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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重淮强撑着站起来,一脚差点踩进水盆里,里面的水一荡,溅在了他裤脚上,他停也没停,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卢伊人没拦他,用手挡着昏黄的灯光,忽然产生了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她说的挑不出错来,态度也很强硬,但每件事的主导者到最后都变成了他。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明显不是因为性别,也不是因为地位,而是陆重淮的气场实在太强,嘴贱的时候像小孩,但正经起来连调侃都带着杀气,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那种与生俱来的傲跟他的出身搭在一块,相得益彰。
人难过的时候无论哭不哭嗓子里都会有一阵艰涩的疼痛,她咽了咽口水,回卧室把给他降过温的冷水倒掉,恍惚间把毛巾洗了又洗,想的全是他们刚才的对话。
他们都很平静地说着话,可战况比之前每一次剑拔弩张都惨烈。
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关系因为这一通争吵天翻地覆,她把他一直耿耿于怀、努力回避的问题直接摊在了明面上,然后倒戈相向,摆明了立场,把她深深爱着的男人推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让他残忍地面对生活的真相。
其实当她发现自己对他的误解已经根深蒂固的时候,破裂的关系就已经无法弥合了。
今天会说出这些话,大概这阵子他们这么微妙地相处的时候她都一直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是某个契机把一切战机都触发了。
他们之间的隔阂上至家庭矛盾,下至陆重淮这个人本身。
她无意伤害他,却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刀,就差没亲口说要离开他了。
她看了眼镜子里隐隐含泪的自己,无助地蒙上了绝望的眼睛,第一次对这段感情产生了心灰意冷的情绪。
从楼上下来的陆重淮钻进车里,只觉得费尽了力气。
烧还没退下来,车是开不走了,胡乱摸着调座椅的机关把靠背放下来,用冰凉的手臂给脑门降温。
他现在很后悔对卢伊人说了那么多秘密,这种抱怨是他在正常情况下绝不肯、也不敢宣之于口的。
他真的很想也很需要冷静一下。
因为有一刻,他坚如磐石的信念动摇了,为是否让她离开他、过无牵无挂的日子而动摇。
她是他曾向神佛祈祷、妄想长命百岁的唯一理由,好像没了她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他孤独地走了一路,累的时候哪怕只是亲一亲抱一抱就能获得很大的力气,每天醒来第一眼见到她,都有力可拔山的幻觉。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让她感到反感、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怪物,好像那些厚爱都成了她避之不及的箭矢。
爱一个人上这样吗?只要她觉得自己不好,就会觉得灰心丧气,四肢无力。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生着病,他这么默默想着,歪头睡着了。
***
五点多钟天已经蒙蒙亮了,除了几声空灵的鸟叫,四下都很安静,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一下就把他惊醒了。
嗓子比昨天更疼,四肢僵硬得都不像他自己的,好几个关节都疼着,双腿发麻,他把腿稍微伸直了点儿才察觉到自己在哪里。
卢伊人拉着行李箱,纤瘦挺拔的身影打他身边经过,半秒都没有停留。
也许是因为天色较暗,她又没想到他还在这里,真的没有注意到他的车。也许她看见了不想过来和他纠缠。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够他吐掉半升血了。
他忽然很想送她一程,心念一动,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的,因为红绿灯被甩远也不要紧,知道她要去机场,轰两脚油门就跟上去了。
到机场门口,车刚停稳,一个血气方刚的帅小伙现身帮她替了行李,他没注意到男生的衣着长相,只看到两个人相谈甚欢,卢伊人露出了他这阵子罕见的笑容。
