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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简昆仑仍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紧邻的姑娘,兀自没有醒转,仍似一枕香甜在浓睡之中
花鼓楼整个客栈,在一天的忙碌酬酢之后,这一霎已落幕,也应是在沉沉浓睡之中。
原是古井无波的心境,蓦地为九公子这颗飞来的石子,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从而荡漾起无边涟漪,整个心境都弄皱了。
他想了许多事情,自己的、别人的、过去的、未来的,眼前由于化名九公子这个姑娘的出现,料将是波谲云诡,今后更为复杂。
而万花飘香的一面,飘香楼主人柳蝶衣受此奇耻大辱之后,焉能对自己善罢甘休?如此,时美娇、李七郎甚而那位未曾见面的金叶堂主燕云青都将有可能陆续出面,与自己大肆周旋,为害、为敌。料是无所不用其极。比较起来。自己这一面,可就太单薄。显得忒弱了,更何况还有弱女随身。想到这里简昆仑真有无比气闷,却不是气馁。
记得甫离家门,临别老父之前,父亲曾殷殷告以为人之道,对于所谓的侠、义道理,都有很深刻诠释,自应终身奉行。眼前自己所为为即将倾覆的明室,尽一分心力,该是义不容辞的了,即使为此丧失性命,也无遗憾,以此而观,这番义行该是何等神圣?正待全力以赴,却是气馁不得,眼前化名九公子的这个少女,其真实身分,虽然费解,只看一干降清叛逆,对她之必欲得而后己的执著,当可知其人的关系重要。无论如何,切莫使之陷落敌手,这个重担责无旁贷地已落在了自己身上,却又是大意不得。
对于邻室的姑娘,却又多了一份责任的关怀。
悄悄地点了一盏灯,来到了她的床前,试试她的额头,谢天谢地,显然已退烧了,由于一直压迫着她不能畅为呼吸的胸间束缚已经去除,她乃能有眼前这番酣睡拾回了往日的无邪与快乐。清秀的脸上,一直含带着笑靥,果真是梦境如此甜美,便一直不要醒转过来,该是多好?
看着她含笑的脸,简昆仑一瞬间得到了无比的安慰,便在这一霎,打消了许多顾忌,决计全心全力地保护她的安全,为她拾回已逝的快乐春天。
他为她盖好了被子,又仔细地察看了一下窗户,发觉到窗上装设有结实的栏栅,顿使他放心不少,随即,熄灭了灯,才自悄悄退出。
二人住房,其实互相连接,中间间隔着用以待客作息的一间客房,睡房的门扉,只与客房相通,别无出入之处。这样减少简昆仑许多顾虑。那便是,若有人意图对室内少女心存侵犯,唯有通过当中的客房,才可进入,而在简昆仑坐镇之下,想要通过当中这间客房,显然大非易事。
一番静坐调息之后,简昆仑只觉着身上大为舒畅,这一霎灵台空明,身上暖洋洋充满了生机活力,听视的官能,无不发挥到了极致!
如此,远方村墟的夜臼固然声声可闻,便是院中池塘小鱼儿的一个翻身或是偶尔由树梢上飘下的一片落叶,也显清晰在耳,听得异常清楚!
