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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点多,陆重淮把车停在路边,一直打着右边的转向灯没关过。他不是在行着注目礼送叶时怡进院子,而是感到自己的手机震了一下,于是掏出来看了一眼。
弹出来是提示框移动的充值提醒,早上让秘书去办的,估计现在才想起来。他正准备放回兜里,眼瞟到下面一条,也是未读的。
可能白天太忙,漏看了。卢伊人说她要去上海办事,这两天不在家。
本打算回去补一觉,他鬼使神差地把转向灯一拨,汇入车流,往卢伊人的住处开去。
门开的时候她穿着运动用的黑背心,头发扎成一股束在脑后,脑门上大汗淋漓。
她把耷拉下来的碎发撩到耳朵后面,把他拉进来关门。
陆重淮闻言环顾了一下四周,东西七零八落地胡乱摆着,几件衣服搭在沙发上,一地的纸箱,还有几个塑料收纳盒。
他好奇,“你这是收拾行李还是搬家呢?”
眼见着都没地方下脚了,他只是调侃着随口一问,没想到她还真答,“搬家。”
她抬头见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又补充说:“这里离公司太远了,不开车我要坐八站地铁,开车我又要堵一个小时,太浪费时间,不换房子我就打算住公司了。”
“还有那辆车,就是砸坏的那辆,我花钱修好了。要我抽空拿,但我明天不在这边,你派个人取一下吧,估计这段时间用不着了,你收回去吧。”
陆重淮把搭着的衣服扒到一边,自己手一撑,坐在了沙发靠背上,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问:“明天和谁去?”
或许察觉她身边的人自己都不认识了,又改口问,“男的女的?”
卢伊人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莫名升起一股火气。
这些年他身边围了很多女孩子,个个都想往他身上攀,奴颜媚骨的都把他惯坏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冷冷看着他,“男的。”
陆重淮坐那儿没有动,差不多能平视她,倒是很认真地嘱咐,“能不在酒桌上谈就别在酒桌上谈。非喝不可的话让他帮你挡点酒,实在谈不拢就别谈了,全天下那么多商人,总有合上拍的。”
那股小火苗一下被扑灭了,她有点动容,也为误会他而感到愧疚。
半晌无声。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开广告公司,去非洲草原拍拍犀牛斑马,保护野生动物,拍拍非洲贫民的生活状况,资助几个孩子上学,给公益团体做贡献。”他目光悠远,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该答应我爸的,就算你的公司不挣一分钱,甚至亏损,他也不会真不让你过门。”
其实像他这种背景的人的圈子里,纨绔子弟多,仗势欺人的多,他瞧不上眼的也多,这点鄙夷的心理和平头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人家用不着费心思下苦功,整天花天酒地都没关系,一样如鱼得水。可他过人的地方就在于,他看不上的事,自己不做就是了,从不替弱者鸣不平,也用不着说自己的不得意,那些寻欢作恶的世家公子平时再怎么狐假虎威,见到他还是得恭恭敬敬叫声淮哥。
他没有贪欲,连同别人在追求什么他也看不到了。
卢伊人听他轻描淡写的这么一说,绕过地上的障碍物,缓缓走到他面前,“你有没有过过痛失亲人却依旧有人在你面前喝酒吃肉的日子,有没有陷入低谷,别人还在责怪你没有帮上忙的经历,有没有感受过热情给予却被人不感激的拿走,还倒打一耙的滋味?”
他不答,她替他答了,“你没有,但你怪我变了。”
她说下面的话时很冷静,极度冷静,冷静得生出一种气势,字字诛心。
“你那天关我禁闭的时候我除了解释了一句有说什么吗?你觉得我不够内疚吗?或者你觉得你一点儿错都没有,全是别人做的不对是吗?”
“那你在辜负你爸期待,让他伤心着急的时候,没有惭愧的感觉吗?”