他心痛地看着她对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这么客气,再想到昨晚她对着自己的愤怒嘴脸,只觉得嘴里跟吞了铁锈一样,气冲冲地锤了拳喇叭,头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心力交瘁。
交警刚给旁边的车贴完条子,走过来敲了敲他的窗户,“先生这里不让停车。”
陆重淮又向那头看了一眼,刚才两人站着的位置阒无一人,他说了声抱歉就把车开走了。
这边卢伊人又把行李箱从赫方佐手里拿过来,笑容变得有些尴尬,“你可以不用送我的,起这么早,离上班都还有两小时,就一个行李箱我还是拿的起的。”
赫方佐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可以吗?我怕他们不好对付,听说江浙那块儿的人都精明,别吃亏啊。”
“行了,你别担心了,有什么是我摆不平的。”她提起拉杆箱的杆子,“我看过他们公司的资料,信息完备,销路正规,供货渠道干净,知己知彼的,没问题。”
她见他仍然有点犹豫,拍拍他的胳膊,“走了,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赫方佐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她已经拉着行李进大厅了。
***
原想强撑着病体工作的,可在车上昏睡了一晚,陆重淮眼下听声儿都听不清了。
来医院的路上,前面有辆车一直占着两条道,他心情烦躁,打了声喇叭冲过去,闯了个红灯。
反正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手上扎着针头,仰头看着头顶的输液瓶,觉得每分每秒都过得异常煎熬。
周围坐着的清一色是未成年的小朋友,身边都有父母陪着,比如他右边这个,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吃着蘸巧克力的饼干棍,时不时砸吧砸吧嘴,攥着母亲的袖子一刻不肯松。
那女人神色无奈地看着孩子,护士刚才通知她缴费,中午要暂停服务了,可小孩儿一直干打雷不下雨地哭闹,女人没法子,扬着巴掌吓唬男孩,“你再不听话妈妈要生气了。”
小男孩原本是装哭,这下真的哭了出来,孤苦狼嚎的,惹的周围的病号和家属都看了过来。
女人哪能真动手,尴尬极了。
就在这时,陆重淮破天荒地主动请缨,“我帮你看着孩子,你赶快交了钱回来吧。”
女人着急不是因为孩子哭闹,而是怕走开了把孩子弄丢,此刻闻言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遭,见他手背上还扎着针,有点不好意思,“您方便吗?”
陆重淮看了眼小男孩,弯唇一笑,“他手上也扎着呢。”
女人斟酌了一会儿,感激地道谢,步履匆匆得去交钱了,留下他和小男孩面面相觑。
陆重淮神色温柔地问他:“你妈妈经常生气吗?”
男孩摇头,撇嘴,“她总说自己要生气了,可总是不生气,她说话不算数,所以我很想看她生气是什么样。”
熊孩子不懂事,净挑事。
陆重淮眉毛一挑,分不清是取笑还是调侃,“你生气了什么样?哭鼻子吗?”
男孩被他一噎,很没有面子,扫兴地抱怨,“你们大人都喜欢吓唬小孩。”
陆重淮玩味这话,“她要是气得真揍你你还会这么说吗?”
男孩仔细思考着什么,似乎真有那么点害怕。
陆重淮不知道哪来的兴致,扫了阴霾跟这儿尊尊教诲,“她总说自己要生气了,是因为你做的不对,总是不生气是因为你是她儿子,她说话不算数是因为疼你爱你,从没真动过气。你是男子汉,总这么欺负她,赢了又怎么样呢?”
小朋友还是很讲道理的,听他这么说认真地点点头。
这会功夫女人已经缴完费,这小子的点滴也快打完了,女人找来了护士拔针。
走远后男孩轻轻抓着女人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女人笑得很开心,朝陆重淮这边看了一眼,点头致意。
陆重淮礼貌地点头回敬。
他松了口气,身子往后仰了仰,闭目养神。
其实大部分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吧。
那时候她的委屈是真的,对他的期待也是真的,如果不是真心爱他,也不会耳提面命说那么多话了。
他自始至终都明白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不自由,也永远只能享受短暂的欢愉,根本不可能时时舒心,他不该要求她不辨是非的向着他。
那么他不能拥有的,都尽量给她吧。
心里一番滋味杂陈,既苦涩又心酸。
他脸色差极了,神情落寞又凄凉,半晌在心底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