如是,那个人的脚步声,更无能逃过他的听觉立刻唤起了他应有的警觉。这个人必然轻功不弱,以至于能由池边地上,跃向水面的木廊。
当然,论及功力,也只是不弱而已,却并不能达到一流轻功应有的水平落地无声。
简昆仑一经注意到,便绝不容他有所逃遁。
现在,这个人已循着水上的十字桥廊,一径向着简昆仑居住之处踏近而来。
感觉着,对方像是在施展轻功中海燕掠波身法,三个起落之后,已来到了自己居处当前。
简昆仑却已有了警觉。便在这一霎,闪身来到客房。
三间房子都没有点灯,简昆仑却已习惯了里面的光度,这人果真有冒犯之意,一经踏入,万难藏身,反之简昆仑却以洞悉在先,而稳操胜券。
暗中人在片刻安静之后,足下移动,开始绕居而行,似在做一番深入的观察。
简昆仑便在这一瞬,闪身室外,藏匿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之下。
一片月光,打松树下掠过,洒落而下,院子里像是一片霜那样的白
简昆仑所站立的树下,恰是阴影构成的地方,只要不移动或是发出响声,万难为人发觉。
便在这时,那人已由侧面闪身出现,颇是快速而轻巧地来到正中堂屋门前。
一身黑色缎质夜行衣靠,小腿扎绑得十分结实。
高个头、黑脸,脸上留着一抹寸许来长的胡子,模样很是勇猛,由他绕屋而行的一番仔细来看,可知他并非孟浪之人。
简昆仑不但身手灵,眼睛也尖。这人方一现身,已被他看了个内外兼透包括对方膝上的一双锋利短刃手插子,以及腰间的一条软兵刃藤蛇鞭,右助下的一槽暗器蛇头白羽箭,俱都瞧在了眼里,另外,一条软索,斜背胸前,用心若何,可就让人玩味。
月色里,他只是望门伫立,迟迟地不与表态,简昆仑即使已洞悉了他的来意,却也不便出手,总要他有所行动才好出手。
这人竟不知简昆仑这个如此强大的敌人,就在身侧,真正是大大失策。
即见他在观察一阵之后,霍地点足而前,直趋向前堂正门,紧接着一双手掌,已附向门板之上。这个动作,只是在预测门锁的吃力重量如何,却不知两扇房门,原是虚掩,根本禁不住任何力量。
这个人怎么也没有料到,竟会有此一手。随着他手势的轻轻一触,两扇门扉吱呀一声,竟自敞了开来,这个突然的现象,大大出乎他的意外,却也把他吓了一跳,一个快速的闪身,跃开了一旁。
这人睁大了眼睛,在一旁只是窥伺,却不敢急急进入,少顷之后,才敢继续接近过来,却不意,暗中的简昆仑,已容他不得,长躯轻摇,一片鬼影般的轻巧,已蹑身其后。虽说如此,随着他进身的势子,却带出了一股疾风,对方那人猛可里转过身子来,几乎与简昆仑迎在了一块。一惊之下,非同小可。
简直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双方已交换了一掌。
那人如何能是简昆仑的对手?
掌势方接,便自如同一只燕子般地飞了起来,翩然斜身,直向着一丛花树间落了下去。
简昆仑当然是容他不得,这个人身势方落,简昆仑已自跟踪而来,其势极快,随着落下的势子,以劈空掌势,向着对方隔空劈出了一掌。不意那人功力虽较简昆仑不济,阴险却绰绰有余。
简昆仑这边掌势方出,即见对方肩头霍地向下一沉,即知有诈。果然,接下来对方半边身子,已自甩了过来,三点寒星,随着对方的出手,一闪而至,两上一下,各奔要害。
这一手要想伤害到简昆仑,自是万难。若是用来减缓简昆仑的追势,却有一定效果。
简昆仑不得不临时改变招式,一时改劈为拂,手势轻挥,已把三枚暗器同时挥落地上。叮然声里,竟是三枚雪羽短矢。
对简昆仑来说,虽只是一霎间的事,却予对方以缓和之机。
把握着电光石火的一瞬,这个人已自花丛里陡然拔身而起。
这一次劲道,较前次更形疾猛,飕地掠身数丈,直向十字形的木架桥头上落去。
简昆仑其时已自空降落,眼看着对方存心逃逸,哪里容得?待将扑身而上的一霎,一个意念闪自心头!便自停步站立。
