞋,手上戴着一副没挂面的羊毛手闷子。胸前两个扇着的帽耳上,挂了一层霜。白霜衬着的那张方脸沉得像块铁饼;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正流露着极强的光泽;高高鼻梁下的那张嘴,封闭得像上足了劲儿的踩盘夹子。人虽没动,脚底下的雪却“吱嘎嘎”地作响。
“半夜深更的,你们干的好事!”他环视着四周,严厉地呵斥道。
“哎哟,是爸爸。”魏晓飞惊喜地叫着:“爸爸,你可把我给吓死了。”
“魏主任,你……”
“我魏三乐的为人向来是光明磊落。”他用手一拽两个人,说:“给我松开手!”
魏晓飞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手还紧抓着王坚的胳膊。她慌忙松开手,王坚也顺势后退一步。抬头仔细看时,方知早已走出屯子,两个人无言以地对垂下了脑袋。
魏晓飞在自责的同时,摆出了俯首听命的架势来。
王坚吓得嘴大眼小,舌头根子僵硬,就是打不过弯来。狐疑而惶恐的不知所措。
“十几岁的小孩子,哼!”魏三乐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还没落地,便冻成了冰条。
“爸爸你说得是什么呀!我们光顾说钱秀金的事,没注意才到这的。”魏晓飞焦急地解释着。
“说!说!男女能什么都说吗?”魏三乐压低嗓音说:“晓飞,我们魏家人活着必须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
“我又没……”
“住口!”魏三乐把脸转向王坚,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十九岁的小人儿,怎么连记性都没长?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哇。”
这话在王坚听来,不啻于晴天霹雳。胸口擂鼓似的撞得生疼。此时若做个心电图,定会出现心速过快。王坚极力稳住那慌乱的神色,说:“魏主任,你……”
“你给我走开!以后再有这种事,小心你的腿。”
王坚头也不回地跑了。跑出几步,他又冷丁收住了脚。在魏三乐面前,我为什么要怯懦、孱弱、萎靡得像个干瘪的臭虫!再说我并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何必要受你这顿抢白?于是,他又掉头跑了回来。
“魏主任,我是什么样的人,日后你总会清楚的。今晚的事,我不想对你解释什么,你还是回去问问你闺女吧。”
“今晚你打错了主意!”
他跑着离去了。他毕竟太年轻,且有着深深的创伤,再也经受不住任何冲击与敲打。
大灰堆大队是大地主高万金的诨名。地处嫩江平原的西南角。幅员辽阔,土质肥沃。十个小队,六百一十二户,三千九百六十口人。自然屯摆成了个品字形,前一后二。
王坚的家就住在后二东屯的屯中间。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家,一头扎进爸爸按着南方风俗为他在外屋垒起的老少间里,思绪像脱了缰绳的野马,横冲直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