“我告诉你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表现自己,更不是为了跟谁争面子。只不过做人除了行善积德之外,首先应该懂得知恩图报,不是拿走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可以谢谢都不说的消失的。你爸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有所亏欠。就这么简单。”
陆重淮定定地看着她,双眼里密密麻麻的都是血丝。
她今天说得话重极了,像一开始就打算跟他撕破脸的。
下一刻他忽然抬手,她条件性的闭上了眼睛。
清脆响亮的一声。
巴掌没有落在她脸上,而是扇在他自己脸上,印子比她上回打的还明显。
卢伊人懵了,怔了一会,回过神赶快心疼地摸上去,指腹一片滚烫,向指间蔓延开来。
“你干什么!”她突然冲他吼了一声,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他没有躲开她的触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如果那天我爸揍我我还有怨言的话,今天没有了。我不该让你替我去打点那些关系,让你卷进风暴里,还没能护你周全,让你欠了我爸一个承诺。”
卢伊人听着这话音不对,果然下一秒他就站直了往花架走,拿起她打扫卫生用的鸡毛掸子就往胳膊上抽,声声带风。
几下过后她才反应过来,急忙跑过去挡,一不小心挨了一下。
皮跟炸开了一样,疼得眼泪直往外冒,比切菜的时候切到手还疼。
她忍不住爆了句粗,打掉他张皇夺下凶器,狠狠推了他一把,挥着掸子骂,“有病吧你!当自己不是肉长的?做错了没下回不就行了吗?跟你爸学什么不好学这套。”
她整双手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心疼的,忍不住教训,“有脑子的人用得着鞭策吗?与其说是惩罚自己,不如说暴力成瘾,说好听了是寻求解脱,说难听了就是变态自残。”
他在逃什么,故意让她心软献的苦肉计吗?
她义愤填膺,快步走到柜子前,地在小药箱里翻找酒精碘伏和消毒棉签,弄出好大动静。
上回用棉签都是两个月前了,她扯开了一袋新的,一次性拿了两根蘸进瓶子里,走到他跟前撩他袖子。
之前快砸上来的时候他都收了力的,他自己胳膊上几条楞子才是触目惊心,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吭都不吭一声的,她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他用右手抹了抹她没收住的眼泪,神情明显有点受伤,“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就像你看到的,我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不是我有资格选择的。在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就有人在背后指着我说,这是陆凯征的儿子,千万不能得罪,我要想有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就要超越比我多吃二十多年盐的父亲。我从毫无阅历的时候开始努力,可现在依然没能力用思想控制自己的言行,唯有学着古人卧薪尝胆、悬梁刺股警醒自己。”
“你可能不太接受,但我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点儿想逃避的心理。这二十七年里,我见过很多谎言,很多骗局,估计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骗,怎么可能拿自己讨厌的来对你?”
“不可能的。”他自问自答。
此刻的陆重淮像个脆弱无助的孩子,满脸无奈,“可你们期望的成熟恰恰是我最害怕且最不想要的。这份成熟从不符合我年龄的时候开始,我没有一刻是自由的。”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所以能够理解。但你现在宁愿站在我爸那边替他做事,也不愿听我的话,我很难过。”
他俯视着她,神情落寞至极。
她的手真的很凉,凉到他心里。
她弄得他很疼,最疼的反而不是鼓起来的地方。
他浑身发烫,她的手握着他的温热就算不上热了。
有时候缝隙就是通过几件小事,几句说快的话产生的。
卢伊人逆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真心觉得不该说那些话,可能很对,却没找准时机。
她在他最累最累的时候朝他心口捅了一刀,一点情面都没留,她的心不可自控地颤了颤,也有点慌了,丢了手里的东西抱住他。
他全身滚烫,炙热地灼着她细腻的肌肤,十分不正常。
她警觉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真的发烧了。
陆重淮几夜没怎么合眼,睡在沙发上又受了凉,晚上再挨了这么几下,真的扛不住了。
他健壮的手臂上横着的像几条红色的大虫,向外翻卷开来,涂过药水后更加狰狞。
她好像忘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叱咤风云的商场大鳄,他想要什么,几乎有成百上千的人谄媚地端着送到他面前,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自我惩戒,诚心诚意地道歉赔罪,毫无芥蒂地暴露出脆弱的七寸。
卢伊人好像恍然从梦中惊醒,半推半就地把他放倒在床上,跑到浴室洗了毛巾扔盆里,端到床边照顾他,往他头上放毛巾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面不改色地说:“明天你还要赶飞机,收拾东西去吧。”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她只能听见这么疏离的话。
她鼻子有点酸,看着他睫毛浓密的眼睛不能置信地问:“你是在把我往外推吗?”
他眼里几不可察地一闪,掠过一抹痛色,声线清冷疲惫,“让我冷静几天。”