却不可疏忽了眼前的一面。房中少女安危,更为重要,切莫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
思念电转,便只得伫立不动。
眼看着对方那人身子翻上了桥头,第二次运施轻功,待将向湖心亭子袭进,便在这一霎,出了怪事,竟然有人容他不得。
一条人影,打湖心那面快速闪来。一起又落,落地无声。
星月里,来人那等快速的势子,配合着张开的双臂,宛若是一只极大苍鹰在一个疾厉的扑势里,已迎向前番意图脱逃的那人。
那人猝然一惊,啊!慌不迭一个快闪,却是慢了一步。
后来的那人,身手极是灵活。
双方将接未及的一霎,暗影里看它不清,不知怎么一来,后来的那人手势一盘、一转,便自拿住了前此来人的一只左手,其实并不是仅仅拿住了对方左手,显然更为巧妙,竟是打对方腋下穿过,连同着一只左手,整个地翻转过来。
那是一手奇妙的擒拿手法。
后来的这人手法端的巧妙之极,竟然在一照面的当儿,便拿住了对方来人,非但如此,他的手劲儿显然极大,转侧之间,喀地一声响,竟自把对方肩胛骨节生生拧碎。
那人负痛惨叫一声,却是躲不过紧接而来的噩运。
随着后来这人的一式重击,砰的一声,声如击革,已落在那人背上。
力道极大。
便在这人的一式重击之下,前此来人,有似空中飞人般腾空直起,扑通跌落桥板之上。
便是铁打的身手,也吃受不住,随着这人落地的势子,一连打了两个滚儿,噗地喷出了大口鲜血,便自人事不省。
对于简昆仑来说,眼前变化,却是事出意外。
星月下光度不强,却也把后来之人看了个大概,不禁使他吃了一惊。
紧接着对方已自掠身而起,翩若惊鸿地已扑向眼前。依然放不过倒地不起的那人,双手抡处,足足把那人摔出丈许开外,砰地一声大响,撞向假山巨石,当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这番举止,只把简昆仑看了个目瞪口呆。
眼前人影翩跹,来人已到了面前。
一身大红袍褂,头戴瓜皮小帽,正是臼间临湖垂钓,老态龙钟的那个七老太爷。简昆仑吃了一惊,未及开口。七老太爷已呵呵笑了两声,向着简昆仑大刺刺抱拳洪声道:“见笑,小朋友,你受惊了!”
简昆仑在白天见面时,已对他留了几分仔细,却是没有想到对方身手如此了得,竟然在一照面的当儿,即把前此来人力毙手下,虽说仗义出手,嫉恶如仇,这等凌厉手段,却是不敢苟同。
说话的当儿,七老太爷已走近死者身前,抬起脚来,把地上尸身翻了过来,仔细察看一番,直到证实已死,才自掉过脸,向简昆仑呵呵笑道:“死个把跳梁小丑,完全没事,阁下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随即叭叭拍了两下巴掌:“来人!”
立刻即由湖心亭那边,应声跑过来两个人,二人之一拿着一盏油纸灯笼,穿戴打扮,毫无疑问是老者身边随从仆役。
七老太爷手指着地上死人道:“这厮竟敢心怀不轨,来到客栈做贼,前天夜里我丢的那一箱珠宝,不用说,八成儿准是这个小子偷的,今夜果然被我逮着了,却是想向这位兄弟下手,嘿嘿,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不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
这个七老太爷,年纪一大把,非但如此身手,谈话更是中气十足,一口辽东方言,尖、团字音,琅琅上口,字正腔圆,一副得理不让人样子。瞧在简昆仑眼里,只觉得不敢亲近。
当下,即向着老人拱拱手,说声:“有僭!”便自转身回进自己房中,关上房门,不再出来。
七老太爷颇是有些意外,只是看着对方关上的房门有些儿发呆。
两个仆人不待分说,便自过去打点尸体。
动手搬动的一霎,死者的脸吃灯光一照,其中一人啊呀一声道:“这不是钱”
七老太爷插口叱道:“胡说些什么,还不快抬了下去!”
那仆人哪里明白主人心意,自以为眼前死者,明明就是随侍主人的护从钱照,却为主人当作贼人处死,心里不用说大是纳闷,可是七老太爷概不承认,也是无可奈何。
两个仆人对看一眼,满腹狐疑地只好动手,把死者钱师傅的尸身抬了下去。
七老太爷看看简昆仑住处大门,终无开启之意,却也不愠不怒,含着微微的笑,自行转身而去。
今夜,简昆仑思潮起伏,心里极是紊乱。
因为有了方才的一闹,乃使他警觉到,即使住在阔绰华丽的花鼓楼,也难谓就此安全。
自然,七老太爷的讳莫如深,也使他感到纳闷。
照说,七老太爷仗义援手,理应邀其进来小坐,亲口致谢才是,但是过去数年来的江湖历练,使得他心存警戒,凡事还是听而后动的好。
七老太爷功力了得,其实到底是怎么一个路数,却是不得而知,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切不可一上来过于热情,还是冷静一点的好。
思虑的重心,不禁又落到了隔室那个神秘姑娘身上,由于方才的一闹,越加使他警觉到责任重大,对方少女的易钗而弁,自不会是一时的即兴,看来必有原因,现在既为自己拆穿,还不知往后发展如何,今后路上怕是多有不便,反不如不予识破,一任对方伪装下去,倒似来得自然。
当然,这些想法已毫无实际意义,重要的是,如何与对方今后和谐相处,保护她的安全,对方少女的真实身分,此行任务,更应该切实了解,才能对她加以援手。
这番思索,却也并非无稽,左思右想,深深盘算,直到天交四鼓,才自沉沉入睡。
雀儿喳喳。
院子里已隐约有了人声。
简昆仑一觉醒转,却已是天光大亮。
刺眼的阳光,透过了银红窗纸,照耀得满室生辉。
第一个念头,想到了隔室的姑娘,慌不迭翻身下床,匆匆穿好长衣,略事整理,随即来到她的门前。
门儿虚掩,轻轻一推也就开了。
却是空空如也。
床上无人,屋子里也是空着。
简昆仑由不住大吃一惊。
仔细再看看,却又稍安勿躁。
原来房子里,已不复昨日之凌乱。
这一霎,窗扇敞开,阳光疏朗,徐徐晨风,散置着郁郁花香
这间房子已经整理过了。
榻上锦被,四四方方。凌乱的物什,一桌一椅,都归置原处,大理石方几上,原来空着的青花瓷瓶,却多了一束荷花,荷花仅是一朵,含苞待放,衬着新结的两只莲蓬,绿茎长垂,溢出一室的清芬,连带着整个卧房的情调,都为之改观,变得雅致了,淡淡的一片清雅
这番布置,料非客栈侍者之所为,唯一的可能,便是居住于此的这位姑娘了
这么说,想是她的病已经好了,才能有此闲心,那束新荷,就生在当面池子里,若非是女孩儿家的细心灵思,谁又会想到分一枝插向屋里?这一枝新荷的微妙涵意,似不仅仅在美的点缀,更像是显示着一种秀美灵巧的女孩儿家心思,无异是对眼前的简昆仑有所说明:“我已不生你的气了!”
简昆仑终不放心。
回向屋里,待将别处寻觅,却为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一张鹅黄色的素笺。
其实一直就在书桌上,为一个菱形的水晶镇纸轻压一角,上面显然有字。
简昆仑心里一惊。
其实不必。
上面一笔娟秀字体,分明墨迹方干:
微风吹乱我心,
都怪你忒轻狂。
一袭玄纱遮面!
莫道见面不识,
赐卿平身。
落脚之处,盖着一方一圆两颗小印,细认之下,乃是九公主、皇妹朱蕾篆体小书字样各一。
至此谜底解开,总算知道她是谁了。
芳名朱蕾。她是前朝的公主,本朝天子永历帝的御妹。好大的来头,莫怪乎如此气势!富贵骄人的紧!
却又是兰心蕙质,天真烂漫。
九公子而九公主,一字之误,要人绕了好大的***,终而不得其解,现在总算恍然而悟。
看着手上素笺,简昆仑心里忐忑不定,陡然警觉到压置在肩头的重担,瞬息间重逾万斤,真正是喘息都难。这才明白了,何以一路之上,各方敌人苦苦穷迫不舍,看来犹自方兴未艾,这个烫手的热山芋,如今是落在了自己手上,想不管都是不行的了。
一念电转!
九公主她好大的胆!
病体方愈,即敢到处乱跑,若是有所失闪,那还了得?
这么一想,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匆匆把朱蕾留笺揣向怀里,返回室内,用长衣包裹了月下秋露宝剑,即行向外步出。
湖心亭早市方开。
广敞的亭面,座客甚多,酒保三四穿梭其间,形成一番热络。
早市供应的是本地精致小吃,另有清粥小菜,一个小妞儿,扯着一方大红手帕,凭栏高歌,唱的是江南民谣小调,嗓音娇嫩,如新莺出谷,倒也悦耳动听。
简昆仑心里尽管着急,表面上却是一派轻松。
绕过了亭子左面,来至更形雅致的水面长廊,这垂有珠帘,地上铺着五色细草席垫,清一色的藤质座椅,雅致中不失华丽,确是极美。
一阵嬉笑里,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笑剧。
一个面悬轻纱,身着丽衣的少女,据案独坐,身边四周围绕着三个状似轻浮的少年,正彼此调笑成一团。
简昆仑心里一动,随即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紫衣少女虽是面悬薄纱,妙在若隐欲现,更似剔透玲珑,风神独绝。
随着初见的一惊之后,简昆仑也就知道她是谁了。
不用说,她就是九公主朱蕾了。昨夜之前,在简昆仑心目之中,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年轻哥儿,这一回摇身一变,竟是艳光四射的婷婷少女,尽管是心里先已有了数儿,犹不免乍见时此刻的顾盼惊心。
透过那一袭薄面纱,朱蕾似乎也看见了他秋波半凝,含着一抹浅浅笑靥,便自移目水面。
那里正有一双鸳鸯,在缓缓游动
无视于身边少年的甜言殷勤,且留恋池上的鲜荷佳禽,一霎间的纯守天邀,升华了她高雅的情操气质,这般风韵真正使有心触目者为之动心**。
若简昆仑直趋而前,护花救美一番,非谓不可,可也就俗了。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何妨暂作壁上观,且看肇事佳人的锦心绣口,何以自解?
他便什么话也没有说,自个儿找了张座位,静静坐下来。
虽似无心,却也有意。
这座位其实距离朱蕾座位不远,无需寻觅,即可与朱蕾透过薄纱的美目互接,所谓的心有灵犀,有时候更胜于面承芳泽的筑筑而惊呢!
环侍朱蕾座前的三个少年,衣着华丽,不用说皆出自富家纨绔子弟。
其中黑面浓眉的一个,姓周名山,原是本地最负盛名一个恶少,其它二人,矮胖着红的一个,叫张天齐,另一个瘦子是吴光远,前者家里开着绸缎庄子,后者却是八家中药店的少东。
三个人年岁相仿,既是同窗,难得的是臭味相投,不时地结伴玩耍,眠花宿柳。
花鼓楼醇酒美人,不用说极是对了三人的脾胃,不时地来此走走,却不意这一趟却是来对了,昨夜才来,今天一大早便遇见了九公主朱蕾这等绝世美女。
以朱蕾之绝世风华,高贵气质,虽说刻意掩饰,但是芝兰自芬,面纱之后的绝代芳容,每每呼之欲出,看在周山等专司寻花问柳的三个色*情儿眼中,焉能不为之春心大动?
偏偏朱蕾孑然一身,身旁更不见护花之人,哥儿三个平日玩腻了野花闲草,乍然看见朱蕾这般端庄淡雅质色,情不自禁俱为之色迷心窍,一时离座而起,依偎过来。
其时朱蕾早饭早已用过,泡了碗雨前龙井自个儿消磨,三少年这一霎的来近,不用说讨厌之至。
原本她已有离开之意,却不意简昆仑来了。这样情形就大不相同。
怪道的是,心儿筑筑,脸儿烧烧虽说是隔着一层面纱,却掩不住内心的羞涩。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可是压根儿也不清楚,为此却也不能就装糊涂!
犹记得午夜醒转,玉体横陈,连亵衣小衫儿也无一件遮挡,那般沉沉病势,竟自奇迹也似的好了,接下来的细思慢想,**不离十,也就一切都明白了。
便是那种心态的作祟,以至于现在,隔座向他觑上一眼,亦不禁为之烧了脸盘儿却又是说不出的一种甜甜感觉,甜甜涩涩,像是吃了个初冬的冰甜柿子,那味儿甜不溜丢,有点麻舌头,却舍不得就把它给啐了。
却是怎地?九公子时候的一腔子气,一朝回返九公主的女儿之身以后,便自一些儿不复存在,俱已抛向虚无飘缈中去了!
想着他,可是害臊,其情恹恹,怪不好意思
这就给了三个活宝以可趁之机。
早先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朱蕾可是压根儿一句也没听见,一颗心只是挂着那边座几头上的简昆仑,直至发自三人的一阵哄笑声,才把她拉回到了眼前。
必然是三人之一说了句什么俏皮话儿,才致引得各人相与大笑。
一身大红,捋着两只袖子的胖子张天齐,趋前一揖,刷!亮开了折扇:“小生张天齐,腾越人氏,今年二十三,五月初五子时降生小生我今年尚未娶妻呢!”
这是模仿时下正流行的杂剧西厢记中张生初见莺莺的一段道白,不用说引来了一阵爆笑。
瘦子吴光远却也不甘示弱,一柄纨扇,在指尖上连连打了几个转儿,学着张天齐口吻道:“小生吴光远,家住水桥溪东”
才说了两句,即为身边另一同伴周山用力拉开:“算了,算了,别耍宝啦!”
一面说,这个周山趋前一步,大刺刺即在朱蕾同几对面坐下来,却把一双充满色*情眼睛,直向朱蕾紧紧盯着:“说了半天,还不知小姐尊姓大名!花鼓楼是我们常来的地方,倒还不知道住着小姐你这样孤单单的一个大美人儿,真正三生有幸,失敬得很”
这人黑面浓眉,身材魁梧,较之身边吴、张二位,显然有了几分气势,只是眼白泛红,终是酒色之徒。
面对着这般形势,朱蕾倒也不曾惊怕,十分镇定地静静聆听。
透过一袭薄纱,直盯着面前的周山,语涉微笑地道:“你说错了,我脸上蒙着纱,你又怎么会知道是美是丑呢?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呢?岂不是有些滑稽!”
周山碰了个软钉子,非但不以为耻,竟自腆颜嘿嘿直笑了起来。
一听佳人开了口,张吴两个人在一旁也噗嗤嗤地笑了起来。
“妙呀!”张天齐双手鼓掌道“说得有理,周山你倒是说说清楚,你又怎么知道人家是个孤零零的大美人儿?”
周山折扇一合,指向朱蕾道:“这个容易,小姐座位上别无杯箸,自是独自一人,若有同伴,岂能舍得小姐这般美人儿独自孤单?”
微微一顿:“说到美不美,这可是一段待解的公案了!”
朱蕾道:“什么待解的公案?”
周山说:“你脸上虽然戴着这方面纱,其实若隐若现,在我看来,更有朦胧之美,想象里,隐藏于薄纱之后的庐山真面,更当艳惊四座”
“那可不一定”瘦子吴光远搭腔道“那只是你的猜想呀!”
“所以我才说是一段待解的公案!”周山哼哼笑了两声“为了要解开这个谜团,只有一个方法,便是请她揭开面纱,要我们大家瞧上一瞧了。”
话声一停,便自动手,手上折扇向前一探,便向她脸上面纱揭来。
朱蕾向后一缩,伸手抓住了他的扇子,说:“你敢!”眸子一转,瞧向隔座的简昆仑,偏偏他无动于衷,并没有起身化解之意。
朱蕾原可向他呼救,但是一来生性要强,再者宁可更欣赏他的主动。
心念电转,暂把一番盛气压向肚里。却是故作笑脸,娇笑道:“要我揭开面纱,其实也很容易,只不知你们愿意不愿?”
周山耸动浓眉,笑道:“但求一饱芳容,岂有不愿之理?”
张天齐哈哈大笑道:“只要姑娘肯拿下面纱,我们便为此请上一桌客,罚酒十杯,也是心甘情愿。”
“那倒不必!”朱蕾透过面纱的剪水双瞳,冷冷扫向对方脸上:“我以为你已经喝醉了呢,再罚十杯,怕是要跪在地上喊我奶奶,我却实在又没有这个造化,能承受你们这样三个孙子,岂不是十分无趣!”
说时眼角斜睨,扫向隔座的简昆仑。他却依然大马金刀地坐着,脸上甚而带着一丝微笑。
这意思便是终无相助之意,决计袖手旁观,看定了这个热闹。
她这里眉尖轻耸,便自有了主意。一时笑脸盈盈,望向面前的三个孙子。
闲着也是闲着,这就逗个乐子给你瞧瞧,偏不叫你个薄幸人称心如意。
三个人当然也不是傻子,朱蕾这般拐弯骂人,焉能有听不懂的道理?
聆听之下,瘦子吴光远先自啊哟一声,在旁边大叫起来:“你们听听,这个丫头居然会拐着弯儿骂人哩!”
朱蕾轻嗔道:“哪一个又骂你们了,骂你们什么?”
吴光远嚷道:“还说没有?先是说我们磕头叫你奶奶,后来又骂我们是孙子,哼哼”“这就真正的不敢了!”朱蕾笑吟吟道“我才多大呢,如何当得你们这般年岁的奶奶?看来你们也是不乐意的了!”
“那还用说?”
吴光远嚷了一声,发觉到同伴周山、张天齐,俱已怒目视向自己,这才忽然觉悟到,自己一再被对方占尽了便宜,却不自知,一时又羞又气,脸也红了。
三个人空自心里生气,偏偏好色成性,面对着如此佳人,竟是无能发作。
座头上已有人发出了笑声。
黑面浓眉的周山,嘿嘿笑道:“你且先不要得意太早,刚才你不是答应要揭开面纱么!”
朱蕾道:“不错,但是你们却先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嘿嘿”张天齐笑道“这个娃儿花样很多,周老大,你可不要上了她的当,着了她的道!”
朱蕾哼了一声:“原是要你们上当的,要是怕上当,就该老实一点,退回你们自己位子去给我规规矩矩坐着的好!”周山哼一声,一双眼睛,骨碌碌只是在对方身上打转,无疑的,眼前这个锦心绣口的姑娘,大大对了他的胃口。
眼前座客,虽说不多,却都为着这场闹剧所吸引,自己三个真要吃她这么一激,便自退回认输,日后传扬出去,可就盛名扫地,也就别再混下去了。
倒要看看她闹的是什么玄虚?
“说吧!别说是两个条件了,就是两百个条件,只要大爷喜欢,照样点头算数!”
朱蕾点头道:“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而且对你们也有好处呢”
吴光远色迷迷地笑道:“啊!那你就快说吧!”
朱蕾冷冷说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拿下脸上的面纱呢?”
周山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天热无聊,为博在座各位一乐而已!”
朱蕾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这第一个条件,最是简单,便是请你们三位现在就跳进荷花池内,当众洗上一个澡怎么样?”
三人顿时一怔。
“不行,不行!”张天齐首先叫道“你这是拿我们开玩笑,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朱蕾冷笑道:“这位周先生不是说了,天热无聊,为博大家一笑么?”
张天齐顿时为之一怔,才自发觉到对方这个妞儿,敢情是不好欺侮,斗嘴皮子硬是斗不过她,一时无言以对,只把一双眼睛,呆呆地向周山看着。
周山却是不温不怒,慢条斯理地说:“让我们再听听你的第二个条件吧!”
朱蕾透过面纱的眼睛,不由向着那边座头上的简昆仑瞥了一眼,才又对周山道:“这第二个条件,其实和第一个也有相似之处你们可以任选其中之一,结果都是一样”
周山一笑道:“只要不叫我们三个下池子洗澡,其它事都好商量。”
朱蕾说:“看来你很是通情达理,刚才你不是说我孤单一人么,倒是真的被你猜对了,我们单身女人,到哪里去总不免被人家欺侮”
周山哈哈笑道:“哪一个敢欺侮姑娘,只管告诉我,要他吃我周山的拳头!”
朱蕾一笑说:“真的?”
周山挺了一下胸,大声道:“说吧,这个人在哪里?”
吴光远翻着眼睛道:“这就是你的第二个条件?”
“对了!”朱蕾说:“这人太是可恶,你们若能代我好好教训他一顿,我非但揭下面纱,让你们看上一个够,就是请你们吃饭,也心甘情愿!”
周山哼了一声说:“好!一言为定!”
矮胖的张天齐听到这里,怪笑一声说:“妙呀,别的不行,打架我们哥儿们最是内行,说吧,这个欺侮你的小子他是谁?”
这话倒也不假,在此十里桥地面,谁人不知道他们哥儿三个大名?决计是不敢招惹,是以姓张的才敢这般毫无忌讳地夸下海口。
原本稀落的座儿,由于三个恶少的一闹,插科打诨,消息外传,顿时拥进了许多人来。
一听到要打架,这般乐子,岂能错过?随即纷纷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